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與滕六對視一眼,無奈地跟著往回走。兩人悄悄牽著手,一路輕聲呢喃言語,倒讓跟在後麵的風師不好意思起來,忙加快幾步,越過他倆,追上屏翳。

※※※

此時的豐隆,究竟在哪裏呢?

他縮在牆角的陰影裏,蜷成一團。

“嘖,早知道這麽痛,釋出雲能的時候就不要逞威風弄得那麽氣派了!”嘴裏嘰嘰咕咕地念叨著,他抱住雙手,連連嗬氣不已。即使如此,指尖上還是一片冰涼,簡直可以凝出冰花來了。

“……啊啊,往後不做雲師可以當冰師呢。”豐隆涼涼地自嘲著,把身上的衣物裹得更緊了些,扶著牆壁站起身來,觀察自己如今身處何地。

……

這是什麽地方?

他一手撐著的牆麵隻剩下半截,其上除了塵土,更隱約有焦痕留存。眼前殘垣斷壁不過是巨大建築殘骸的一部分而已,往前走上幾步,便是早已廢棄的祭壇。

“咦,我是在這裏跟計隆攀上關係的麽?”豐隆撓撓頭,太久遠的事,實在記不清了。

“這是哪一國的地盤?”

往祭壇下麵找了找,沒見著有放置皮毛或者編織物的藤筐,這些人撤走的時候,除了廢棄的建築之外還真是啥東西都沒留下。

“——阿嚏!”

豐隆揉揉鼻子:“唉呀,可不能剛變成普通人就中風邪了啊?”

他留戀地在祭台上坐了坐,跳下來,慢悠悠地往外走。

外麵是……森林。

連路都沒了,豐隆望著前方,猜想或許應該有石板或者石土鋪過、再澆上水來抹平的道路,不過太久沒人光臨此地,於是連路上都生出了雜草,漸漸地,石頭也動容了,被草根的堅韌磨成了沙土,於是道路就這樣消失無蹤。

豐隆低頭,喃喃道:“好像有些淒涼?”

唉,都是巫蘇害的,等以後回去了,一定好好跟她討這筆賬。

豐隆抽出腰間的玉斧,毫不在意地劈砍開擋路的樹枝與草藤。他現在要做的是找到水,隻要找到小溪或者河流,他就可以沿著水流往下遊走,直到走出深山,找到俗人聚居的地方為止。

他小心地注意腳下,以免被某些矮小而可怕的生物攻擊。

現在他是人了,應該比以前要脆弱許多,搞不好一下子就意外喪命,別說雲中君做久了,連人都不會做,那可真的丟臉丟大了呢。

想是這樣想,當豐隆看到一條蛇盤在樹枝上的時候,第一反應依然不是避開它小心前進,而是抽出刀斧一起上,將之砍下來作為備用糧。“哼哼,算你運氣不好了。”他用枯枝挑著蛇屍,得意洋洋地繼續前進。

※※※

列缺殺氣騰騰地出現在祀廟外。

“巫妣。”她出聲喚著,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讓巫妣與齊燕妮聽見。

巫妣正了正自己臉上的麵具,款款地步出室內:“原來是電師,去而複返,何事?”

“雲師已經走了。”

“喔,幸苦雲中君了,”巫妣道,“這個午後,就請留下共進餐點吧。”

列缺並不廢話,她眼神一動,電鳥淩空而起,尖銳嘴喙抵住巫妣頸項。列缺道:“雲師去向何處?”

齊燕妮嚇了一跳,急忙躲在一旁,捂住嘴巴不敢出聲。

盯著列缺的雙眼,巫妣不動聲色地反問:“豐隆之事,為何前來詢問於我呢?”

列缺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隻道:“你知是不知?”

“這嘛……”

既然對方有所猶豫或是拖延,那就意味著她就算不清楚詳細位置,至少也了解些許情報。列缺冷聲喝道:“說!”

誰知巫妣在鋒銳的鳥喙之下並無畏懼,反倒嗬嗬地笑了起來:“電師,這樣對待一名巫覡,未免於禮不合吧?”

“禮是周巫的禮。”列缺言簡意賅,又道,“雲師在何處?”

“我答不上來。”巫妣笑道。

“——你!”

巫妣抬袖補充道:“——嗯,別急,電師。我雖然不知豐隆去向,可有人知道啊?”

“誰?”

“電師,請跟我來。”巫妣無視電鳥的威脅,直接從它跟前退開,轉首踱入祀廟內。

列缺頓了頓,雙手往袖中一藏,麵無表情地打齊燕妮眼前走過,發帶啪地一聲閃出電光來。

齊燕妮抱著柱子躲開她,又見巫鹹娃娃躲在自己腳踝後麵,遂躬身問:“巫、巫鹹……現在怎麽辦?巫妣能解決麽?”

