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底下有人敲開還沒開張的清風間,走在前麵的二人氣勢洶洶。

楚欲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朝下看,那二人在樓下正跟值夜的小二交談。

接著門外再進來一青年,一身墨綠的錦衣寬擺,是上乘的料子,富貴人家。但是後背不相稱地掛著一把長刀,頭戴鬥笠遮住了臉。

觀站立的身姿,下盤穩健,當是個習武之人。不過要麽就是不需要自己經常出手,要麽就是地位顯赫,不然這一身的衣裳,用起功夫來,隻怕是持刀都不方便。

再往下看,果然衣擺上落了不少泥土,一看就是急忙趕路而來。

青年側過身,那刀入眼,楚欲倒覺得眼熟。

刀鞘上刻了佛家的梵文,就連刀柄上也是精巧雕琢了蓮花圖案,他一眼辨出這就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蕭鶴老前輩的刀。

武林中人大多都默認君子善習劍法,正道人士更是如此。

寬刀笨重,多不易攜帶,講究點的門派還認為煞氣比劍要重,形貌也不如劍來得美觀挺直,不符正道的心性,而且對練武的基本功要求深厚。

想要將一把寬刀,練得如同揮劍一樣揮刀自如,得下更多的功夫才行,絕不是短短一年半載就能夠隨意上手的。

蕭鶴作為第一個用寬刀在江湖上光耀正道門派的武林盟主,早些年初出江湖,在外行俠仗義,拉攏盟友,身後就靠著夫人在白雲山莊裏擴大家業,經營牟利。

在第一筆大生意的所得銀錢裏,花了重金,尋求高人鑄造了一把無名刀。

至於為什麽不是劍,傳聞不少,最貼合得大約就是以蕭鶴的深厚內力,持刀更善。

與外人,使刀非大多的君子所為,與白雲山莊,使刀卻反而威震江湖。

蕭鶴將寬刀的地位拔得更高,屬大善大惡。後來名揚天下,懲奸除惡,刀法也隨之出神入化。

白雲山莊成了武林第一名門正派,蕭鶴也做了武林盟主。

因常在佛堂捐助香火,佛門高僧特意拿出來外域能工巧匠,傾盡畢生心血造就的寶刀贈予他。那把伴他初出江湖的無名刀再不見下落,取而代之的就是這青年腰間所配的靜水。

靜水寬刀,見刀如見人。

青年還沒摘下來鬥笠,楚欲已心知該是蕭白舒手足情深的義兄了——陳毅。

昨天白雲山莊被人夜闖,第二日蕭白舒就出行連夜未歸。

陳毅這身打扮,加上飛煙門那幾人的話,定是正在外作客逍遙,聽了報信立刻就沒了心思,快馬加鞭走了山裏的小路就急急匆匆地趕回來尋人。

這個武林盟主他曾在江湖上打探過幾麵,比之上一任的蕭鶴前輩,更多了些周全妥善。

剛一接任,就將蕭鶴遲遲未拉攏的幾個中立的門派,紛紛勸了善,全部與白雲山莊結盟立位。原本都是些遠離江湖紛爭的門派,有著自家的獨門絕技代代相傳,卻一直不肯插手武林正邪間的糾紛。

陳毅好本事,剛當上武林盟主,就徹底一統正道,也不知道在前麵做了多少鋪墊。

門外還守著五十餘人未進來,楚欲正當盤算陳毅已經回莊,他再出入蕭白舒身邊,必定麻煩不少。

楚欲視線朝門邊一轉,卻看見有個眼熟的麵孔。

這不是那晚在蕭白舒的院子裏被他打暈過去的下人嗎?

他當晚出手的時候,確實探出來蕭莊主身邊的下人會點功夫,但是警惕心太差,與他的實力懸殊也過於天差地別,連他走近都未察覺。

他轉身從櫃子裏端出來少許的粉末,再拿出一瓶藥劑倒進去,正對銅鏡極快地在屋內整理好。最後再定定看了看樓下正欲上來的三人,暗笑一聲從外側的窗戶翻下去。

腳掌穩穩落地,在清風間的後院裏站直身子,長靴四周的草叢裏,沾染上的露水都未顫動。

·

陳毅帶回來的人,都是隨他在江湖上闖**的下屬,一手持著火把,身上還帶著武器,或劍或棍,統統整齊地站在清風間的外麵,個個都繃著張臉一言不發。

好在現在天沒大亮,不然這陣仗能讓茶樓一整天也開不了張了。

“哎!”

有人在身側拍了拍楚欲的肩,偏過身子湊近,小聲道:“等會兒要是大公子問起來,你打算怎麽說?”

