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容謝給她安排的新工作就像是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因為腿上有傷,招待對方團隊的飯局,她很容易就逃過了被灌酒的命運,遊刃有餘地在飯局後安排對方在酒店休息,還被誇年紀輕輕做事得體。
這樣一來,柳葭開始還會為了美觀而想辦法遮掩腿上那包紮過的傷口,見到有了這個好處,幹脆就大大方方把繃帶露出來給人看。
她周末又去醫院裏換藥,因為傷口愈合情況良好,便拆掉捂了好幾天的繃帶。
“今天我有活動,是去敬老院當義工,你把我送到那邊就可以回去休息了。”這一周下來,一切都是風平浪靜,柳葭覺得那天高空墜物的事情應該不是衝著她來的,而莫瀟這樣跟了她一周也未免太辛苦,“謝謝你這麽多天來的照顧。”
莫瀟微微一笑:“沒什麽。”他把她送到敬老院門口,忽然又問:“你經常參加這種活動?真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為現在女孩子大多數時間都用來約會逛街。”
“開始的時候,隻是因為想出國讀書需要攢簡曆,後來習慣了,就經常報名去當義工。個中原因其實跟‘無私’也沒什麽關係。”
她拉開車門下了車,就見莫瀟也拔了車鑰匙跟下來,他疾步跟上來,活動了一下肩部關節:“今天天氣不錯,我也一起來動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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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葭按照老人的口述寫好家書,塞進信封裏封口,轉頭往院子裏看,隻見莫瀟扛著一堆毛毯被單去院子裏曬。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每一回都幾乎淹沒在各種顏色和款式的毯子被套之中,除了臉上的墨鏡遮住了一半麵目表情,有點像黑社會之外,倒是沒有流露出過半點不耐煩的神情。
“柳葭,這是你朋友?”副會長劉芸往外麵探了探身子,稱讚道,“看上去體魄挺好,力大無窮啊。”
柳葭笑了笑,回答:“隻是同事而已,剛巧我搭他的順風車,結果到了這裏他突然也想來做義工。”劉芸是協會的副會長,分管誌願者分配和名單統計,是個旅遊愛好者,她也是最近參加了兩次暴走活動才跟她熟悉起來的。
“既然人家有興趣,你也可以動員一下,讓他也加入我們。”
柳葭把手上的信封都封好了,又貼上郵票,全部都放進塑料筐裏,等下要讓敬老院的員工將它們都投遞掉:“劉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呦,說得這麽嚴重,”劉芸吃驚地笑,“你說。”
“我前幾天做了骨髓配型的血液檢查,如果有人來聯係,你能不能盡快幫我安排?”
“你想要捐骨髓?那可要思考成熟啊,這種事最怕的就是一會兒一個想法,病人可經不住這樣折騰的。”
“我已經考慮好了,如果配型能夠成功,我一定會捐獻的,隻不過我不想跟病人家屬見麵,所以請你千萬要幫我保密。”
劉芸見狀,便猜到了幾分:“就是說你知道自己很可能會跟對方骨髓相合了?是認識的人嗎?這樣都不願意讓對方知道,你是想當無名英雄啊。”
“就是不太方便見麵。”柳葭收拾好手上的東西,就去院子裏幫忙,隻見莫瀟把外麵的事都給做完了,正坐在陰涼的台階上擦汗。
她拿了一瓶礦泉水,走過去遞到他的眼前。莫瀟抬頭看了看她,伸手接過在手中,擰開瓶蓋一口氣喝完半瓶水。他把瓶子捏在手中,道:“我就稍微休息一會兒,等下還要幫黃師傅卸車。”
黃師傅在敬老院裏負責開采購車,他也上了年紀,卸貨比較吃力,一般都會有誌願者幫忙。誌願者協會裏的大多是學生或白領,平時鍛煉量也不足,這種體力活都不太擅長。莫瀟今天剛來幫忙,什麽體力活都扔給他了。
柳葭朝他鞠了一躬:“莫先生,你今天辛苦了。”
莫瀟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鏡,疊好放進前襟口袋裏,他把剩下半瓶水澆在臉上,然後揉了揉臉頰,平時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了些笑意來:“走,給黃師傅幫忙去。”
柳葭在卸貨上是幫不上什麽忙的,隻能在他們忙的時候遞一下東西,準備礦泉水和毛巾。莫瀟抬手撐在貨車車廂邊緣,用力一攀,身手矯健地翻了上去,抱住最外麵的一筐蔬菜,遞給站在車下的誌願者,然後由對方放在手推車上運到裏麵去。
他這個活其實最累,因為東西都是從最外麵搬起,越到後麵,貨箱就越靠車頭,他反而越加辛苦。黃師傅本來還想幫忙搭把手,見他一個人就能把事情做完,便笑著說:“你這小夥子真不錯,肯吃苦。”
莫瀟其實也並不輕鬆,最後一箱子貨搬下來的時候,襯衫後心都濕透了。他隻是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沒關係,我年紀輕,就是能做體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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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完活,敬老院的主任便出麵留他們一起吃餐便飯。食堂餐就是大鍋飯,菜普普通通,在色香味上隻能算是差強人意。
柳葭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莫瀟在那裏風卷殘雲,很快便把盤子裏的飯菜都吃完了。他擦擦嘴角,忽然問:“你的眼神好像在說,以為我根本吃不下這裏的飯菜。”
她還真的是這麽想的,莫瀟跟著容亦硯,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一般人都會有點小愛好,他既沒買豪車也沒買別墅,也不是沒有錢買,她便以為他對食物相當挑剔。柳葭笑了笑:“我都感覺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你似的。”
莫瀟笑道:“你知道我在認識容先生之前幹過什麽嗎?”
