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臨昨夜睡得踏實,發生了什麽一概不知,但是早上起來服侍蕭白舒洗漱時,卻明顯發現蕭莊主的臉色不好。
在後院的馬廄裏把喂飽的馬匹牽出來,自家主子已經站在客棧的門外等著了。
“莊主,還有一會兒,您先進去喝喝茶吧。”他盤算著還要再去添置一點行路的新鮮糕點。
蕭白舒連目光都懶得移動,隻看著遠處街巷:“不用,我就在這裏等你。”
“那就辛苦莊主多等等了。”元臨彎腰行禮,隨後快速上樓整理行裝。
楚欲剛買了一些簡單的換洗衣物,給穆子杏二人送上去,關上房門就聽見元臨一邊上樓一邊唉聲歎氣。
“莊主又罵你了?”他撐著走廊的欄杆直接翻過去站在元臨的麵前。
同樣是十六歲的身體,林楨比上他要高一個頭,元臨看著就像個活潑伶俐,長不大的孩子一般。
“沒有。”元臨手裏還抱著包裹,“莊主今日心情不好,待會兒你在馬車裏也不要再多話,惹他不高興了。”
“我昨晚又沒和他一同安寢。”
楚欲伸手捏捏他白嫩的臉蛋:“怎麽就成了我惹他不高興了。”
元臨人小,規矩卻懂得多,被捏著含含糊糊地,也把每個字都說清楚了,“反正,你多看看莊主的臉色,不要任性而為。”
楚欲直笑道:“我哄他都開心都來不及,哪裏還會讓他生氣。”
“林兄弟,你下來,我有事找你。”張洲在樓下的飯桌前喊了一句,朝他勾勾手。
楚欲又拍了拍元臨的臉蛋:“早點收拾好了,下來吃點早飯。”
張洲是看著他一舉一動,然後在自己的對麵坐下來。
“何事。”楚欲先行給二人把熱湯盛好。
一貫直來直去的張洲,這會兒看看麵前的人,又看看桌上的蘿卜排骨湯,好半天才開口道,“最近出行,你日夜都在莊主的眼前,有些話,我想還是應該提醒你一句。”
楚欲:“張兄但說無妨。”
張洲道:“原先在府中,我看你跟莊主,也不像如今這般,時時刻刻都需出現在眼前,可是現在行路,免不了要一直在一起,很多事就沒那麽方便了.......”
楚欲等著他的後話。
張洲左右看了看,突然放低聲線道:“你是不是除了對女子,對男子還有斷袖之癖?”
“啊?”
楚欲微微發愣,從張洲這個從頭到尾都大大咧咧的漢子嘴裏聽到這句話,著實驚訝。
張洲以為自己猜中了林楨的心思。
接著說:“其實這也沒什麽。隻是你對誰起心思都好,你怎麽能......對元臨起心思呢?”
“什麽?”楚欲正端著新鮮的熱湯,聞言直接咽下去,差點燙了自己的嘴。
元臨正在上麵的兩件屋子裏來回走動,楚欲順勢就看了一眼,這小子白白嫩嫩的,好像也不虧,隻是他實在不好這一口。
張洲開解他:“那可是莊主身邊的人,你是他的暗衛,還想跟他的小廝攪和在一起,這不合規矩。”
楚欲心說:我是他的暗衛,他那個好兄長還跟我攪和在一起,這才不合規矩。
“其實莊主不在意這些。”他道,“之前他還問過我,要是喜歡他的貼身丫鬟柳枝,可以賜我一段姻緣。”
張洲抬起身,詫異道:“這也行?”
楚欲說得理所應當,還夾起一塊排骨放進他的碗裏:“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貼身丫鬟一般都是給主人做通房丫頭的。
不論商賈大戶,還是官家子弟,隻要家境不錯的少爺們,尚未娶親納妾的,都會有貼身丫鬟。養在府中,以供到了年歲的少爺們疏解欲-火,做得好的,有了感情,扶為妾侍的也不少。
張洲沒想到蕭莊主連這種身份的丫鬟都可以同林楨共享,拿莊主的脾氣來看,簡直是駭人聽聞。
“不過.......”