楚欲不動聲色打量了跟他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從稱呼來看,這應當也是個跟在白雲山莊裏做家仆的護衛。

“還得想想,我見他的次數不多。”楚欲觀他神色,接著道,“不知道大公子的脾氣。”

那人好像也不意外,沒看出什麽破綻,隻歎了口氣:“誰不是呢。”

“我上個月剛來,哪知道就遇上這麽大的事情,要是追究起來,我看咱倆的小命都......”他把手刀放在脖子上朝楚欲比劃了一下。

楚欲對著麵前一行江湖人頻頻看過來的視線,故作心虛地向外側退了一步,微微彎下腰說:“那隻能看莊主肯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了。”

“莊主要是沒事就好,萬一傷了半根指頭,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哥倆。”那人似乎分外焦躁。

楚欲借火把的光看了眼身邊的人,正苦著臉,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用手臂推推他,勸慰道:“想點兒好的,萬一莊主並無大礙,咱們多求求情,也就過去了。”

“我看你是傻了!”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瞪了一眼對麵的一行人,將聲線壓得極低,“山莊裏人命關天的事情,莊主說了又不算,得看大公子的主意,先想想怎麽給個說法吧。”

楚欲略有遲疑,倒是意料之中。

畢竟武林盟主的身份和白雲山莊的地位,一直以來都是相輔相成。

莊主的位置,陳毅也曾經坐過,留下來些規矩也不為過。有關性命的事情,就憑蕭白舒那個手無寸鐵的樣子,也隻能靠陳毅來做主徹查了。

心許是氣氛太過壓抑,那人站在原處搖搖頭,一肚子的感慨:“我張洲當初也是曾拜師名門的,原本以為歸了白雲山莊,做個護院,可以安安穩穩地過完後半輩子,沒想到還是逃不過一死。”

的確如此,也就是你這麽倒黴了,楚欲點點頭。

心道這世上能動蕭白舒的人不多,偏偏就都讓你接二連三地遇上了。

不過白雲山莊的家仆,莊主身邊的貼身護衛,“逃不過一死”這話說出來,怎麽聽著有些來路不正?

這種過往不清不白,可能結過生死恩怨的人,也能跟隨在蕭白舒的左右嗎?

清風間裏的腳步聲已經往樓上走去,陳毅帶著親信手下,已經開始在挨著房間搜查了。

大概是不想聲張,用了手段,夜宿的客人們也無人察覺到什麽,仍然在酣睡。

樓上的客房裏一片安然,半點多餘的動靜也沒生出來。

眼下楚欲顧不得再想其他,他們馬上就會找到還在床塌上,渾身不著一物的蕭白舒。

他伸手熟稔地把張洲拉地更近,貼著耳朵說:“莊主不見的時候,我在茅房,什麽都不知道。要不大哥給我個過得去的說法,我也好跟著使使?”

張洲愣了一下,看他:“你成天跟著莊主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楚欲有一絲詫異,立刻垂目掩去。

“莊主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他不喜歡帶太多下人出去談生意,除了身邊的小廝以外,隻有你才是他的暗衛,都是寸步不離跟著的。”張洲說著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我還想讓你給我個說法。”

隻見對麵遲遲猶豫,無言回應,他疑心道:“林家弟兄,你是不是......?莊主待你可不薄啊。”

“我......”楚欲看看他,又看看前麵一群氣勢十足的人,也苦道,“我看莊主當時跟人相談甚歡,我就去偷喝了幾杯......”

似乎越說越發心虛,他微微弓起身子,縮了縮肩膀,聲量也越來越小。

再拿手指一撚,朝張洲比了一下,適可而止地停下口:“就喝了一點點,我哪知道剛好就......”

“你嫌命長啊!”張洲氣地想動手揍他。

一邊又不敢引人注意,捏緊拳頭砸在楚欲的肩頭,暗暗發憤:“你還不如去茅房呢!把我都連著一塊兒害死了!我怎麽攤上你這麽個弟兄?”

交錯不一腳步聲從清風間裏傳出來,出來的人明顯比進去的人要多。二人立刻提心吊膽地站直身體。

陳毅和一名手下先行踏出門檻,另外一人扶著蕭白舒的手臂,不過剛走出來兩步,就被蕭白舒直接甩開,自行一人加快步伐向前麵的馬匹走過去。後麵還跟著走出來先前倒茶的小二,和一位衣衫不整的女人。

那女子身形玲瓏有致,一路平平穩穩地走出來,溫言細語,不停地彎腰賠禮。

楚欲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女人好像是清風間的老板娘。

因為甚少出來見人,他在此夜宿十多天,也隻是無意間在半掩的包房外看過一麵,一副雍容華貴,濃妝豔抹的模樣。這會兒定是因為出了大事,才匆匆忙忙地,未施粉黛,也不加梳妝換衣,就起來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