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鹹娃娃躲在自個兒的衣物堆裏,隻露出雙眼睛,小心地盯著齊燕妮看。

——巫蘇身上有殺氣!

自打跟雲師出門一趟,這女子回來便開始悶聲不吭地清理屋子,把被水泡過的家什全都丟到屋後去,也不知道是晾幹呢,或者不要了?

巫蘇跟雲師是鬧了什麽別扭,巫鹹娃娃完全不敢問,生怕被她的火氣尾巴燎到。

至於那個雲師,為什麽會晚了那麽晚回來,這就更與巫鹹娃娃無關了。

巫鹹娃娃安靜地看著,看雲師逮上巫蘇好聲好氣地哄了一通,又惡聲惡氣地威嚇一道,終於將她趕到山上的小木屋裏休息,然後雲師自己來撓著頭發打掃木屋。

於是,巫鹹娃娃就得著機會,小心打聽今天是出了什麽問題。

“我哪裏知道!”豐隆說起來也還有氣,“反正那女人就一小肚雞腸的主兒,我都懶得跟她追究!”

巫鹹娃娃看他狼狽的模樣,暗道不是懶得,是沒那氣勢吧?

豐隆氣鼓鼓地舀了半晌水,突然抬頭問巫鹹娃娃:“巫鹹,你說,俗人口中的螢火蟲是什麽玩意?”

“……”巫鹹娃娃認真想了想,猜測道,“大概是……夜螢?”

“啊?”

巫鹹娃娃頗有耐心地連續報出十來個俗名,終於讓豐隆逮著一個曾經聽過的名字。恍然大悟,豐隆哈了一聲,想想,依然滿腦袋冒著疑問.“唔。我試試看!”他飛快地將屋子收拾幹淨,隨後衝了出去。

“試什麽?”

巫鹹娃娃看著豐隆風風火火地躥遠,回頭想找巫蘇說話,卻想起齊燕妮根本就沒在這屋。現在倒好,家裏三隻活的,一個都沒留下,隻剩它獨自呆在窗沿上。

於是巫蘇的屋內繼續傳出幽怨哀叫聲。

第二日齊燕妮打著嗬欠爬小繩梯下來,發現家裏還潮潮地,豐隆不知又跑去了何處,隻得悻悻地打水配著果子幹來吃。

“巫蘇,巫蘇,這裏。”巫鹹娃娃踮起腳尖,可憐兮兮地揮舞著它的袖子。

齊燕妮轉頭過去看著它:“嗯,我看見啦,怎麽?”

“……無事。”怔了怔,巫鹹娃娃低頭坐下。

它總不能明明白白地說,它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所以實在很惶恐吧?……雖然實際上它也確實被丟這兒好幾個時辰沒人管了,要是突然從天上飛下來隻大鳥,把它給銜走,它搞不好就這麽被遺忘了。

齊燕妮不做聲,歪過腦袋看著巫鹹娃娃。

後者沉默片刻,發覺巫蘇的安靜實在古怪,遂抬頭:“巫蘇?請問你與雲師究竟是怎麽了?”

“沒怎樣啊?”齊燕妮笑笑。

不,等等。

她方才不過是答得順口而已,被巫鹹一提醒,這才又想起豐隆的可惡舉動,於是往門檻上一坐,開始控訴豐隆的非人暴行。

說到氣憤之處,她揚手將係在腰間的皮口袋遞出來:“巫鹹你看,就是這個!”

昨夜雖然大大地失望了一番,但豐隆要的那個什麽靈氣,她也有順手抓了幾點回來呢,本想大清早起床後就給豐隆看看的,誰知那小子跑得不見蹤影——真是一刻也靜不下來麽?

齊燕妮腹誹著,將口袋打開,一股怪怪的腥氣撲鼻而出……真不知這個袋子的原材料是何物。

她往裏麵撈了一把,拎出兩個小小的光點,遞給巫鹹娃娃看。

巫鹹娃娃接過光點來,認認真真地檢查一番,甚至還伸手進光中去摸了摸,隨後笑道:“唉呀,巫蘇,這個了不得呢!”

“咦?”

“是大禹的魂魄所成的靈氣呀!”巫鹹娃娃笑嘻嘻地說著,又轉頭看另外一個,說是商湯王的一絲靈氣。

齊燕妮大驚。

“啊,巫蘇當真了?”巫鹹娃娃沒事人一樣笑了句,舉著光點搖了搖,隻聽啵地一響,那靈氣應聲分作兩半。

“這到底是……”

巫鹹娃娃將幾團靈氣揉吧揉吧,又合成跟它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一團光,隨後坐在上麵,軟軟的,似乎還會彈。

齊燕妮看呆了。

“其實早就應當對巫蘇說明,隻是一直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而已。”自從它跟著巫蘇出門以來,她就東跑西跑,難得有這樣閑下來且又沒雲師相陪的時候啊——巫鹹娃娃也很困擾的說。

齊燕妮一把拎起它,再另兩根指頭,小心翼翼地拈住那團靈氣。

她狐疑地問:“這個,真的是大禹跟商什麽王?”