“唔……”這個巫鹹娃娃也說不好,不過電師這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倒是挺有點危險性的,還是離得遠點的好。

齊燕妮哆嗦道:“要不、咱們去村裏搬救兵?如果琢單他們打獵回來了……”

“尋常的神人還好,這位可是養著電鳥的電師列缺,俗人豈是她的對手?”巫鹹娃娃表示不讚成,“巫蘇,悄悄跟進去,見勢不妙就猛掐無支祁,如何?”

“嗯!好的!”齊燕妮點頭,鼓起勇氣,把無支祁抱下來,摟在懷裏,踮著腳尖接近殿內。

列缺緊跟著巫妣,電鳥停在她肩上。

她的身高比巫妣和齊燕妮矮上將近一個頭,因此更顯得黑發格外地長,整個人小巧玲瓏。電鳥站在她肩頭時候,尾部也是拖在地上的。

齊燕妮心驚膽戰地看著電鳥黑糊糊的尾羽,或許感覺到主人的戰意,它身上流竄的電光一層亮過一層,不時照亮祀廟內昏暗的角落,引起靈光的顫抖。

“電師,請到這邊來,當心沙盤。”來到大殿中央,巫妣愛惜地蹲下,盯著沙盤內端坐的沙人。

句龍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麽事,後稷親自下廚,我不想錯過!”

“嗬嗬,”巫妣笑笑,平和地介紹道,“句龍,請看,這位神人你或許有過數麵之緣。”

沙人扭頭望向列缺,嗯了一聲,再看看那電鳥,隨即到:“是電師?計隆手下的雲中君之一吧。”

列缺冷冷地問:“是句龍?”

“你沒聽見巫妣這樣叫我嗎?究竟是明知故問,還是耳聾眼昏?哈!”句龍毫不客氣地毒舌著。

電鳥劈啪一聲響,尖喙啄向沙人。

正在齊燕妮以為又要看見沙人崩潰一次的時候,沙盤內的沙粒突然壘了起來,迅速豎成一麵小小的盾牌,這麵沙盾恰好將電鳥的攻勢抵下,就連電光也立刻被引了下去,落在沙盤裏看不見了。

電鳥一擊不中,立刻抽身,回到主人肩上。

“哼,無禮之人。”句龍旋身而坐,麵對列缺,“你的舉動合適嗎?是你要見我,而非我有求於你。雲中君,想清楚。”

若是以句龍本人的身形來教訓列缺,隻怕在旁邊觀看的齊燕妮要忍不住噗笑,不過現在它隻是沙人狀態而已,倒是意外地顯出了幾分威嚴。

列缺不答反問:“雲師在哪裏?”

“電師,你尚未回答本官的提問。”句龍提醒。

列缺抬手,讓電鳥移動到自己的手臂上。她說:“答案在你。”

“我?”

列缺不說話了,當真惜字如金。

此時巫妣看不下去,隻得替列缺解釋道:“電師之意,是若句龍你知曉豐隆下落,那她就算有求於你了,要是句龍你什麽也不知情,她壓根就沒欠你人情,即是無所謂禮不禮了。”

“原來如此。”句龍噓了一聲。

列缺神色不變,倒是電鳥扇了扇翅膀,吃驚地看著那將它主人心思解剖清明的巫女。

沙人對列缺道:“雲師的下落,我知道。”

“說。”

“可惜,現在不行。就算我想說,也說不清究竟在哪裏啊。”句龍攤手。

“……嗯?”列缺琢磨片刻,不解句龍語意,“那你知或不知?”

句龍舉起一隻手:“過段時日就會知曉。”

“多久?”

“少則數十年,多則數百年。”話音未落,電鳥立刻飛啄而下,沙人也毫不意外地提了盾牌出來擋住,“哈哈哈,不是說笑,確實如此。”

列缺幾條發帶都飄浮了起來,在空中啪啪炸著電火花。

她冷然道:“我不信你。”

說罷,轉頭看向巫妣。

巫妣一手支頰,好笑地看著兩人一來一往,見戰火終於燒過來了,便不疾不徐道:“電師,你真應當信句龍大人的話。”

“為何?”

“他與豐隆是同類。”巫妣道。

“同類?”列缺眼神微動。

“嗯哪,難道電師你毫無察覺?豐隆入神籍領神通之前,可不是人身啊!”

巫妣的爆料,引來齊燕妮驚詫:“——咦?”

豐隆果然不是人麽?

難怪他活蹦亂跳、精力充沛得不像正常人(喂這個不是重點!)……難怪上回問他是不是非人類,他反應十分強烈,原來還有這檔事……

“那句龍,你們不是人,是什麽?”齊燕妮好奇地再次出言,列缺的瞪視已經不能嚇止她了。

句龍道:“巫蘇,你的問題真是無禮。本官拒絕回答!”

巫妣嗬了一聲,說:“算起來,句龍與豐隆似乎年紀相差無幾吧?”

齊燕妮更為吃驚:豐隆居然跟那小孩樣大小的句龍差不多年紀?

“胡說,我比雲師長上幾輩。”句龍抗議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巫妣,隨意提及他人年齡,可是不好的行為。再說了,我族年紀從不體現在外表與學識、資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