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算我倒黴,反正他們會來要人的……”齊燕妮嘀咕著,又抬頭說,“把你手上的小木人給我好不好?那真是我的啊!”

“哦?你憑什麽說這個屬於你?這是神靈送給我的禮物——嗯,跟著獵物一起回來的禮物。”歐式帥哥拎起巫鹹娃娃的兩隻小手,“精致得跟真人似地,根本就不是人間的手藝。”

“跟神仙沒關係!是你的箭勾到他領子了啦!”

對方瞥她一眼,不以為然。

齊燕妮怒,叫道:“巫鹹!告訴他你是我的!”

巫鹹娃娃一動不動。

齊燕妮暴怒,大吼:“巫鹹!你再裝死我就不理你了!”

……

巫鹹娃娃無奈地歎了口氣,從男子手中抽出右手,爬到對方的手掌上。他行了個禮,坐得端端正正地說:“實在抱歉,在下巫鹹。今日跟隨巫蘇出遊,偶然被箭尾掛住而已,並非神靈賜給足下的禮物……”

帥哥愣了愣,低聲說:“那麽,她確實就是……”

“怎麽樣,知道我就是巫蘇了吧?還不快放開我?”齊燕妮得意地大笑。

帥哥停住馬車,看她一眼,微笑道:“打昏,綁起來,帶回去!”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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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到此結束,齊燕妮不滿地低頭,盯著被子上的巫鹹娃娃。

“我說巫鹹啊,你剛才怎麽裝木頭人呢?害得我差點被亂棒打死!”她埋怨。

巫鹹歎氣:“其實隻要等待對方鬆懈,我就能自行回來……”

——這麽說,是根本不需要她去救了?

“……但、但是你可以幫我證明身份啊?那個時候你還是裝死……”齊燕妮的氣勢低了一茬,嘟著嘴小聲抱怨。

巫鹹繼續歎氣:“其實被當作奴隸抓起來,巫蘇也有機會逃脫,或者等待雲師來將你贖回……而現在,想走就不是那樣容易了。”

齊燕妮抬頭,看著關押她的豪華房間,不得不認同地歎息。

總之,都是她的錯,就對了。

抓齊燕妮的是什麽人?

殷頑。

據巫鹹說,看行事風格,是商朝的遺民。

洛邑裏麵住了很多從朝歌(商都)被迫遷來的殷商人,他們的前代多為商的貴族,也就是士大夫吧。這些人被周人稱為殷頑。

殷頑被周人俘獲以後,一部分賞賜給周貴族,作奴隸或庶人;另一部分安排在洛邑作庶人,有房屋、田地,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周朝在洛邑駐紮了八個師,每個師兩千五百人,就是為了監視和鎮守這部分頑民——務必把任何一點點火種,都掐滅在搖籃裏。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即使是高壓統治下的洛邑,殷商遺民仍是有辦法武裝起來的。

每個月,年輕人會以出城行獵為名,幾十個人一組,到周人禁入的桃林周圍集合操練。他們也在那裏與各國勢力接頭,尤其是與曾經忠於殷商後被周人剿滅的東邊諸國遺族。

周天子耳邊總隱隱有風聲,但又捉不到殷頑把柄。

齊燕妮撞見殷頑的集會,原本該被找個借口直接打死,要不是她手上那幾塊玉讓領頭人覺得牽扯到周人貴族不妥的話,她早就小命交代了!

“如果是巫女的話,應該已經識破了商人集會的真相。巫覡與周官有來往,也極有可能向周人告密,所以殷頑不會輕易放你走。”

齊燕妮沮喪地趴到席子上:“怎麽辦?我寫份保證書行不行?會不會被他們關到老死……早知道不說是巫女了!巫鹹你也不勸著我,還幫我暴露身份!”

裝死都還來不及,怎麽勸?何況是誰威脅說要斷交來著?

巫鹹娃娃笑笑,安慰說:“巫蘇不要自責。他們說捉你回來暫加看管,卻也可能隻是覺得直接打死惹人懷疑,不如在河裏溺死,或帶回洛邑烹而分食,毀屍滅跡。因此,巫蘇要求我證實身份,也不是錯事——雖然,我本打算等到真有危險時,再開口。”

聽巫鹹這樣一分析,齊燕妮才知道剛才不管走哪步都凶險,想起來隻覺得後怕無比。

關押她的屋子似乎是在地底,沒窗戶,門口隻有一道向上的台階,台階盡頭的木門關得死死地。

齊燕妮趴到門上,在黑暗中推推,果然是紋絲不動。

“有人嗎?”她喊,拍拍門。

門外有什麽被移動的聲音,然後門板便往內打開了。

一個捧著燈的女子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嚇得她往後麵一跳。

女子身後出現了四五個人,其中包括那位車上的男子。

一行人不言不語,徑直下台階,往屋裏走。齊燕妮給抵在隊伍最前麵,隻好灰溜溜地退回房間裏。

進屋的人或抬或捧,帶來了精美的器具,有盛滿肉羹的小方鬲(古代炊器)、倒滿酒的銅觴、排放魚肉的漆木盒等,一一擺放在齊燕妮麵前。

女子放下燈具,上前整理淩亂的被褥,疊起,收到一旁。

做完這一切之後,除了歐式帥哥以外,別的人都恭敬地垂手退了出去。

“巫蘇請坐。”男子略一欠身,道,“在下奇肱人氏琢單,方才多有得罪。”

