九頭鳥騷擾之下,旱魃暴躁地發出長嘯,一爪插進地麵,可怕的熱流和飛石襲往垣國軍隊。

她緩慢地抬起頭,卻猛然發覺,不知何時垣國和媳國已經又不怕死地派出了方陣。

每輛車前是十幾名步兵,個個手持兩件兵器。戰車上一名禦者,一名持鼓槌的將士,再是一麵半人高的鼓。

兩邊的隊伍整齊地向魃逼近,她收起狂暴的性子,眯起眼,看這群俗人想幹什麽。

咚,咚咚。

垣軍的大鼓猛然響起。

魃的視線越過戰車揚起的煙塵,遙望鼓台上的身影。

巫蘇身著明豔巫服,於大鼓前起舞。

驅魃鼓舞,女魃恨恨地看了數千年,卻從沒見過哪個巫覡,將之舞得這樣奇特!

先是鼓槌相擊兩下,繼而躍起連續敲擊兩次鼓麵,鼓聲極重,餘音悠長。展臂轉身,舞得紅綢似輕煙嫋嫋。兩手驟然合攏,腰身後仰,雙槌同時擊於鼓麵近邊緣處,發出沉悶而短促的擂擊聲。

回轉頭來,雙目如電,直視女魃。

姒蘇行為自信瀟灑,視線刀鋒般銳利,天下無人可鎮得住她的張揚跋扈之氣!

魃隻覺得心底一顫。

——誰謠傳說姒蘇仿佛換了個人般軟弱無能?

在她看來,姒蘇比幾年前更加強大!

姒蘇再次擊鼓。

鼓聲直闖入女魃腦中,她麵色猙獰,低吼著衝向鼓台。

沒等她衝出兩國戰車的包圍圈,戰士們突然放聲大吼,奮力敲擊兵器,車上戰鼓齊鳴,隆隆震天!

——我們要把你這妖怪趕出去!

震耳欲聾的鼓聲像巨浪一樣湧向女魃,她舉起雙手,遮擋想像中那可怕的雷公!

一道細微的人聲穿越聲浪,進入魃的雙耳,是姒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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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主雨水祭祀的姒蘇。

我,擊鼓為令!

我,命令你,離開我的視線!

一月內不可回頭,三月內不可返走,六月內不可為惡!

天無常旱,水無常涸,生生息息,亙古至今!

——旱魃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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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雷聲驟然放大無數倍!

女魃立時慘叫,逃向媳國方向,卻發現四處都沒了退路,隻能捂住雙耳縮在場中,不停顫抖。

“不要!我最怕雷聲!”

“為什麽全都欺負我!啊!為什麽都那樣恨我!”

尖叫聲中,魃的外形漸漸變化,褪盡黑顏,變成一個緊緊摟抱著雙臂的弱女子。聽她的聲音,是帶著哭腔的,但她一輩子也不會流出眼淚來,因為她是旱神。

齊燕妮驚呆了。

不止是她,圍住女魃的戰士們,也呆住了。全場一片寧靜。

“巫蘇,不要停止!”巫鹹喊道。

“可是……”

齊燕妮望著場中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孩,痛苦而悲傷的身影讓她實在是不忍心再敲下去了!

就在猶豫幾秒之後,魃的身形突又一變,化作一隻巨大的雙頭怪物,張口就朝著齊燕妮所在的方向噴出無數隻怪獸!有長著人臉的梟、蛇尾獨眼的牛、獨眼鯉魚以及長翅膀的狐狸!

這些都是屬火或者會預示大旱的妖獸,與魃同進同退。

“啊?”齊燕妮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嚇得愣住。

怪獸鋪天蓋地而來!

“擂鼓!”豐隆和巫鹹同時喊。

齊燕妮什麽也不顧了,爬到鼓座上,閉著眼一陣狂敲!

