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阮眠眠抿唇,默默幫他把被角掖緊,裹得密不透風。

“這樣就好了。”

宋晏容唇色有些許蒼白,聞聲悠悠睜眼,直勾勾看著她。

明明隻字未言,阮眠眠卻看懂了他的暗示。

說實話,她這麽坐在車中,也挺冷的。

她不可能把宋晏容趕出去,剩下四日的路程都這麽坐下去,簡直沒苦硬吃。

她咬咬唇,心想,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躺一起了。

很快做完心理建設,阮眠眠掀被鑽了進去。

被子不大,兩人蓋著想要不透風,隻能貼在一起。

正麵太過尷尬,她背對宋晏容躺下,下一秒,男人滾燙胸膛貼上她的後背。

受傷的右臂搭著她的腰。

阮眠眠不自在極了,剛一動,頸後傳來一聲悶哼。

“……”

她頓時不敢亂扭。

“碰到你傷口了嗎?”

問完,聽見他低低的“嗯”了聲。

阮眠眠忍不住蹙起眉,她感覺明明沒有啊!

她想狡辯幾句,思考的時候,男人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阮眠眠輕歎一聲,也合上眼。

有一說一,冬天兩個人的被窩比一個人的被窩暖和多了。

-

第二日宋晏容表現得那麽虛弱,傷的是右胳膊,阮眠眠以為他許多事做起來會不方便,出乎意料,他十分自理,左手跟右手用起來沒什麽分別。

好像這麽重的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阮眠眠有些懈怠,沒太特意關照他。

路過縣城的小醫館上藥重新包紮後,二人返回車內,宋晏容伸臂來抱她時,她下意識掙紮了下。

宋晏容動作停住,同時臉色一變。

雖沒發出任何聲音,阮眠眠察覺到了不對,低頭去看,見紗布上滲出血跡。

“你能不能別亂動?”

宋晏容幽幽望著她,唇邊弧度有幾許嘲諷。

“早知道你這麽白眼狼,昨日就不該管你,把你丟給那些黑衣人。”

阮眠眠不理解不給他抱這件事跟白眼狼有什麽關係,但聽他這麽說,心底的愧疚被成功喚了起來。

她耐著性子幫他解開紗布重新包紮。

經過一夜,傷口結了薄薄一層血痂,剛才也不知怎麽扯的,血痂裂開。

昨日血肉模糊沒敢細看,此時便仔細看了看。

近二十厘米的傷口順著手腕蜿蜒而上,最深的地方幾乎隱約能看見骨頭。

阮眠眠眼睫一顫,抿緊了唇。

她不發一言將藥粉灑在上麵,纏好紗布,末了氣勢很弱地叮囑:

“別……別再亂動了。”

接下來的幾日,宋晏容當真沒再有不恰當的行為。

他凡事親力親為,即便艱難也不喊她幫忙,閑下來時一雙深不見底的漆眸就那麽直直望著她。

沒有笑意,就差把“心寒”二字寫在臉上了。

阮眠眠覺得她又不是大夫,幫不上實質的,好幾次催促馬夫趕路。

晉王府靈丹妙藥數不勝數,早些回去宋晏容的傷就能早點恢複。

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她沒招他沒惹他,他的傷口還是莫名其妙裂開好幾次。

導致他們到京城的時候,宋晏容傷口依舊不時滲血。

抵達京城正值午時。

馬車避人耳目來到晉王府隱秘的側門。

因為是提前回來,雁歸院中的下人看見二人十分驚喜。

“世子爺!?”

“小姐!”

看見熟悉的麵孔,阮眠眠覺得十分親切,回阮府的曙光近在眼前。

院中溫度不必屋裏,主仆二人挽著手快樂走向偏屋,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跟靈若講這一路的離奇遭遇,身後,如魚用比先前更高的聲音喊道:

“世子爺,你怎麽受傷了?!!”

阮眠眠差一步就踏進屋子,聞言腳步一頓,不由自主回頭看去。

四目相接,宋晏容目光幽幽從她的身影收回,輕描淡寫道:“回來路上遇見幾個刺客。”

如魚頂著張可愛的娃娃臉,滿臉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爺,你的身手我可是親眼見識過的,以前那麽多次以一敵多你都能毫發無損。

看這模樣傷得如此之重,情況得相當危急了吧?

是哪個不長眼的居然敢對您下手,您說出來,屬下立馬帶人去取了他的狗頭!”