楚欲矮下身湊到對麵的人跟前,說謊話眼也不眨一下:“張兄也知道,我是個斷袖。”
“所以呢?”張洲看向他,難以置信地就勢問道,“莊主把元臨也賜給你了,允許你在他眼前那樣.......跟人親近?”
“當然不是。”楚欲坐回去,正正經經地給張洲添了杯茶水。
“我可沒承認元臨那事。我就算是喜歡.......”
他說著就停頓下來,將手中的白瓷茶壺放下,直言道:“那也是喜歡莊主那樣的。天人之姿,一見難忘。”
末了還惋惜地搖搖頭,加上一句:“就是脾氣真是太差了。說翻臉就翻臉,受不住。還是看看就好了,隻可遠觀,不可褻玩,不然就......”
張洲突然推了推他的手臂,楚欲抬起頭正看見他緊皺的眉頭,一臉憋得慌的樣子。
“怎麽?”楚欲順著那視線轉過頭,精致的綢緞錦衣撞入眼,從腰封上工整的繡紋向上看,是蕭白舒陰沉的臉。
完了,蕭莊主又要生氣了。
沒等他多想,蕭白舒接著他的話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地發問:
“說翻臉就翻臉。脾氣太差。受不住。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後麵還有呢?不然就什麽?”
楚欲從蕭莊主的嘴裏把自己的話再聽一遍,感覺奇異得很。
說不上尷尬,但蕭白舒怎麽就不知道尷尬害臊?
他不是那麽守身如玉,堅貞不屈的嗎?
自己跟張洲說點渾話就算了,張洲私底下也和他一起,談過府裏的哪個丫鬟條順漂亮,去過承州的哪個花樓,男人之間就當聊聊私房話。可是蕭白舒怎麽好意思這些話自己說出來的。
楚欲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不妥,滿臉的怒氣,一點兒羞憤都沒有。
他突然道:“莊主,你真的知道剛剛我跟張兄在聊什麽嗎?”
蕭白舒冷了一會兒,甩下一句:“覺得我脾氣不好,難以相處。”
雖然他也知道這些話,在下人們嘴裏不是一天兩天的傳起來。
但林楨還口口聲聲地表忠心,又是聲稱要做他的親兄弟一般,居然在背後說這種話。
想著他就心上火起,沉聲道:“.......我脾氣如何輪得到你們來指指點點嗎?這就是你在府裏學的規矩?!”
張洲立刻站起身來,彎下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行禮:“莊主息怒,我二人無意對莊主不敬。”
他使勁向林楨使眼色,楚欲卻跟沒看見一樣,後背站得挺直,若有所思。
“你的責罰,回府再說,下去!”
蕭白舒吩咐張洲時,視線不移地厲色看著楚欲。
張洲退下來之後,萬分慶幸,自己挑了個有屏風格檔的角落,不然在大堂裏發起火來,到時候就引人注意了。
還有那林兄弟,真是條好漢,小小年紀的,連調戲莊主的話都敢說。
楚欲此刻跟蕭白舒同處,也沒什麽顧忌的,隻有些疑惑地同蕭白舒對視。
然後他疑道:“莊主,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麽叫‘褻玩’?”
蕭白舒因他認真地詢問,臉上顯出一點不解。
也問道:“什麽意思?”