所有妖獸聽到鼓聲後驚慌失措,墜地消失。下一刻,魃怒吼一聲,驟然化作一股黑煙淩空而起,往北麵逃去。

她所經之處,連雲層都立刻煙消雲散。

敲到雙臂失去知覺,齊燕妮閉著眼睛從鼓座上麵軟倒下來,被豐隆接個正著。

“魃已經走了,幹得好。”豐隆說。

有氣無力地半睜開眼,齊燕妮呻吟道:“豐隆,你告訴我……姒蘇的仇家多嗎?”

“很多,十根指頭不夠數,而且個個都是大神級別!”豐隆認真地回答。

齊燕妮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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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氣派!

垣國派出四輛車,把他們一路送到洛邑城外百裏處。

那個鄭熵居然是垣國大夫,在齊燕妮心目中,大夫都應該是文官,引經據典、嘴皮子厲害,想不到還能戎裝上陣?

“鄭熵說歡迎去垣國玩耶!垣國有什麽好風景嗎?”她縮在車裏跟巫鹹咬耳朵。

“山水秀雅,國人以樂見長,巫蘇倒是可以去學習一些樂器。”巫鹹娃娃笑眯眯地說。

齊燕妮一聽,急忙搖頭:“那算了那算了!”

在驅魃事件中,最神奇的是甲乙兩人,女魃來襲的時候逃得比兔子還快,現在又不知道從哪裏孵了出來!

昭叔顏接過他們手中保存下來的包袱,取出幾件淡色的女裝,請齊燕妮換上。

他說,在洛邑穿著巫女服飾走動,會被國人誤會。至於誤會成什麽,他又閉口不提。

看來備換的衣服是早就準備好的了,可穿著現在這套有什麽不妥?外袍寬大,套上就能遮住裏麵全部,好脫好穿又不容易髒,齊燕妮還滿喜歡這樣式的呢!

“最好還是換一下,我也聽說過一些不雅的傳聞呢!”巫鹹娃娃坐在馬頭上,笑嘻嘻地說。

既然它也這樣認為,那就照辦吧……巫鹹的話還是要聽的。

齊燕妮拎起衣裳,躲到樹叢裏。

這套衣裳跟姬危穿的有些相似,比巫覡服飾要麻煩一些。裙子由很多張布連綴組成,她一時找不到從哪裏伸腳出來。還有那上衣,分了裏外三層,最外麵一層絲衣又長又寬鬆,滑得要死,還跟裏麵共用一條腰帶……

她呲牙咧嘴地掙紮半天,仍是一團亂麻。

鬆垮垮披著衣裳,齊燕妮掀開樹枝,可憐兮兮地叫一聲:“小昭……”

她發誓自己隻是選用了撒嬌的語氣而已,絕對沒有用如花的表情來惡心觀眾。至於豐隆為什麽又露出吃到老鼠屎的臉色,跟她完全沒關係!

不管怎樣,叔顏聞聲回頭,意外地看見她衣衫淩亂的模樣,連忙又轉過身去。

“小昭,”齊燕妮繼續叫喚,“來幫幫人家嘛……”那個嘛字是顫音,她特地加強了楚楚可憐的感覺,不知道有效沒?

——想跟這塊木頭產生粉紅色氣泡,真不容易啊!也怪莫名其妙鑽出來的豐隆攪局,快到洛邑了,她的“二十四孝老公**計劃”都還沒能實施呢!

“小昭……我不會穿這個……”加重鼻音試試!

“交給我啦!”豐隆從車蓋上跳下。

“你走開!”齊燕妮立刻怒喝。好險,差點條件反射就一個“滾”字出口了。

昭叔顏歎了口氣,肩部的線條鬆下來。他伸手攔住豐隆,道:“雲師,還是讓我來吧,既然巫蘇這樣要求……”

說完,他紅著個臉朝樹叢移動。

哼,想去就直說嘛,受人刺激才肯動,還拉出姒蘇做擋箭牌!豐隆悻悻地倚在馬匹的頸項上。

巫鹹娃娃坐在馬的額頭上,撐起一片樹葉做遮陽傘。“看來巫蘇十分信賴公子諄呢。”他對豐隆說。

聽了這話,豐隆反倒咧嘴笑了:“喂,巫鹹!幫個忙怎樣?”