宋晏容極輕地挑了下唇:“不必。我先進宮一趟。”

偏屋的門緩緩合上。

阮眠眠剛回來的喜悅,被如魚一席話衝淡不少。

她低著頭納悶地想。

戰場上刀劍無眼,宋晏容鎮守邊關十年,應該受過許多許多傷,危及性命的次數不會少。

他手臂這傷對他來說真的很重嗎?

阮眠眠反複思索宋晏容受傷後的細節。

一路上他沒抱怨一句,神色寡淡,臉上笑容也沒幾分,麵上較往日蒼白……

結合如魚的反應,興許,可能,真傷得不輕,隻是宋晏容堅強?

肉可見骨,同樣的傷放她身上,肯定要了她小半條命。

她想了許久,覺得確實應該等量齊觀,不能因為宋晏容本身是戰神,就忽略他的苦痛。

“小姐!”

阮眠眠終於回神,茫然開口:“啊?”

“小姐,你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奴婢已經叫了你三聲了!”

叩門聲響起,下一秒,如魚推門而入。

“世子進宮了?”

“換了身衣裳就走了。”說完,如魚衝到二人所坐的桌前,緊張地盯著阮眠眠,“眠眠姑娘,世子爺是怎麽受傷的?”

阮眠眠抿抿唇,將那日遇見的事敘述了一遍。

如魚麵色嚴肅,重複:“二十幾人?不應該啊……”

阮眠眠目光一動,正想追問,靈若在一旁轉著小腦袋,語速十分緩慢地問:

“小姐的意思是說,世子爺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也——”阮眠眠拉長音調,“也不完全是吧?畢竟要是沒有他把秘密告訴我,我不至於被人盯上,不會走上被追殺的路。”

本來就是他招惹來的人。阮眠眠想。

“話不能這麽說啊小姐!”靈若十分通透地指出重點,“世子完全可以不管你,直接走掉的。”

空氣好像靜了一瞬。

幾天來一直不想麵對的事被輕易說出來,阮眠眠有絲凝滯。

“是啊姑娘,世子爺這可是舍命救你。”如魚添了把火。

她沒有說話,下頜繃得緊緊的,試圖為宋晏容的行為找個符合邏輯的理由。

她是命官之女,又是南楚皇帝親封的郡主,幫東吳多借到一萬石糧食,立了大功。

要是在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候莫名其妙死了,宋晏容應該會有麻煩……

男人俊美的麵容倏地闖入腦海,伴著他一向從容清淡的舉止。

阮眠眠實在騙不了自己。

他能將所有麻煩處理得很好,便是硬說路上遇見山匪,暮秋郡主不慎丟了性命,也掀不起太大波瀾。

隨意給阮建川些好處,就能堵上他的嘴。畢竟宋晏容是京中眾人巴結還來不及的人物,沒人願意得罪他。

阮眠眠的命無人真正在意,她的死不會給宋晏容帶來任何麻煩。

過了許久許久,阮眠眠終於接受了自己一直不願相信的事實。

宋晏容真的很在意她。

在現代,她爸媽嫌她是累贅,棄她不顧,她一個人摸爬滾打長大。

在古代,女子性命輕賤,常被當做物品來疏通關係光耀門楣,阮建川對她的態度更不用多說。

宋晏容是第一個在危急時刻願意拚力護著她的人。

從富縣出來遇上賊人來搶賬本那次,他第一反應是推開她讓她先跑。

還有次數數不過來的,有意無意的維護。

樁樁件件連在一起,她不得不承認,宋晏容表麵拿她當寵物逗弄,實際像個避風港,是兩輩子她接觸的人中,為她付出最多的。

動容過後,愧疚緊跟著浮上心頭。

她怎麽做的?

這幾日怠慢不領情不說,給他包紮的時候甚至在想幸好沒砍在自己身上。

她可真不是人啊!!

“嗚嗚嗚……”靜謐得詭異的房間內,靈若捂著眼睛突兀地哭起來。

阮眠眠剛有些漲澀的眼瞬間被逼了回去。

她奇怪地看去:“我還沒哭呢,你哭什麽?”

“嗚嗚嗚小姐,奴婢感動……”靈若抽噎道,“夫人病逝後,再沒人對小姐這麽好了!”

“你是說這次他沒拋下我?”

“不是啊。”靈若抹了把眼淚,“之前奴婢也覺得世子對您好。”

阮眠眠不由錯愕。

剛才她想的基本都是隻有她和宋晏容兩人的場景。

這些場景堆積在她心底,她不敢深思,近日反複咀嚼回味,才理出其中一二。

沒想到連靈若都能看出來。

阮眠眠點了點頭,終於,靈若扯回話題。

“小姐,你繼續說,在南楚怎麽了?”