楚欲這時想起來,新任的白雲莊主,琴棋書畫統統一竅不通,隻算計銀錢往來是一絕。
說一竅不通肯定過分了,單論白雲莊主的談吐,也不是大俗之人,可能就是書讀的不多,隻會些往來周全的話。就連每天晚上看書,其實也都是在看些地方記載的商貨盈利,領國對內的需求交易,再就是寶器古玩鑒別之類的。
哪裏會去看這些詩詞歌賦,附庸風雅。
於是他輕輕笑了一下,傾身湊近一步,低聲道:“意思就是親近,遠近親疏的親近。”
蕭白舒狐疑看他。
楚欲大大方方道:“莊主應當知道自己脾氣如何,我那之前的一句話是,我喜歡莊主,願意長伴左右,保護你的安危。”
然後他歎了口氣:“但是莊主脾氣不好,難以親近。”
蕭白舒眉頭皺得更深,林楨以前也不是這樣會談論主子的人,加上麵上態度十分誠懇,真有點半真半假了。
“莊主,馬車備好了。”元臨走過來喚了一聲。
蕭白舒深深看了他一眼,甩了衣袖出去。
元臨也看著他麵露難色,等莊主走出去幾步才小聲道:“我說什麽了?別讓莊主不高興,你還說不是你。”
楚欲拍拍他的發頂,“那路上就有勞你照料了。”
起先元臨還不知是什麽意思。
等到上路的時候,楚欲自覺沒有上馬車,到後麵跟著張洲的馬匹一起走著,他才知道。
林楨這是得罪莊主了,連馬車裏共乘也不敢了。
要穿過鎮子裏的街道,才能走上管道加快腳程。
於是元臨趕著馬車,跟蕭莊主在前慢慢搖著,楚欲走在張洲的馬匹旁邊,在街上還有閑心買了幾串糖葫蘆。
“張兄請。”他伸手舉給張洲。
張洲低頭看了一眼,嘴裏叨叨了一句:“哄小孩兒的玩意兒,給我做甚。”
話雖然說出去了,還是接過來在騎在馬上一口一個。
“你怎麽不跟莊主一起了,他罰你了?”他問。
“沒有。”楚欲隻把糖葫蘆拿在手裏,也不吃。
走了幾步才回話:“他都不知道我們說什麽。”
“莊主心善。”張洲道。
他看著前麵的馬車,又看看底下走著的小兄弟。
自從身負命債,離開師門,他獨身一人在江湖上,也就是在白雲山莊裏的日子好過一些,跟林楨是往來最多的。
林楨小了他十多歲,他也當自己的兄弟一樣,拿出來長者的口吻勸道:“雖然嚴厲了些,可白雲山莊的名頭在那,大公子的威名也在那,他怎麽能輸呢。”
沒人回應,他輕輕歎了口氣。
“莊主是仁慈,不追究。你一個暗衛,就算真的有心思,也別放在莊主身上。”
底下的人仍舊靜了會兒。
楚欲看向前路,已經能望見鎮子外的黃土官道了。
自言自語樣低聲說了一句:“......不放在他身上,還能放在誰身上。”
“嘀咕什麽呢。”
張洲問他:“是不是不愛聽張兄說這些?”
楚欲抬頭朝向他:“怎麽會呢,張兄說的有道理。”
走完了一條街,張洲的糖葫蘆吃的隻剩下竹簽子,遠遠地扔進稻田裏。
楚欲彎下腰,把手上一口也沒吃的直直-插-進路邊的泥地裏。
張洲在馬上笑他:“你這種下去,還指望它長出糖葫蘆樹?”
“說不定來年還真能長。”
楚欲拉動韁繩:“你去馬車外麵跟元臨坐會兒吧,我來騎馬。”
“我可沒你那麽厚臉皮。”張洲跳下馬,把楚欲手裏還剩下的兩根糖葫蘆接過來,踏了幾步輕功,送到元臨的手上。
楚欲這頭剛跨騎上馬,他就也回來了,跟方才一樣走在馬下。
馬車走的慢,他們倆跟在後麵,偶爾才馭馬疾馳一陣靠近,然後又悠哉悠哉地走著。
入了冬之後,太陽也起得晚了,這會兒才徹底露出頭來。
南下天氣也暖和了一些,官道兩旁從田地一路到還留著綠色的叢林。
風吹過來都涼得不夠徹底,反而還暖洋洋的。
直到要加快進程了,楚欲才和張洲換了馬,坐在馬車前麵,靠著後背上微微晃動的車身闔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