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紹峰和李芳的喪禮,按照澄空和夏憶的意思,由立揚聯係寺廟、四處奔走,總算定下了時間和場地。由於報紙上刊發出了那樣的消息和資料,到處商議和確認喪禮各項事宜的立揚,身上兩部手機一直沒停過地發出各種分類鈴聲。
公司裏的職員來電詢問喪禮的事宜順便打探公司未來情況;宋紹峰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來電唏噓感歎他們痛失了商界精英;李芳文化界的朋友來電發表一通文縐縐的感傷悼辭。立揚到處奔走之間,還要忙於應對這些電話,根本連猜度他們真正心思的精力都沒有了。
一直到幾天後的下午,在位於環境寧靜幽雅的山中的寺廟裏確認第二天喪禮開始時間後,立揚才疲憊不堪地就著樹下的石椅坐下。擰開瓶蓋,大口灌下清亮的礦泉水,左邊口袋的那部手機又響起催命似的鈴聲。立揚嫌地望一眼左邊口袋,伸手抓出右邊口袋裏安靜的手機,撥通劉小菲的號碼。
“小菲,明天參加喪禮的人員名單,確認到位了嗎?”聽到男友從電話裏傳來的聲音很是無力,劉小菲簡短肯定地告訴他都確認完畢了,明天一早她就會提前到寺廟外做好參加人員登記工作。
迅速匯報了公事後,小菲怕忙碌的立揚要掛斷電話,抓緊時間追問道:“立揚,你這幾天有沒有準時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平時在同家公司上班的小菲和立揚,見麵時間多,這幾天立揚卻忙得連兩人同居的家都沒回過,小菲不禁擔心起來。
聽著女友焦急不安的聲音,立揚嘴角不自覺便泛開笑意,輕聲安撫道:“別擔心,我很好。雖說明天我們是在喪禮上見麵,但至少能見麵了。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小菲。”兩人又說了幾句,劉小菲那邊有事務要辦理,便匆匆道了別掛斷電話。
看著手機屏幕上自己和小菲的合影,立揚想,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比宋紹峰和李芳幸福多了。這些天打來電話詢問關於宋紹峰和李芳死訊、喪禮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為他們的死悲痛的。讓立揚不禁思索,也許宋紹峰和李芳是死是活,其實對這些人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同。
宋紹峰公司的競爭對手,感歎著一顆耀眼的商界明星就此隕落的時候,內心說不定正為下一次競投少了個強勁對手而竊喜。而自稱和李芳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些報刊人們,對李芳的稱讚不過是“厲害的女強人”、“很有個性的總編”,無法讓人感受到他們對李芳的真心喜歡和尊敬。
和宋紹峰、李芳比起來,自己至少還有劉小菲的真心關懷和愛意。女友真誠純粹的關心,如一送清風拂過立揚的心。天氣雖熱,心平氣和的話,也能感受到山中樹蔭下陣陣清涼。近日來,立揚第一次感到如此放鬆,情不自禁地輕閉眼睛深呼吸口氣。
直到莊嚴的鍾聲回響在空**的山裏,立揚才猛地睜開眼睛,想起要給澄空打個電話。
自從父母的房間清理幹淨後,澄空和夏憶心裏的那份惶恐不安和陰霾,仿佛也被一同清理掉了,和父母的房間一樣空****。奔走的事情全部交給了立揚後,澄空和夏憶便在家中接待一些平時來往較為密切的長輩,一遍遍告訴他們父母被殺的基本情況,聽他們如出一轍的安慰和鼓勵。