“你們先聊,我有事得出去一趟。”如魚出了偏屋。

阮眠眠把被封郡主的事告訴靈若。

“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回阮府了。”

聞言靈若一僵,神色古怪,隱約帶著幾分恐懼在裏頭。

阮眠眠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別怕,等回去沒人敢再欺負我們。”

東吳已經入冬,靈若服侍阮眠眠吃了晚飯後,外頭洋洋灑灑下起雪來。

風卷過漫天碎雪,很快,雁歸院入目之處都是蒼茫的白。

阮眠眠搬了矮凳,捧著手爐坐在屋簷下,看著院中央那棵披著厚厚積雪的海棠樹發呆。

薑棠知道如今的宋晏容不是原本的宋晏容,卻對他糾纏不清,想用責任禁錮住他,顯然是對宋晏容動了心。

也不怪她。

整日被這樣一個男人保護著,很難有人不動容吧?

她想得出神,忽聞院門口傳來聲響,抬眼看去。

宋晏容踏雪而來。

他身上披著厚厚的玄黑棉氅,同色狐狸毛領圍著下頜,襯得容貌越發清晰靡豔。

看見他的瞬間,阮眠眠背脊不自覺直了直,然後視線下移。

他雙手隱在棉氅之下,並不能看見手臂的傷。

見他步至此處,阮眠眠捏了下手心,準備開口。

“成玉。”宋晏容先一步出聲,才反應過來成玉還在洛州沒有回來,腳步微不可察一頓,“湛風,備熱水。”

好似說完才察覺阮眠眠的目光,朝她看來,唇角微不可見一彎。

他走近撫了下她的頭,隻字未言,也沒等阮眠眠說話,腳尖一轉進了屋。

阮眠眠呆呆坐在原處。

若說她有點不習慣……是正常的嗎?

湛風得到指示,已經從暗處竄出來,命人去抬熱水。

一桶桶熱水進屋,湛風安排好一切,合上門剛要遁入黑暗,忽聞宋晏容在屋內喚他。

“湛風,進來伺候。”

湛風身形一頓,在原地站了幾秒,呆著臉重新進屋。

阮眠眠攏掌嗬了口氣,有些惆悵。

“喵~~~”

小棉花長得很快,一個多月的功夫,比以前大了一個手掌不止。

圓滾滾的身子踏過雪地,翹著尾巴走到她腿邊蹭她。

“喵嗚~”

阮眠眠撈起它的身子把它放在膝上,搔了搔它的下巴,小棉花很享受地眯起眼。

摸著小棉花毛茸茸的腦袋,她輕嘖一聲。

宋晏容是真的把她當貓養。

“砰!”

屋內一聲悶響過後,水聲應聲而起。

“世子爺,屬下不是故意的。”湛風聲音悶悶的。

安靜了好一會。

“出去。”

湛風推門出來,臉上滿是不能理解。

宋晏容回京後受傷的次數屈指可數,沐浴基本不用人伺候,他相信就是成玉也沒法把宋晏容伺候得明明白白。

別說他是一個隻會出力的莽夫,從沒有貼身伺候的經驗。

不小心把人弄疼了也很正常吧。

誰知道世子反應居然那麽大,直接把盛水的木瓢打翻了。

湛風悶頭在門前站了一會,抬頭對上阮眠眠的目光。

“如魚呢?”

“她那會說有事出去了,你沒看見?……呃,世子手臂受傷不方便沐浴吧?

阮眠眠捏著衣擺,咳了聲,“要不要我進去幫忙?”

湛風盯了她半晌,點頭,離去的背影仍跟個受氣包似的。

裏麵的人正在沐浴,阮眠眠來到門前幾個深呼吸,剛要拉門進去忽想起什麽,跑回偏屋取了條白絲帶,才拉門踏了進去。

屋內氤氳著熱氣,如夢似幻,一切都顯出幾分朦朧。

角落擺放著雲紋屏風,屏風後的地麵上蜿蜒出一片水跡,中央擺著一個木瓢。

屏風後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阮眠眠走近,用白絲帶蒙住眼睛,在腦後打結確認結實後,繞到屏風後麵。

嗯,這樣好,免得宋晏容又說她故意占他便宜。

也免得他誣陷她看見什麽後,向她索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