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容亦硯落下手中的棋子:“將軍。”

莫瀟抬頭看看對方,又低頭看了遍棋盤,他的確又是輸了,這一個晚上,他就根本沒贏過一局。他搖搖頭,開始收拾棋子。

“不論做什麽事,都要學會沉住氣。”容亦硯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看不遠處的老式吊鍾,“已經這麽晚了,先去吃點宵夜吧。”

莫瀟跟了他這麽多年,又當保鏢又當司機,一年到頭在自己家裏過夜的次數還不如在容亦硯家裏多。容亦硯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把頻道調到晚間新聞,支著臉看起來。這檔晚間新聞的內容多半是些家長裏短的事情,權當無聊消遣時光的。

莫瀟接過阿姨端上來的酒釀桂花圓子,道了聲謝謝,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忽然畫麵一轉,屏幕上出現了穿著雨披的記者,她雙手抱著話筒,聲音發飄:“剛辭據目擊者爆料,今日城東郊區發生了一起嚴重車禍,那條路被很多人戲稱為‘飆車路’,是一些飆車族的聚集點……”

鏡頭轉換,正好拍到了一輛撞得稀爛的阿斯頓馬丁跑車。

容亦硯輕輕地哦了一聲,語調微微上揚。

莫瀟放下了手上的青瓷碗:“這輛車似乎是容少爺的。”他站起身,拿著手機走到一旁:“我先去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容亦硯笑了一聲,身體往後仰,靠在沙發的椅背上,若有若無地閉上了眼:一個毛頭小子,竟然還敢來跟他叫板,如果易地而處,他一定不會衝上陣來,隻會悄悄躲到一邊,至少還能保住下半輩子的喜樂平安。

他用手在膝上打著節拍,輕輕地哼著:“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回中原……”他向來都是息怒不形於色的人,到了此刻,也不由有點陶然,他為此奉獻過、打理了大半輩子的產業,終於還是不會落在容謝之手。

“容先生,”莫瀟收了線,站在他身邊,“的確是容少爺無誤,不過當時開車是謝家的二少爺謝允羸。”

“那個二世祖?”容亦硯嘲諷地笑了笑。

“還有,剛才老黃打電話給我,問我能否幫著他向您求求情,他說他誤信了容少爺的引誘之詞,方才有了二心,希望容先生您不會跟他計較。”莫瀟像背成稿一樣,麵無表情地把對方在電話裏說過的話複述出來,“他還說,如果容先生您有時間的話,請賞光飯局讓他當麵謝罪。”

“老黃啊,這麽多年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棵牆頭草。”容亦硯揮揮手,“他想要回來,那就讓他回來,吃飯就不必了。”他又道:“我再教你一件事。”

莫瀟立刻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先生請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給你機會,偏偏讓老黃這種人幫我走賬過錢?這可是個一本萬利的好差事。”

“這種投資的事我不明白,不過有多大收益就會有多大風險,容先生是不想讓我冒這個險。”

容亦硯拊掌道:“不錯,如果到了必須丟卒棄子的地步,我不想把你扔出去。我給柳葭的那張支票就是老黃經手的,我用一張支票既可以控製老黃,又可以控製柳葭,何樂而不為?可是我想,那個女孩子已經夠聰明了,可是夠不夠理智呢?”

“如果她臨時起意,把那張支票的事告訴容謝會怎麽辦?容謝肯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這一招太危險,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他輕聲道,“可是老黃這人唯一的特點就是重利,誰給他的好處多,他就幫誰做事,誰失勢了,他就要跟誰劃清限界,十足的小人!”

莫瀟道:“我明白了。容先生的意思是,這樣隻想著利益的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對,容謝這小子一定想不到,他不過才剛出了事,老黃就立刻又倒戈到我這邊了。你看吧,我不需要握著他的把柄,也不需要恩威並施,隻要有利益,他就不會離開。”容亦硯撣了撣睡衣,“早點休息吧,我們明天還要有一場好戲要看。”

——

嚴禮打開旅行袋,從裏麵拿出換洗的衣服,放進病房的衣櫃裏,又把裝著外賣的袋子遞給何天擇:“裏麵的粥是給容總的。”

何天擇從裏麵拿出那盒清粥,放在**的小桌上,護工立刻把床頭調高,讓容謝可以夠得著桌子上麵的清粥。容謝剛剛蘇醒過來,覺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樣地劇痛,打了止痛針也沒用,除去腿部骨折,他全身上下就幾乎快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

嚴禮壓低聲音道:“昨晚交警已經來處理過了,問詢過一些問題,目前事情還沒有轉交給刑警那邊處理。”

嚴禮按照容謝設定的路線先開過有監控的路口,並且因為闖紅燈被拍了下來,然後掉頭回到事發地,等待救護車的救援。之後去交警那裏錄了口供,他是開車經過事發地的時候才發現謝允羸和容謝的那輛車衝撞了護欄,一時心慌闖了紅燈,才想起應該報警叫救援,最後又回去等待。因為他這段話跟現有的物證都完全符合,交警也就沒有起疑。

容謝咳嗽了兩聲,有點吃力地開口:“我表哥怎麽樣?”