“雲師請講。”巫鹹起身作揖,卻突然被豐隆一手捉住,“唔?”

“嘿嘿,麻煩你破壞一下那家夥的好事!”豐隆說著,掄起臂膀,把巫鹹娃娃拋向樹下。

“哎?”

巫鹹娃娃驟然變成一道漂亮的弧線紮進樹葉中,掛在枝椏上,腳下就是正在著裝的姒蘇。

“小昭,你會弄嗎?”

她笑嘻嘻地展開雙臂,像個衣服架子般立在原地。

“不懂。”昭叔顏低著頭。

不懂?那簡單。齊燕妮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裹好,用力纏緊露出姒蘇的曼妙身材:“過來幫人家拴一下帶子好不?我已經把衣襟摁住了。”嘿嘿嘿嘿,調戲他真的很好玩。

昭叔顏可憐地抬眼瞥一瞥,卻突然臉色不佳了。

他大步走到齊燕妮身邊,道一聲失禮,扯開她的手,把外衣和中衣敞開,隻剩下最裏麵那件。

“欸?這、太快了點吧……”齊燕妮嚇一跳,連忙往後退。

“請別動,巫蘇。”

昭叔顏的臉完全進入嚴肅模式。他拈起左右兩襟,恭敬而輕柔地重新交疊起來,方向卻與齊燕妮剛才的完全相反。

“在中原,左衽右衽不可隨意而為。”他低聲道。

看著他把她像粽子一樣裹得妥妥帖帖,齊燕妮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耷拉著腦袋。

解開一個小包,昭叔顏拿起玉佩,對比顏色,一塊塊搭配著係在她的腰帶上。齊燕妮稍微扭動腰身,玉石相碰,清越脆響。

她笑起來:“好像貓鈴哦!”

“嗯?”

“不,沒什麽……”吐吐舌頭,她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見到師傅的時候,還請巫蘇不要作出這樣的小動作。”昭叔顏輕聲說,怕姒蘇誤會,他又連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那雖然俏皮可愛,但端莊不足,也許有損巫蘇形象。”

“喔,真麻煩哩……那個……我的仇家好像一大把的樣子。不知夏渠是什麽來曆,反正也居心不良吧……”齊燕妮眼神左右閃爍。

昭叔顏一麵係玉飾,一麵等待下文。

誰知齊燕妮驀然蹲下,跟他來了個臉對臉:“你的師父真的那樣厲害?什麽神仙妖怪都不怕?”

頷首。

“他對沒禮貌的人會不會很凶?他會歧視女性嗎?”這是齊燕妮關心的問題。

這……叔顏也不敢說得太絕對,畢竟巫蘇會幹出什麽事來挑戰師傅的極限,他心底也沒數。

“……師傅德高望重,且又與巫蘇同為巫覡,應能相處融洽。師傅待我有如生母,我隻希望巫蘇能在洛邑多停留些時日,以……”

昭叔顏說著,到關鍵字句,又吱地卡殼了!

這回應該沒於菟來打擾吧?

他裝作拭汗,左右張望。

很好,沒有危險生物。鼓起勇氣,一次成功!

“其實本次到洛邑,我是想由師傅做主——唔!”

恰好在這當口,巫鹹娃娃從樹枝間跌下,啪嘰一聲貼到昭叔顏臉上!

“你們弄好了沒有?”豐隆也自樹後探出頭來。

“好了!”齊燕妮捧著巫鹹站起身,叮叮當當地搖了搖腰,“豐隆你看,好玩不?”

“哪有你這樣玩的?”豐隆大笑,拎起齊燕妮回馬車上去。

昭叔顏歎氣——隻能等下次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