齊燕妮依言坐下。

那個什麽“氣功人氏”她肯定是沒聽懂的,讀者大人們也不必弄懂,隻要知道是一個遙遠的地名就可以了。

奇肱國在玉門關以西四萬裏(不是美國喔,當時的一裏比現在一裏要短)。奇肱人擅長做機關,其中有人造出飛車,乘風飛到中原被打了下來,那是商湯王時代的事情。十年後,那個人見風向對,留下妻子兒女飛了回去,他的子族則世代為商王盡忠。

琢單就是這樣一名外族人,比普通人高出半個頭,皮膚偏白,但他發色墨黑,眼珠顏色也不引人注目,顯然已經混血多次,隱沒了部分外族痕跡。

方才在城外,他一副周人打扮,現在換了紅黃相間的殷商服裝:頭發束起至頂,編一條長辮子垂下;衣服是交領窄袖,長度過膝;腰間紮寬腰帶,腰帶上佩一條深色布片,直垂到膝下;左腰插著青銅短劍。

他拔劍,割了一片牛肉,放到巫女麵前。

“那個……謝謝……什麽時候可以放我回去啊?”齊燕妮關心的是這個。

“還請巫蘇委屈數日。”

“喔……”齊燕妮失望地低下頭。這個數日是多久,誰也不知道。完蛋,這回把自由都丟了,怎麽可能再給小昭他師傅留下什麽好印象……

——不知道豐隆和小昭能找來不?

她發愣間,琢單又割下指甲蓋大小的一片肉,用劍鋒挑著,遞給巫鹹娃娃。

巫鹹雙手接過,放入盤中。

他麵前居然有一套像芭比娃娃屋一樣可愛的小案幾和餐具!

琢單跪坐下,雙手扶膝,恭敬地問巫鹹:“不知太戊時的賢士巫鹹,是否與足下相關?”

“正是祖上。”巫鹹回答。

“原來如此,請問巫鹹現今在何處謀事?”

巫鹹娃娃微笑道:“本身正在荊楚供職,這個偶人承載一份魂魄,跟隨巫蘇來洛邑。”

琢單瞥了齊燕妮一眼:“在下就不避諱,直說了吧。若是殷人起事,能否看在曾共侍一王的份上,請得巫鹹助臂?”

巫鹹斂起笑意,說:“周人八師兵力,洛邑區區一萬殷民如何抗衡?”

“其實去處已有所安置,隻要能平安離開洛邑牢城……殷人必定能迅速恢複國威,重揚殷商旗號!”

但難題就是怎樣逃出洛邑。

洛邑是一個城防極強的城市,城牆高十米,牆根處厚達二十米,根本就不能掘地以遁。內外兩道城牆之間,居住的是隨時可以抽出八個師兵力的周朝國人。內牆裏,才是被層層監視、關押的殷朝貴族後代。

殷頑離城,需要持周人特製的木牌,且每天隻能有不到一百人離城,每戶限製一人。城門關閉前沒有按時回城的話,此人的家族將會受到懲罰,擅自離城超過三日,家人將被押送到鎬京處死。

想要逃出去,比登天還難!

“如果殷民真能順利遷出,”巫鹹娃娃移開案桌,伏地行禮,鄭重道,“在下必定盡舊臣後代之責,追隨協助大事。”

琢單滿意地頷首。

他轉過頭看看齊燕妮,又問:“不知巫蘇意下如何?”

巫鹹替她答道:“自然是鼎力支持。”

——要我支持什麽?

齊燕妮茫然地盯著巫鹹娃娃,隻見後者輕輕搖頭,不知何意。她強行咽下即將出口的疑問,乖乖地撕牛肉吃。

“幾代以來,洛邑殷人一直需要巫覡駐留,但周人不允許。”琢單說。

洛邑城內,隻存有周巫官負責占夢、卜吉、祭周祖,沒有普通巫覡,更沒有祭祀商祖的活動。就連管理殷人族譜的宗官,也是周天子特別指定的親周人士。

“巫覡禁止在此供職,我們的祭品也無法偷運出去舉行祭祀。因此,上帝聽不見殷人的求援,不會派神靈來幫助我們擺脫周人的監禁。”

乍聽見琢單的話,齊燕妮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上帝?

上帝!?

一定是同音一定是巧合……她心裏念叨著,忍不住問:“等一下,那個,你剛才說——上帝?是上帝嗎?”

琢單重新打量她片刻,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上帝了,莫非還是周逆編纂出來的那個‘天’不成?”

齊燕妮噌地跳了起來。

“你信上帝?”

巫鹹娃娃急忙對她解釋道:“商人皆信仰至上的帝,所有神靈,皆是帝的臣仆。”它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繼續發問。

齊燕妮哪裏注意得到那麽多?

她的腦袋現在亂成一團,拿著一堆現代的知識,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給巫鹹聽才對。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啊!上帝明明是西方……那個……耶穌……啥的……”

——上帝怎麽可能跑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