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後,內廳裏隻剩下蕭白舒和楚欲,連幾個護衛都退到了外麵。

楚欲正打算也隱去身形,做個稱職的暗衛,蕭白舒卻上前,同他並行。

他是不知道要去哪的,隻能稍微走慢一點跟著步子,時不時拿餘光看上兩眼。

他見過的蕭莊主,臉上不是端著一方正氣,就是對他怒目而視,現在要猜透他的心思,著實有點困難。

“你方才怎麽嚇到了?”

蕭白舒麵向前方,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楚欲微頓:“也不是。”

幾番考量過後,他鋌而走險道,“隻是不知莊主為何要保我二人的性命,其實那晚我還記得。”

“你記得?”蕭白舒狐疑道,“夜襲山莊那晚,你在場?”

“......我在。”

楚欲左右看了看,這條走廊好像格外清淨,都沒什麽人,底下的一池活水也十分靜謐。

隨後他皺了皺眉,壓低聲音艱難道:“那晚我就在你的浴房外麵。”

“什麽?!”蕭白舒臉色即變。

那晚他在房中沐浴,跟那個賊子的事情,豈不是都......

“那晚我跟張洲都在你的浴房之外。”

楚欲先前匆匆一麵,隻是覺得張洲似曾見過,現下肯定了應該就是林楨和他那晚當值。

抬頭看見蕭白舒被嚇到失色的臉,他忙垂下頭去:“屬下當時,確實是被人偷襲了。”

“你看清楚那人了?”

蕭白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可曾拿武器?用的什麽輕功?”

楚欲肩頭一顫,倒退半步,慌道:“屬下無能,屬下不知!”

良久。

蕭白舒長長地鬆了口氣,隻是眉宇還掛有一絲淡淡的愁容。

鬆開他的手,將自己的衣袖撫平:“那你怎麽知道是被偷襲的?”

“屬下......”

楚欲假設了一下自己的功夫被自己挨一遭的感受,老老實實地說:“屬下突然就眼前一黑,等醒過來,勤逸院的人就過來了。”

蕭白舒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楚欲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破綻,急忙補了一句:“哦,醒過來的時候是在走廊上,並不是在原來的房門外守候。”

蕭白舒眉心微蹙。

楚欲自然而然地拿手指去碰碰他的額頭:“怎麽了,莊主?”

蕭白舒看他的眼神更添怪異。

他還當被識破,隻聽端方如鬆的音色開口:“可是,張洲說他並未看到什麽。”

什麽?

楚欲暗歎。

這苗頭,怎會如此。

他清楚記得自己走的時候將二人的穴解了,肯定隻能二人同時醒過來。

還是因為林楨跟張洲之前已就此事,早互通過消息?

隻要一口咬定了蕭白舒的對影庭無人入內,那就可以不用追究徹查。

陳毅當時也確實就這麽將他二人都放過去了。

“你確定當時的確有人闖入?”蕭白舒又問。

楚欲抬眼看他:“屬下醒過來還被人放在了走廊中間,正壓在張洲的身上,絕對沒錯。沒有抓住他,是屬下無能。”

蕭白舒沉吟一會兒,轉過身接著往前麵的院子裏走。

那是楚欲夜闖過的——蕭白舒的私宅。

也難怪一路上無人了,守衛大概也是被帶出去一個個的搜身盤查,登記在冊。

“也不怪你。”蕭白舒道,“他的功夫,你們能自保就不錯了。”

楚欲沒想到自己在蕭白舒這兒得的是這種評價,也不算差了,雖然連他的手指頭都還沒比上。

走著走著就隨手抓了一根拒霜花的枝條,連帶著上麵還開著的兩朵白色的花,都一起折了下來。

蕭白舒回頭看他手裏的樹枝,也不知想到什麽了,方才的溫和都削去兩分。

“好好地,你折它做什麽?”他道。

“隨手而已。”

楚欲把花枝遞到蕭白舒的身前:“雖然近日,午時的天氣還暖和著,不過再過一陣子,這花就要全謝了。”

他雙眼微彎:“借花獻佛,蕭莊主早些消氣。”

蕭白舒疑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悅?”

“你都寫在臉上了,高興哪會是這副樣子。”楚欲將花枝直接插進蕭白舒的衣襟疊口。

“你......”蕭白舒欲言又止。

這舉止,說來似乎也不過分。

但看著那張常見的臉,突然多了點不一樣的風度情趣。具體是哪不一樣,他也很難說明白。

“我,如何?”楚欲看他,瞬時恢複了先前低順的眉眼。

蕭白舒搖搖頭:“無事。”

然後將衣襟上的花枝取下來,手中猶豫一會兒,還是就拿在手心裏往前走了。

楚欲跟在後麵追問:“莊主,你喜歡嗎?”

蕭白舒頭也沒回:“喜歡什麽?”