“還在重症室裏,謝總也趕過來了,我剛才去手術室外看過他,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好,你等下幫我借輪椅過來,我要親自過去一趟。”

嚴禮還沒說話,何天擇已經叫了出來:“你現在自己都是這副模樣,讓他過來看你還差不多。”

容謝沒有力氣多說話,吃了兩口粥,又躺回去休息。

“但是……”嚴禮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容謝道:“你說吧。”

“前陣子,我們參與的卓家那個招標展,本來是奪標了,隻不過在打保證金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問題,這筆錢是從酒店打出去的……”嚴禮說到一半,又欲言又止。

容謝盯著他:“繼續說。”

我也才剛知道,昨晚酒店被查封了,因為涉嫌……非法的賭場交易,所有的銀行賬戶暫時凍結。那筆投標款,也被直接凍住了……”

容謝攥緊了拳頭,他咬牙的時候,額角的青筋都浮現出來:“我跟你們說過多少遍,那種不幹不淨的來錢就不能碰,結果呢?”

何天擇忙道:“不是,我們沒有開賭場,是有人舉報說酒店裏有住客開設了暗莊,然後警察就上門查封了。”

“要幾天才會解封?”

嚴禮推推了鼻梁上的眼鏡:“我等下就去問問消息,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可以配合警察的,讓案子的進展更快一點。卓家那邊,我也會去跑一趟,盡量請他們寬限幾天。”

容謝歎了口氣:“那就要多辛苦你們了。”也不必細想就能猜到酒店突然被查封的原因,必定是他叔叔走的一步好棋,他原本以為躲過了被拘留調查的事情,卻還是躲不過後招。

他正顧自出神,便見容亦硯推門進來,他穿著savilerow手工定製西裝和襯衫,上衣口袋邊上露出一方真絲手帕的邊,手上還捧著一束鮮花。容亦硯把花束交給何天擇,優雅地彎腰拉出床邊的凳子,在上麵坐了下來:“怎麽會這麽不小心,弄成這副樣子?”

他的口吻真像一個疼惜頑皮侄兒的長輩。

容謝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容亦硯又問:“怎麽樣?嚴不嚴重?”

“應該還好,不過現在還沒什麽知覺,可能是麻醉針的藥效剛退。”他剛說完,就見容亦硯伸出手來,用力抓在他包裹著夾板的腿部,他這個舉動,讓邊上站著的何天擇和嚴禮連臉色都變了。

而容謝隻是平靜地跟他的叔叔對望。容亦硯收回手,微微一笑:“唔,這麻醉的劑量會不會太大了,你也知道,藥用的太重對身體並不好。”他直起身:“我去找主治醫生談談,如果這家醫院的醫療力量不夠好,還是換一家醫院吧。”

容亦硯剛走出門,容謝原本平靜的臉色也變了,他大口大口地抽著氣,額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汗水。何天擇憤然:“這老家夥——”

容謝示意他不要說話,慢慢地煎熬過剛才那股劇痛。嚴禮會意道:“我跟我姑父說過了,他知道應該怎麽應對。”

——

容亦硯坐在辦公室裏,雖然這是骨科李主任的辦公室,但是他坐在那裏,那態度就像是在自己的地盤:“我侄子的傷勢如何?昨晚的車禍似乎很是嚴重。”

李主任翻出了幾張ct片子:“容先生的情況並不算是最糟糕的,倒是另一位一起被送進來的謝先生比較麻煩,他有血氣胸,肝髒有破損,能不能度過危險期還不好說。”

容亦硯看了看那幾張片子,又問:“可是我看他的雙腿似乎沒有什麽知覺,是不是麻醉劑量太大了?”

李主任猶豫片刻,低聲道:“您是病人家屬,我希望您能夠對病人保密,可能是車禍之時,容先生的頭部受到撞擊,腦部產生了淤血壓迫住神經,他的下肢暫時失去知覺。”

“哦?那是否有辦法醫治?”

“您是說開顱手術嗎?我們並不能確定腦部的淤血就是導致容先生雙腿失去知覺的主要原因,而開顱的風險太大,我並不建議做這樣的手術。”

“如果不是淤血壓迫,還會有什麽原因?”

“這樣的原因就有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心理性癱瘓,我們暫時還無法下結論。”李主任道,“現在對病人最重要的是,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情,等骨折的部分愈合,能夠堅持複建治療,說不定這樣狀況就會發生改變。”

容亦硯撐著桌子,靠近李主任:“你的意思是,他雙腿癱瘓了?”

李主任被逼問得有點緊張,往後避了避:“我剛說過了,這個原因很複雜,暫時不能下結論——”

容亦硯推開椅子,大步走出了主任辦公室。莫瀟正等在門口,容亦硯道:“走吧,這裏沒什麽意思。”

容謝已經輸了。

他們都是要拋頭露麵的人,容謝形象好,又正風華,的確是董事會看重的人選。畢竟珠玉在前,年輕一輩中的謝允紹,還有正走在上升期的卓琰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質,那些董事也想複製那條道路。可是,現在一個坐著輪椅的人還能有什麽能耐?給人看笑話還差不多。

他為容家做了一輩子的事,可是他的親兄長在過世前,卻把股份全部都給了自己的兒子,他這麽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樣被抹殺得幹幹淨淨。他已經站在最高的位置,又怎麽甘心走下來,把寶座雙手奉給自己的晚輩?

莫瀟看出他心裏有心事,便取出煙盒:“容先生,你想抽煙嗎?”

容亦硯擺擺手:“你忘記了,我已經戒煙了。”

莫瀟有點尷尬:“我以為——”

“你以為,我就隻是說說而已?”容亦硯心情好,也就拿他開玩笑,“你妹妹應該也到了可以找人成家的年紀了,千萬不要找那種半途戒煙的男人,那種男人心狠,他對自己狠,對別人就會更狠。不過也會有例外,你看容謝,他就偏栽在一個女人手上。”

莫瀟哪裏敢隨便接話,隻得道:“她年紀還小,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