“哥,他們總是說‘別難過’、‘堅強點’,真奇怪呢,我們又沒在他們麵前哭。對了,臨走還要說‘加油’。爸媽死了,我們要加什麽油?加油給他們做好吃的點心跑好茶嗎?”夏憶癱軟在沙發裏,給自己倒滿一杯涼了的茶水,一口灌下。
“安慰人的話,差不多都是這樣。小憶別太苛求別人了。”澄空送走今天第三批客人後,無奈地苦笑著勸說為招待一批批客人忙著做料理做點心泡茶水的妹妹。話雖如此,澄空對這些天的應付也感到虛無和疲憊。
正如妹妹所說,這些來安慰他們兄妹的人,最終到底能為他們做什麽呢?何況他們根本不知道真相,不可能懂得自己和妹妹的心情。倒是那句“加油”,不妨理解為“加油找出真相和犯人”,興許倒是一句有意義的話。
“不過啊,這些人也真厲害,由始至終都沒有一絲絲笑意。就算大口咀嚼我端上來的食物,明明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卻還是緊鎖眉頭,哭喪著臉。這點比我們死者家屬表現得還好,喪禮上真該讓他們代我們去哭喪還禮。”夏憶這麽說著的時候,澄空像是被沙發裏暗藏的針刺到似的,全身一顫。
父母被殺了,真相還未查明,犯人還沒抓到。在這些天,隻有自己和妹妹獨處的時候,自己卻常常因為前所未有的自由而不自覺地微笑。父母死了,自己是不應該露出笑容的吧?澄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在接待客人們期間,是否也曾經不經意地笑過?那在始終堅持裝出一臉悲痛欲絕表情的客人們看來,自己一定是不孝子。
“哥,以後要是我死了,你給我置辦喪禮的時候,一定要給我辦一個充滿歡笑聲的喪禮。”夏憶咬著一塊水果餅,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一定讓敏感的哥哥多想了,便調皮地告訴一臉神色肅穆的澄空眨巴眼睛。
澄空驚愕地看著夏憶,反應過來,明白妹妹是故意打趣,便隻能輕歎口氣,摸了摸她腦袋道:“誰說你會先死,我可是哥哥,應該是你幫我置辦喪禮的時候別哭。因為看到你哭,哥會走的不安心。”
澄空那麽認真溫柔地說這種話,就像是叮嚀一樣,倒讓夏憶有些愣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大廳的電話響起,澄空便轉身去接。
握著話筒的掌心微微滲出濕漉漉的手汗,自從那個淩晨之後,再也不曾見到的父母的屍體,又必須去麵對了。
當張立揚在電話那頭一直說著“遺體告別”的事項時,澄空腦海裏卻一遍遍浮現父母身上不斷湧出鮮血的慘狀。而且,那時候,自己所看到的父母,還不是屍體,那天淩晨4點鍾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死。
被自己和妹妹丟棄不管後,父母才漸漸變成了屍體。對屍體的強烈恐懼感遠勝於對遺體的敬畏感,但是父母的遺體告別儀式,是無法逃避的。
“張立揚讓我們今晚過去守夜,可能陸續有人會到殯儀館臨時設的遺體告別處和爸媽告別,我們作為家屬要去謝禮。”澄空放下手中沉重的話筒,沒有回頭看妹妹,聲音也像加了鉛似的沉。
“我們當然要去!”夏憶從沙發裏跳起來,恢複幹勁地提醒擔心無法麵對父母遺體的哥哥,“我明白哥的心情,畢竟爸媽在我們眼前死去的,對別人來說,那是遺體;對我們來說,那是被殘酷殺害的屍體。但是,如果犯人來和爸媽作遺體告別,說不定會露出破綻!這可是不能錯過的尋找犯人的機會!”
