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後稷開始“廣播找人”:“巫蘇?巫蘇在麽?請出列。”

“巫蘇,後稷大人叫你呢。”巫鹹催促著,他想了想,把偶人塞到無支祁懷裏。

齊燕妮眉頭都可以打結了,她極不甘願地站起身。

頓時,全場巫官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咦,是那個穿奴隸服飾的女人!”“她頭頂上那是啥,一隻猴子?(注:當時猴和猿基本不分,《山海經》稱為【犭爰】)”“天啊……”“這怎麽可以!”

嘈雜的聲浪響起。

齊燕妮耳朵再鈍,也能聽出人們的議論中滿含著對自己的反感與不屑。

——又不是我主動跳出來做候選的!都怪豐隆!

她扁嘴。

巫鹹往麵前的沙地上畫了個符號,接下來,他閉上眼。

一粒黃色光點悠悠然追了過去,融入偶人體內。

無支祁抱著偶人正在發呆,突然發現偶人又活了。那奶猴兒咕了一聲,鬆開雙手,看著巫鹹娃娃翻到齊燕妮的肩上。

“巫蘇,抬首,腳步不要畏縮!”巫鹹娃娃衝齊燕妮的耳朵喊著。

“唔。”

齊燕妮抬頭挺胸,盡量不去在意別人的議論。

見她來到祭壇中央,後稷微笑:“諸位,這就是巴的巫女姒蘇,作為計隆的養女,她行過的禦雨驅旱法事,比在座大半的春官(巫官)都多。”

他再望向巫妣。

“巫妣,你對雲師提出這位繼位者,是否有異議?”

巫妣搖搖頭。

“那麽……”

沒等後稷說出至關重要的一句話,場中突然響起句龍的聲音:“我不讚成。”在他說話的同時,祭壇輕輕顫動了起來。

——難道他要把剛才的地震再玩一次?

齊燕妮給嚇得臉色一白。

後稷一切按照儀式進展行事,既然有人反對,他便詢問:“句龍,你反對的原因為何?”

“我並不知道這位巫女的能耐如何,無法接受她成為五正之一。”句龍說得沉穩,一點也聽不出來他就是那個恣意妄為的小屁孩。

“她的巫法成就,我剛才已然說明。”後稷不會向句龍的搗亂示弱,他和和氣氣地解釋著,“以巫蘇的年紀,擔任五正之一,確實勉強,但有雲師相薦,已經足夠令人安心。”

一句話說得豐隆更陷入恐慌之中。

他現在也無法出言解釋,隻好暗暗祈禱,希望句龍再找出幾條能說服人的理由來,他一定立刻倒戈。

句龍沉默片刻,道:“她不是周巫。”

全場安靜。

——這裏滿場巫官你不選,偏偏選個蠻荒小國派來湊數的巫女做水正?

句龍的話,準確地將眾人心事說中了。

當水正不會多得點俸祿,但是不想做將軍的兵不是好兵,同理,不想成為五正之一的巫覡,不是好巫覡。

齊燕妮顯然不是個好巫女,可是她現在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在句龍的煽動下,有巫官在人群中叫了起來:“憑什麽是她做水正?”

此言一出,眾人再次議論紛紛。

豐隆的臉皮有點掛不住。

雖然他剛才也希望齊燕妮選不上,但是,群巫如此**裸地反對,未免也太打他這個推薦人的臉了。

他揚聲插言:“不是周巫又如何,從什麽時候開始,五正隻許在周巫中甄選了?”

這樣帶刺的語言,立刻一石激起千層浪,群巫憤憤道:“巫覡推選五正,原本就與神人沒有關係,雲師你以什麽身份在此大放厥詞!”

場中喧鬧,後稷卻當做無事發生一般,麵色無波,淡笑依舊。

齊燕妮也有些驚慌,這麽多人都反對她做水正,那她還是不要做了比較好……

此時巫鹹娃娃也坐不住了,它輕聲道:“巫蘇,請不要動。”

“啊?”

隻見巫鹹娃娃從她肩上站起身,抽出牙簽大小的佩劍,嗖地一聲,紮到了無支祁的屁股上。

無支祁原本正在咬自己的指頭,突然遭到襲擊,愣住了。

當它低頭,看見是巫鹹娃娃戳了自己一劍之後,它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不要緊,隻見大量水波從它眼裏和口裏湧出,一時間祭壇上水流四溢,台下每位巫官都吃驚地看著洶湧而下的大水,即使立刻跳起,也被潑了滿身的水。

齊燕妮正在煩擾著呢,突然發覺眼前的景象變了,好像變成了瀑布?

