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把蕭業的卷子往前一推,冷笑道:“蕭郎的文章哪裏不如史進,四位給老夫道個明白,此時離天亮尚早,老夫可與汝等一字一句的摳!”

“這……”

四人均是眉心微擰,以不帶偏見的視角去讀,蕭業的文章比之史進稍微高了一籌,按理說,點蕭業為案首並無不可,可是他們收了史家錢啊。

收了錢就要辦事,史家後麵也是有人的,哪怕史家隻是那些人斂財的工具,是一條狗,也比他們有用的多,他們不敢得罪史文龍。

略一沉吟,一名教授道:“蕭郎文章固然是好,可是蕭家的情況堂尊不會不知,取他為童生已是破格了,再點為案首讓朝廷怎麽想?”

“哼!”

張柬之油鹽不進,哼道:“蕭家可曾被朝廷定罪?既然沒有,為何不可點為案首?朝廷開科取士,取的是人才,我等身為考官,自有為朝廷擢取人才之責,本縣隻問一句,以蕭郎之才,這案首當得還是當不得?“

四人都沒想到,好言勸說全做了無用功,心裏不禁暗感不快!

縣丞道:“堂尊,下官之意是事情一件件來,蕭郎暫放一邊,先說說史郎之事,我等四人一致認為,史郎以其才情,當中童生!”

張柬之不置可否的捋須道:“蕭郎能否點為案首?”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讓史進中也可以,以蕭業中案首作為交換。

張柬之並非拘泥不化之人,五名考官有四個支持史進,如果強行堅持奪走史進的功名,就要呈報府城,而史家在上麵有人,上麵發句話,小兒戲言,不必與之計較,又能怎樣?

倒不如以史進為籌碼,盡可能為蕭業爭取。

另一名教授遲疑道:“堂尊,其實我們與蕭家無怨無仇,何苦為難蕭郎?堂尊憐惜蕭家,愛惜人才之心我們也理解,可是過猶不及,取為童生尚可擔待,若是點為案首,被人密報給皇後,惹得皇後大怒,不僅是蕭郎橫遭大禍,我等也要受株連啊!”

“這……”

張柬之心中一凜,臉麵現出了遲疑之色!

如今的關鍵是,皇後到底怎麽想,他揣摩不透,給時任度支郎中的狄仁傑寫信,時間上也來不及,自己必須要做出決斷。

賭,還是不賭?

賭了,把蕭業點為案首,就要承擔皇後震怒的風險。

不賭,蕭業考中秀才的難度將千百倍增加。

縣丞看著張柬之的神色,又歎了口氣:“下官有句肺腑之言,還望堂尊與諸位聽過就忘,想當年,蕭淑妃受寵時,蕭家並未落多少好處,而蕭淑妃失了寵,蕭家又受了牽連,著實是冤的很,三十年來,再大的仇怨也淡了,聽說朝廷也漸漸有了為蕭家鳴不平的聲音,可是事情總要一步步來。

蕭郎中了童生,倘若再能憑本事中了秀才,皇後也無話可說,一步步往上走豈非穩妥些?但如點為案首,或有可能讓皇後以為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對於蕭家禍福難料啊,蕭郎今年才十六,就算不中秀才,過兩年再考便是,亦可靜觀洛陽政局變化,何必急於一時?”

哪怕張柬之明知道縣丞的說辭不盡不實,卻是不得不承認,他被說服了,畢竟案首等於保中秀才,保送蕭業中秀才,以其才情,擱其他人家倒沒什麽,擱蕭家有可能就是天大的麻煩。

‘罷了,罷了,今次不中,下回再試!’

張柬之深吸了口氣,不過他也不會讓那四人好過,於是道:“按你的說法,蕭郎受家族牽累,中不得案首,那史進也曾口出悖言,倘若他中了案首,將來被人檢舉出來,諸位可曾擔待得起?至少本縣擔待不起,如諸位強點史進為案首,必須於卷宗注明緣由,本縣再簽字畫押,否則本縣寧可將此事鬧到府裏!”

四人交換了個眼神,都清楚張柬之胸口憋著鬱氣,蕭業中不得案首,非得把史進也拉下馬。

其實事情鬧大了對他們最不利,因為他們受了史家銀子,凡事就怕認真二字,真要是驚動了上麵的禦史,下來一查一個準。

而且史家的原意是保史進中童生,案首隻是額外提的要求,並不是非要中,中了童生也能交待過去。

一名教授拱手道:“既然堂尊如此說,這二人一並去除,還剩下陸文與陳子昂,下官以為,陳子昂比之陸文,文章風格典雅,道理純淨,略勝一籌,當點陳子昂為案首。”

“附議!”

“附議!”

三人紛紛同意。

他們一瞬間就猜出了這名教授的惡毒心思。

一來,陳子昂是梓州人,卻在江都中了案首,勢必讓人不服,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二來,蕭業與陳子昂是好友,從兩人的文章來看,難分軒致,但是蕭業的館閣體比陳子昂寫的好,詩也稍勝一籌,點陳子昂為案首,會不會使蕭業不滿,進而兩人間生出嫌隙,直至反目成仇?

他們的想法就是,你張柬之不給我們好過,我們整不了你,還整不了區區蕭業和陳子昂?

張柬之銳目一瞥!

他雖然算不上官場老油子,卻是人老成精,這點小心思瞞不過他,不過他懶的去為陸文爭取,同時也可試出陳子昂與蕭業的心性,倘若為個案首就使得兩人反目,隻會讓他對蕭業的好感大打折扣,不值得栽培。

“也罷,既已議定,騰抄罷!”

張柬之緩緩點頭。

四人均是鬆了口氣,雖然不是最完美的結果,但是阻擊了蕭業,也可在史家麵前說道說道了。

名單需要騰抄兩份,一份是內部表格,留學政存檔,另一份是雲紋金榜,由縣教諭將名額寫上,首位是陳子昂,次位是蕭業、接著是史進和陸文。

這裏他留了個心眼,故意將蕭業寫在陳子昂之後,提醒蕭業注意,你不如一個外鄉人啊。

三十個名額寫完,落款是大唐永徽二年二月十六,江都縣童生榜!

張柬之以官印印了上去,落下一個赤紅色的印文。

其餘四人也各自蓋印,五印齊全,文榜上的三十個名字頓時亮了起來。

說明已經獲得了文昌帝君的認可,成就童生之位。

張柬之神色一鬆,嗬嗬笑道:“此事好歹了結,諸位都辛苦了,偏殿備有簡宴,還請移步。”

四人也不推辭,哪怕與張柬之不對付,但官場上,極少有撕破臉皮的,當下拱手,隨張柬之去往偏殿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