“夏憶說的很對呢,沒有被逮捕的殺人犯一般都有這樣的心理,會回到犯案現場或去看被殺害的人的遺體。仔細觀察向遺體告別的人和參加喪禮的人,很可能其中就有犯罪嫌疑人。”徑直從敞開的大門走進大廳的悅音聽到夏憶的話,馬上專業病發作,一口氣地發表肯定的點評。
看悅音說完一副“我說的沒錯吧”的樣子望著自己,夏憶想吐槽她和江俊不請自來的話到了嘴裏又咽下去,又見澄空一臉不解地望著悅音,便解說道:“悅音和我不是一個專業的,她是心理科的。加上喜歡看心理犯罪類的小說,對犯人的心理剖析,應該不會錯得太離譜。”
“剛在門外就聽到澄空哥說今晚要去守夜吧?我和悅音陪你們一起吧。悅音剛好能發揮下心理科專長,說不定能抓住嫌疑人。”江俊莫名激動地握緊拳頭,提高聲音信誓旦旦宣言要幫夏憶和澄空找出殺害叔叔阿姨的犯人。
夏憶和澄空默契地對視一眼,都知道勸說阻攔是沒用的,江俊和悅音已經堅定了要一起守夜,一起尋找嫌疑人的決心。
“不過,犯人真的會那麽笨,自投羅網嗎?”澄空始終覺得要在遺體告別儀式和喪禮上遇到犯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被澄空這麽一質疑,悅音便彎起眉頭,有些不自信起來,但還是堅持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他:“殺人犯對被害人動殺機有很多種可能性,一旦真的實行了殺人行為,那種殺了人的強烈視覺觸感就會一直纏繞著犯人的大腦。犯人當然清楚再次出現在犯罪現場或和被害人有關的場麵的危險性,但可以說是那種‘殺人的回味’驅使著他們,讓他們無法控製地想去靠近殺人的罪跡,重新感受那種刺激。”
江俊本想提醒悅音不要對澄空說那麽深奧的心理剖析,就算是醫學專業的他聽著也覺得暈,卻意外發現澄空聽得格外專注,似乎很感興趣,甚至開始追問悅音其他心理分析的問題。
“悅音,你知道夢遊的人,有什麽辦法能記起夢遊的時候做過的事情嗎?”悅音好奇地望著一臉緊張又認真的表情提出這個問題的澄空,也不禁認真尋思起來,半晌才不確定地點頭道:“也許擅長催眠的心理醫師能幫助患者想起夢遊時做過的事,如果夢遊者是睜著眼睛夢遊的,說不定也能通過殘留在視覺神經裏的畫麵碎片組合出記憶來。”
“澄空哥大學讀什麽專業的?看起來好像對悅音的心理學很有興趣,真難得。”江俊見悅音和澄空聊得不錯,便轉身來到在廚房裏收拾東西的夏憶身邊。
順著江俊的目光望去,平時對事物都表現平淡的哥哥,看起來確實難得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聽悅音的解說。夏憶將眼光從哥哥和悅音身上收回,又不覺落在身邊的江俊臉上,故意挑釁道:“我哥讀的是金融業。我看他不是對心理學有興趣,恐怕是對悅音有興趣。早提醒你趕緊出手了,我可不想喊悅音‘嫂子’。”
“咦?”江俊像是被爆竹嚇到般睜圓眼睛,轉向突然拋出這種話題的夏憶。見夏憶不再看自己,低著頭認真刷洗碗盤和杯具,便輕輕笑道:“真是的,這種時候,拿你哥哥看這種玩笑,不大合適吧。”
夏憶將洗好的盤子放進消毒櫃裏,意味深長地看了江俊一眼,不再說什麽。夏憶這種扯出讓人在意的話題後又開始讓人介意的沉默,常常讓江俊不知所措。
或者說,每次夏憶這樣,江俊就很不安,完全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才好。剛升入大學的時候,江俊覺得向夏憶表明心意的時機已經成熟,還沒來得及開口,夏憶卻拋出一個讓他尷尬的話題:“像悅音那麽完美的女生,可是很多人虎視眈眈的。你再不蓋上專屬印,遲早被人捷足先登。”
時至今日,夏憶還是認定自己喜歡的人是悅音嗎?江俊覺得苦澀的**淌過咽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兩年前剛進大學的時候,夏憶那種說法,一方麵可以理解為誤會了自己的感情對象,另一方麵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她並不喜歡自己呢。