她呆滯片刻,發覺是有大量的水流從自己頭頂湧出,急忙抬手一摸,把無支祁抱住。

這個動作害得她狠狠地嗆了一口水。

嗆水也不要緊,她匆忙安撫著無支祁,輕輕拍著它的小肚子。

此時,祭壇上方突然陰雲密布。

雲中隱約呈現出人形。

屏翳在最前,鄙夷地掃視全場,駕雲離開。緊接著,青女與滕六相攜而來,風師緊隨人後,會場立刻刮起極寒之風。最後是電鳥淩空而過,霹靂頓時驚天而起。

豐隆咳嗽一聲,得意地環抱雙臂。

少頃,無支祁終於痛過了勁,安靜下來,它在齊燕妮的輕撫下,悄然入睡。

後稷坐在案桌上避開突如其來的洪水,眼見著事態平息,他出言到:“眼下,還有誰存在異議,請說。”

“……哼,隨便你,隨便你!”句龍丟出這樣一句,不再吭聲。

群巫議論一陣,連句龍都放棄了,哪裏還有人再敢說個不字,於是終於安靜。

後稷道:“既然沒有異議,那就請巫妣與巫蘇來到我麵前。”

還有什麽儀式?

齊燕妮好奇地看著巫妣,對方慢悠悠走到場中,伸出手。

“巫蘇,伸手。”巫鹹娃娃悄聲提醒。

“哦!”

齊燕妮伸手出去,看著巫妣空空如也的雙手。

“這是要做什麽?”

她納悶。

巫鹹娃娃再次提醒:“巫蘇,不在巫妣手裏,看你倆的頭頂上啊!”

齊燕妮抬頭一看,哇啊!

好巨大的一個圓球,漂浮在祭壇上方。

原來巫妣手上做著承接什麽東西的動作,就是在支撐著那個巨大水球?

齊燕妮仔細看,水球裏有許多她叫不出名的怪生物,大概就是水怪之類的,另外還有船、莊稼、嬰兒、土地等等,都是與水有關的東西。

她伸出手,朝向空中。

“是這樣接的麽?”

話音未落,巫妣突然鬆手。

巨大的水球立刻失去支撐點,朝著齊燕妮砸了下來!

眨眼之間,水球驟然縮小,“波”地一聲,落在齊燕妮眉心,沉下去不見了!

“好了。”巫妣冷冷地說,“巫蘇,你要好自為之。”

說完,她旋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席子濕透了,不過還好她帶了坐騎來。大花牛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巫妣側坐在牛背上,不再發話。

齊燕妮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她被嚇得幾乎要傻掉了。

剛才那個大水球呢?哪兒去了?

直到後稷宣布巫蘇繼任水正之職,直到豐隆上前,把她扛起來,跟著人群一道下山,直到巫鹹給她看病。她都沒回過神來。

“嚇掉魂了吧?”豐隆認真研究著。

幾名有師圍攏來,拍打豐隆:“你小子也太過分了,還以為是什麽事呢,居然放出雲雀通知我們來救命!”

“那我也是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嘛!”豐隆分辯道,“曦和那小子嚇唬我,說搭他的日車會被烤死,我要是死了誰來救巫蘇?當然要叫上你們了啊!”

青女皺眉:“雲師,你搭了日車?”

豐隆點頭。

滕六摟著青女,輕聲道:“青女,我們走,別讓人覺得我們雲中君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傻子。”

“嗯!”

豐隆發覺被鄙視,委屈道:“喂喂,你們也應該稱讚我一聲吧?我搭過日車了耶!你們也可以去試試啊?”

“那是你皮厚,烤不焦!不要拿來跟我們正常神人比!”屏翳說著,再往豐隆頭上揍了一拳,“下回不許胡來了!知道麽!”

“是、是!”

這邊年輕人笑鬧成一團,沒一會兒,齊燕妮總算緩過勁來。

隻是臉色依然很差。

“哇……我還以為會死。”隻要閉上眼,她就會想起那麽大一團水球朝自己壓下來的場景,這可比坐過山車刺激多了。

無支祁咯咯地笑了起來。

齊燕妮撓撓它的小肚子:“哈哈,五子棋,剛才你真厲害!以後可不能隨便讓你哭啦!”

豐隆支著下巴,望著她跟那猴子玩的歡喜勁兒,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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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經離開了洛邑,為什麽還要回去。”

豐隆蹲在車頂蓋上,十分不滿地咕噥著。

“我們是出來了,可小昭還在城裏呢!你不能把他給忘記了啊!”齊燕妮坐在車上,說得義正詞嚴。

豐隆嘟嘴:“他是救你時候受的傷,與我又沒有關係,幹嘛我不能忘?”

“因為就算你忘記了,我還是會提起啊!”齊燕妮十分順口地跟他鬥著嘴,“反正忘不忘都一樣結果,聰明點的,就別再掙紮了嘛!”

豐隆愣了愣,倒掛在車蓋上,垂下頭去盯著齊燕妮:“姒蘇屍,你越來越囂張了哦!”

“有麽?”完全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裏,齊燕妮嘻嘻一笑。

豐隆氣得牙癢癢,翻身回到車蓋上,繼續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