“不是啊,在下說著玩而已。”巫鹹娃娃撓頭,在齊燕妮怒捏它之前急忙補充道,“啊,在下正是要告訴巫蘇,關於靈氣來源以及——怎樣使用!”

※※※

豐隆興衝衝地奔回村子,卻見齊燕妮屋裏無人,他再爬著繩梯上山崖,見自家木屋裏也空無一人。“奇怪,上哪裏去了?”到村中抓了人詢問,才知道殷頑有聚會,琢單叫上巫蘇,一齊去了村中最為平坦的山後小壩上做準備。

“殷人聚會,關她什麽事,胡亂摻和什麽!巫鹹也是,都不知道勸阻的嗎?”豐隆心中埋怨,挾帶著怒氣衝到會場,一路上村人皆感應著他散發的寒意刺骨,遠遠躲開,不敢近身。

巫鹹娃娃遠遠一望,連忙躲到無支祁背後,敲敲它的腦袋:“啊呀,有人殺氣騰騰地來了。”那小猴兒茫然地繼續咬著果子。

豐隆氣衝衝趕往小壩。

遠遠地,他已能看見壩場上正生火,半是黑煙半亮出火光,婦女與小孩圍著半燃的篝火忙碌著,圈外是圍坐的殷頑族人。

琢單原本是打算在小壩上建起大祀廟的,然而這裏就一個巫蘇一個巫鹹娃娃,缺少巫覡,所以實在沒法聚集靈氣,就算建了祀廟也無用。——先不說巫蘇有沒有正常巫覡的本事,單是男巫的短少就不成了,不少祭祀是隻能由男巫進行的,傳言上帝更是隻親近男巫,絕對不會附身於女性。

對此,豐隆可是半個字兒都沒摻和。

他已經自顧不暇,不願意卷進商周兩朝的問題裏,好生想辦法回複靈氣,回到自己的屬地,這才是要緊事。

早知道就不要提前放飛雲雀呢,這鳥兒一放,他連個報信兒的差使都沒了,等自己遇到危機的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若是能聯係到屏翳或者霜女……哪怕是再給列缺添麻煩,他也認了啊!

“我現在忙著救自己都來不及,姒蘇屍居然還給我沒事找事!”

想起來就又上火,姒蘇屍明知道她沒那個做巫女的能耐,幹嘛還不懂得收斂,居然招搖到殷頑的聚會上去?以前他呆在姒蘇屍身旁的時候,可是隨時注意著把關的,昨天他出門打獵,得,姒蘇屍立馬跑到西王母的祀廟去了,今天他也不過是有事離開幾個時辰,她轉眼就衝去跟殷頑相親相愛?

這什麽道理,什麽警覺性啊?

那邊齊燕妮還沒注意到巫鹹娃娃的撤離,警覺性這種東西,向來跟她沒多大關係。

——她正開開心心地跟華芽玩“你拍一我拍一”呢,突然感到一陣低氣壓襲來,整個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猛然回頭,隻見豐隆黑著臉站在自己身後,齊燕妮飛快地回憶了一下,認為她沒有做什麽可怒的事情,也沒有灶上燉著湯就出門玩,也就是說豐隆的怒火大概不是衝她來的。

於是她露出完美的微笑,招手:“豐隆,你也來玩啦?”

巫鹹娃娃躲在無支祁身後,以隻能讓齊燕妮聽見的悄聲“喊”道:“雲師息怒,巫蘇隻是應邀作賓客,並非行巫法啊!”

齊燕妮一聽,愣了愣:息怒?巫法?

豐隆在氣這個麽?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根本沒那個本事嘛,有什麽好擔心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擔心的……該不會是她什麽都不懂,壞了巫蘇的名聲吧?

想到這裏,齊燕妮嘟嘴,一掃方才的好臉色,先發製人地對豐隆道:“我是應邀前來的做上賓的,你可不要胡亂說話啊!”

豐隆瞥向一旁的華芽,那小姑娘立刻做出頭發豎起的模樣,躲到齊燕妮身後。

“哼,”考慮片刻,覺得恐嚇小孩實在不厚道,豐隆對齊燕妮道,“姒蘇,你跟我回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說著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捉她的腕子。

齊燕妮可不幹了,立刻將手縮到身後。

見豐隆臉色一凝,她又趕緊轉頭看了一眼,飛快地抓起兩個果子,塞到豐隆手裏:“啊呀,這個給你……”不妙,好像這樣討好不了他?齊燕妮當機立斷,反守為攻,趁豐隆騰不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往自己邊上拽:“豐隆你也別站著,來坐下坐下!”

巫鹹娃娃看著豐隆有點懵的眼神,也趁熱打鐵,出言道:“是啊,雲師,目前巫蘇也是借住在殷人村落中,與鄰人和睦相處,正是修心之道,雲師不必太憂心。”

“……是麽?”豐隆懷疑地瞄巫鹹娃娃。

他怎麽沒聽以前那位姒蘇說過要學習與人和睦相處的?相反,姒蘇最擅長的,好像是製造事端吧?

“千真萬確。”巫鹹娃娃一臉誠懇。

鑒於此人裝誠懇的水準遠高於良知,天下太平的溫煦笑容嚴重遮掩了居心叵測的狡黠,豐隆決定還是半信半疑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