每次想到這裏,江俊就不敢再嚐試開口表白感情。何況夏憶是一個不容易接受朋友、脾氣倔強的人,好不容易向自己和悅音敞開心扉,也許三人暫時就這樣當最好的朋友,也不錯。
“江俊?江俊!”夏憶喊了兩聲,見江俊還在神遊著,便用手上的檸檬味泡沫噴了他一臉。看他慌慌張張擦濺到眼睛裏的泡沫,夏憶低頭繼續刷洗,提醒道,“你和悅音說要陪我們守夜,可你們身上穿的衣服太休閑,不適合。”
“這你不用擔心,我和悅音來的時候,順便帶上明天參加喪禮的衣服了。”江俊說著,還得意地用進了檸檬味洗潔精水的眼睛衝夏憶使眼色。
既然江俊和悅音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夏憶和澄空換好衣服,帶齊東西後,兩輛汽車便朝小區外駛去。
澄空、夏憶、江俊和悅音抵達殯儀館的時候,專為宋紹峰和李芳設的遺體告別點外麵,已經高高掛起了白燈籠。
夜色正好降臨,有些涼意的夜風吹過,白燈籠輕輕搖曳,讓人不由得心生悲涼。
澄空突然有種撲過去緊緊抱住母親的身體哭喊的衝動,母親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自己。這種永遠失去的強烈悲痛,讓澄空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當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母親還是很疼自己的,就算是嚴厲的父親,對自己也沒有過多的苛求。
隨著回憶的黑白畫麵不斷閃現,澄空對父母死去的身體的恐懼突然消失不見,快步衝到內堂,跑到已經整理好遺容的父母麵前。
父母緊閉著眼睛,臉上抹了太厚的粉,白得有些過分,加上塗抹鮮豔唇色的嘴唇,硬被拉開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很滑稽。明明那麽悲慘地被殺了,怎麽可能笑得那麽慈祥和幸福?澄空看著父母的遺容,覺得揪心,難過得溢出了淚水。猛然想起,這還是父母死後,自己第一次由衷悲痛地落淚。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生養了自己,陪伴自己走過20幾年人生道路,無可替代的人。如果自己是處於清醒和理智的狀態,是絕對不會做出殺害父母的事情,犯人一定另有其人,今晚和明天,必須從出現的可疑人物中發現犯人!
“你們來得比我想象中早些,我剛走開去吃了點東西。需要給你們買點吃的嗎?”立揚遠遠看到站在門口的夏憶、江俊和悅音,便大聲朝他們喊起來。夏憶擔心突然跑到內堂的哥哥,隻看了立揚一眼,便轉身徑直跑了進去。
熟知夏憶個性的江俊,怕夏憶的態度會讓立揚誤解她,忙解釋道:“澄空哥看起來很難過,夏憶擔心他了。我們剛才在家裏都吃了點東西,晚點他們餓了,我再開車去買吃的就好。”擅於待人接物的江俊,從第一次見麵就給立揚留下了印象,這會一聽他說話,立揚馬上認出麵前這兩人就是上次在宋家門口匆匆碰到的夏憶的朋友。
“沒想到你們連守夜都陪著,少爺和小姐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陪著,我就放心了。”悅音見江俊和張立揚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客套話,怕他們再說下去就沒玩沒了,著急地皺了皺眉頭,輕輕拉扯江俊手臂提醒:“我們還是趕緊去看看澄空哥和夏憶吧,澄空哥看起來有點奇怪。”
立揚告訴悅音和江俊,今晚他會在外麵負責接待來向遺體告別的人,內堂的事情就拜托給澄空和夏憶,江俊便隨著悅音一起跑進內堂。
江俊和悅音跑到裏麵一看,雖然是臨時設的點,裏麵卻布置得十分到位,無論是遺照、鮮花還是供放遺體的地方。燭光倒映下,白色布簾之後,是澄空趴在遺體旁邊慟哭的顫抖的身影。
悅音情不自禁地邁開腳步,想去安慰,或至少陪著那個悲傷痛哭的人,卻被江俊一把拉住:“我們還是在外麵等著吧,夏憶會陪著澄空哥的。”經江俊這麽一說,悅音醒覺過來,就算是朋友的身份,自己也不過是夏憶的朋友,怎麽會想著陪在澄空哥身邊呢?