他把襯衫的袖子卷高,露出手臂上一塊顏色跟邊上都不一樣的皮膚:“這裏原來是個紋身,後來我跟了容先生以後就激光去掉了。那個時候我家裏很窮,我父親又得了很重的病,簡直是雪上加霜。家裏就快沒錢吃飯了,當然不會有錢給他看病。而我早就停學了,想早點出去混,供養家裏。”
“然後……容總幫了你一把?”
莫瀟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按下打火機點燃了,神情變得十分放鬆:“對,我那時候還沒成年,又沒有人肯雇我,就隻能去當小混混。”
柳葭忙伸手抽掉他手裏的煙,直接掐滅了,笑著說:“這裏都是老人,可不吸你的二手煙。”
莫瀟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上揚,卻還做出有點害怕的樣子來:“你教訓得對。我是習慣動作,都忘記這點了。”他撫摸著煙盒,緩緩道:“當是我真的很需要錢,撈錢最快的辦法就隻有一個,去賣自己的器官。容先生當時也在場,他還問我,如果賣了一個腎還是不夠怎麽辦。我回答他說,那就賣另外一個腎,我還有一個心髒和肝,一對眼角膜,隻要能賣我都不在乎。”
柳葭有點詫異,她以為莫瀟是到了公司才被因機緣巧合被容亦硯重用,結果卻不是這樣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容先生,他當時也沒說什麽,不過後來立刻把我父親接到一家私立醫院,安排了一位專家給他治病。他還送我去軍校讀書,讓我去學各種技能,我知道這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但這是等價交換,不管之後我要付出什麽代價都不足以報答容先生這份恩情。”莫瀟頓了頓,問道,“結果,你猜容先生怎麽說?”
柳葭好奇地問:“容總怎麽說?”
“他說,‘如果你真的想要報答我,就為我做一件事,順利地畢業,不要惹是生非’。”莫瀟道,“容先生是我的恩人,他的太太兒女都是我的恩人,我會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
柳葭不由道:“容總也非常有眼光,偏偏選中你。”
古語有雲“升米恩鬥米仇”,人的心態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化,可是莫瀟如今已經是容亦硯身邊的左右手,卻似乎沒有因此而驕奢,實在是非常難得。
“容先生也這麽說過,”莫瀟微微一笑,“他說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我那時候絕對不是在做戲,是真的願意為家人犧牲。他說,學問不好可以去學,做事的手段差勁可以去練,但是骨子裏的氣度卻是永遠學不會的。外麵都一直有傳聞說容先生做事手段太狠辣,也許吧,但隻要他一句話,我可以不問原因去做任何事。”
柳葭歎了口氣,雖然他們高層的鬥爭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卻也不由為容謝歎息,他的叔叔哪裏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分明是幾乎找不出破綻的、無懈可擊的壁壘。在他正式繼承容家的產業之前,恐怕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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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交托給劉芸的事情也很快有了結果,第二天一早,她便接到了劉芸的電話,她在那頭的聲音也有些興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你準備先聽哪個?”
柳葭有所預感,便笑道:“先說好的那個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的數據目前有六項相合。不太好的消息就是你還要再去檢查一次,如果能確定完全相合,就可以捐獻了。”劉芸又道,“但是你也別太抱希望,因為完全相合的概率實在是太低了。”
柳葭忽然轉移了話題,旁敲側擊地問:“你上次跟我說,捐獻骨髓最忌諱一會兒一個想法,難道配型成功後反悔的人很多嗎?”
“當然很多。你想,就算配型成功的概率很低,隻有百萬分之一,那麽在理論上一百萬個人中也會有一個人的骨髓是可以配型的。可是實際,每年能夠做成功的手術隻有十幾例,去除那些經濟上有困難的,絕大部分都是誌願者反悔了。”
“我們協會裏,也有人反悔過?”
“當然有啦,我知道今年就有這麽一個人。”劉芸頓了頓,立刻意識到這句話不該說出口,便咳嗽了兩聲,“總之,捐獻或者不捐獻都是個人自由的,沒有人能夠強迫別人這麽做。我們先不說這個,你接下來的假期打算怎麽過,我們論壇組織了一次野外生存和鄉間遊,要不要一起來?”
柳葭隻能暗道可惜,明明劉芸差一點就要說漏嘴,可是到了最關鍵時刻她竟然反應過來,還把話題給帶偏了。不過她邀請了自己參加活動,在活動裏,她還可以繼續試著套話,倒也不急在一時,便爽快地答應了:“好啊,我當然會去。”
“行啊,就算你一個,我先去買票,可千萬不要跳票啊。”
柳葭笑道:“當然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