楚欲想了想:“這花。”

須臾。

前麵的人應道:“我庭院裏的花,我都喜歡。”

“喜歡就好。”

楚欲語間帶笑:“管它是哪的。”

蕭白舒遲疑片刻出聲:“你今天似乎,不同尋常。”

楚欲應對自如:“莊主今日救了我一命,我哄你開心,也是應當的。”

他看得出來這個林楨同蕭白舒的關係,絕不是普普通通的莊主和家仆。更多的,如同信得過的友人一般,不然也不會上來就能抓他的手臂問話。

就算是情急之下,蕭白舒身為白雲莊主,也會顧及顏麵和分寸禮節,比如剛剛在議事堂裏。

一想到他那副端正清明的姿態,楚欲就聯係到先前的清風間裏。

誰會知道白雲莊主受辱-脫-光了是什麽樣子呢?

誰又能想到蕭白舒落魄不堪,狼狽地像隻在絕路上嘶啞的漂亮銀狼,又是個什麽樣子。

他如今這身份,是蕭白舒的熟識,能親近,亦仆亦友。足夠好用了,他能更容易地打聽消息。

為了探到寶物的消息,甚至更近一步也是應該。

蕭白舒在前推開木門,踏進房裏,將花枝插進一個富麗精致的大牡丹彩釉瓷瓶。

“我不用人來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話多。”

楚欲站在門側,看那歪斜的花朵:“莊主何時這樣輕信於我。”

“嗯?”蕭白舒轉過身看他。

楚欲:“張洲跟我的說辭,可以說完全相反,但是你卻沒有對我嚴刑拷打,反而還輕而易舉地就信了我的話。”

楚欲一步步走近道:“我何時對莊主這麽重要?”

一番話暗藏不少彎彎道道,蕭白舒卻意外的坦**。

“你一直都跟他們不一樣。”

他穩聲言:“你的話,我信。”

“沒有理由?”楚欲問。

蕭白舒寬心道:“你救過我的命,又是兄長培養出來最好的暗衛,我不信你,還會信誰?”

說完翻開一本送上來的賬目,坐下翻閱。

楚欲看著他入坐執筆,烏發柔順搭在後背,一身不容靠近地淡定端莊,這才是個白雲山莊的當家人模樣。

果然自己所見過的樣子都是與眾不同的,別人見不著的。

房裏的熏香是樸素的檀木,淡淡的,是楚欲聞了就像打瞌睡犯困的味道。

他記得蕭白舒身上卻不是這個味道。

有一點很飄渺的梨花味,可是房裏也沒什麽近似的氣味。

茶水涼了,門外有丫鬟送過來換來新煮的茶,他開門提壺回來,自己給蕭白舒重新泡了一盞。

蕭白舒正專心於手底下的賬目,連頭也沒抬。

楚欲是暗衛,他想總有點暗衛的自由在,所以趁著蕭白舒專心核對帳目的時候,先在對影庭裏好好轉了一圈。

那陣清雅的梨花香,總不會是蕭白舒房裏的梨花木床榻發出來的。

楚欲先前隻知道這主仆二人形同友人,現在突然多了一個救命之恩。

還有陳毅這方的背景加持,身份突然就連升好幾級,也難怪他在議事堂裏沒有下跪,卻也無人追究。

培養出來最好的暗衛……

光是聽上去就跟訓練武功不一樣,旦凡是沾上個“養”字,培養,養育,撫養,多多少少就仁慈許多。那林楨應當認識蕭白舒不短的時間了,認識陳毅的時間可能更長,聽上去更像是白雲山莊自幼養育,用來做死士的暗衛。

這種做法大一點的門派和達官顯貴都會用,武林盟主既然在白雲山莊,那養一些自幼服從,忠心耿耿的暗衛,是必然也是必須的。

但是這個數量,一定不會少。

武林盟主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取舍和假借他人之手了,還要鏟除異己,人力物力的開支都不小。

白雲山莊他搜過三回,都沒有找到足夠多數人閉關訓練的場地,肯定是另外還有不止一個的地方。

林楨是陳毅培養出來最好的暗衛,最好,那就是最強。

這麽完美的身份放在蕭白舒身邊,是關心自己的義弟,無可厚非。

他如實稟告當夜的情況,也就不算是說謊了,但張洲為什麽要撒謊呢?

他跟張洲在清風間門前的對話,他還記得一清二楚,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在江湖上多少犯過點什麽要命的事兒,幾乎是來白雲山莊躲避風頭。

若是蕭白舒自行沒有透露那晚見過自己,是因為沐浴受辱,心有不甘,但身為白雲莊主,不能有失體麵,隻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可張洲這種人,堂而皇之地就進了白雲山莊,負責蕭白舒的安危。甚至他的背景陳毅和蕭白舒都知道,不然也不會信林楨不信他,但他還是麵不改色地在眾人麵前撒了彌天大謊。

到這一步已經不能讓他忽視了,張洲到底是在替誰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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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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