呆呆佇立在江俊身邊的悅音,忍不住自我剖析剛才那一瞬間萌生的心理。如果不是這次夏憶父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和夏憶成為朋友那麽多年,自己都沒有機會認識她的家人。所以仔細算算,自己和宋澄空相識不過一周不到的時間。
而宋澄空是一個怎麽樣的人?說話聲音低柔,讓人覺得格外安心;卻又常常表現出一種糾結的憂愁氣質,讓人想更深地走進他的內心,幫助他。悅音嚐試告訴自己,心底不知不覺產生對澄空的關注和親近感,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和自己接觸過的心理病患者相似之處。雖然這種想法,對澄空來說很失禮,但悅音覺得這特殊的時期,隻有這個解釋能讓自己坦然接受。
夏憶好不容易勸停了澄空的淚水,外麵已經陸續有人來和父母遺體告別。澄空在夏憶的陪伴下,回到白色布簾的外麵,並肩站在遺照前麵,向上前鞠躬的人回禮。
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中老年男人跟著前麵的人進入內堂的時候,澄空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表情錯愕地低頭湊到妹妹耳旁說道:“小憶,就是那個腿腳不好的男人,爸之前開除的一名老員工!”
“啊!就是我們在書房裏排查爸媽身邊對他們有恨意的可疑人物時,你提到的那個老員工?”夏憶低聲嘀咕著,目光也轉移到那個男人身上。
澄空後來還向公司裏愛八卦的職員打聽過,得知這個男人的腿腳是因為一次代表公司外出談業務時受傷的,後來就一直留在公司處理後勤工作。本來大家還稱讚父親有道義,沒有開除腿腳不好的男人,前不久父親卻突然給他下了辭退令。
男人走近的時候,澄空和夏憶看清了他的模樣,本來就幹瘦的臉顯得非常難看:兩道稀疏的眉毛扭擰緊蹙著,大鼻孔急促出氣而更大地擴張著,幹癟的嘴巴抿得皺巴巴,像被針線縫起來一樣。
“少,少爺……小姐……怎麽會這樣呢?總經理那麽好的人,怎麽會死了呢?”澄空和夏憶幾乎屏住呼吸,緊張地盯著這名被開除的老員工扭曲的臉,期待從他口中對父親的謾罵話語裏得到一絲線索,聽到的卻是這種讓他們目瞪口呆的話。
“老蔣,不是父親開除了你嗎?你不恨他嗎?”澄空顧不上旁邊還有其他來鞠躬的人,聲音有些顫抖地追問微微駝背的老男人。
老蔣伸出枯柴似的手指抹了抹迷蒙他細小眼睛的淚花,不解地望著澄空,突然恍然大悟,使勁拍澄空的手解釋道:“少爺一定是聽信了公司裏的流言蜚語,誤會總經理了。沒錯,總經理是讓我別在公司做事了。那是因為我身體不好,總經理給了我一大筆退休金和補償金,讓我好好休養。”
老蔣說完,又擦著眼角的淚,拖著不靈活的腳走向布簾後麵的遺體。澄空和夏憶呆愣地望著已經空了的地麵,心裏也空空的。澄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了解那個每天都在一起生活的父親嗎?
或許,自己就和那些事不關己,擅長裝出同情悲愁表情的虛偽悼念者一樣,並沒有真心為自己所敬愛的父親的死悲痛。
當聽到老蔣用蒼老嘶啞的聲音,真誠悲慟地為父親死去這件事哭喊時,澄空更自我寒心地肯定,就算剛才趴在父親身邊哭泣的自己,也並沒有真正為徹底失去父親而感到痛苦不堪。
在場的悼念者們,都被老蔣那深切悲痛,撕心裂肺般的哭喊聲感染,紛紛紅了眼眶。全場隻有夏憶沒有泛紅眼眶,更沒有落下淚水。在她看來,此時的場麵,恍如一場悲情戲,這些悼念者不過是被傳染了,沒有自我意識地悲傷。當他們擦幹淚水,回到家中,或許會為剛才的莫名舉動感到滑稽可笑。
“人為什麽要哭呢?”夏憶記得曾經這麽問過老師,老師驚訝地圓張著嘴巴喊道:“因為悲傷、難過啊,當然,也有人喜極而泣。”
難道沒有哭不出來,卻比任何人都悲傷難過,或者都更加極其喜悅高興的人存在嗎?那時候,夏憶在心裏暗暗反駁著老師。而現在,夏憶可以肯定地告訴所有人,有這樣的人存在,那個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