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不明, 楚欲正對上逼近的蕭白舒,目光平和, 絲毫沒受這氣勢影響。

“蕭莊主, ”他拿空出的一隻手拍拍蕭白舒的肩頭,“你是不是也太突然了,我隻賣藝,不賣身, 沒收你銀子還要倒給你情意嗎?”

蕭白舒心涼了半截, 盡管做好了準備, 也清楚眼下的狀況, 但楚欲的話總那麽不中聽,但凡稍微好上一點, 也足夠他有點慰藉了。

“若我有呢?”他聲線低下去, 如耳語一般。

楚欲似乎是沒反應過來,直直看著他。

蕭白舒明知騙了他心裏有愧,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提高了些音量,讓自己看上去稍微體麵一點。

“若我對你有情意,我不是酒後亂性,是認定你了。”他仗著自己隱在暗處,忍下麵上微微發熱的羞恥, 說到這卻又有些開不了口,喉嚨裏像堵著什麽東西一樣。

“我······”

楚欲坦然的眼神裏帶著疑惑, 複道:“你,怎麽?”

蕭白舒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大了些,楚欲這回直接抬手想揮開, 不想蕭白舒居然也用了死力氣又把他拉回來。

楚欲有點無奈,起勢要走:“蕭莊主。”

“我喜歡你。”蕭白舒扣著他的手急急脫口而出。

······

“你說什麽?”楚欲收回視線望向他。

蕭白舒緊抿了一下唇線, 呼吸聲沉緩了些,按耐住提到嗓子眼兒的心跳,又咽了咽喉口,才勉強收拾好自己。

“我說,我喜歡你。”

他盯著麵前平靜無波的臉,肯定道:“楚欲,我喜歡你。想要你。不是我酒後亂性,是心有所屬,是你。”

“不止那晚,我日夜都想同你相伴。以後也想。”

“······是我不知廉恥,借酒消愁,是我對你有非分之想。我,我喜歡你。”

良久無聲。

四目相對。

直到蕭白舒的掌心,被楚欲用內力輕易擊開垂落下去。

手臂搭下來,自己身上衣物摩擦的聲音也在靜謐燭火裏變得清晰。

蕭白舒原本沒想到會到這一步,就這麽說出來了,覆水難收。

也沒想過像如今這樣,沒有任何準備就說出來,他跟楚欲實在沒有可以互道心意的條件,他的謊言,楚欲的目的,他的感激,楚欲的瀟灑,別說後路了,連前路的鋪墊都不曾有。

他垂下眼,合攏手指輕輕摩挲,方才大約是真的將楚欲的手腕捏疼了。

“我沒想過。”楚欲的聲音響起來,字字清晰。

“我留在你身邊,隻是為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其他的事,不在我的預料之中。”他說。

這話蕭白舒聽了很多遍,那一番真情潑出去了,得不到回應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他點點頭。

“那你為何還······?”楚欲點到為止。

“我也不知道。”

蕭白舒原本頭也沒抬,目光低垂,突然抬起臉,剛才臉上的熱意才沒有完全消散,聲線已經一如往常清朗,帶著低低得一點啞:“不過我不後悔。”

楚欲沒去想不後悔什麽,感情還是那些話,但凡是跟感情有關的,他都沒做過什麽打算。

但蕭白舒偏要補上一句:“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什麽我都不後悔。”

現在更壞,又是什麽更壞?

這個楚欲想了。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蕭莊主,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嗯?”蕭白舒清醒得很,剛才也不過是跟溫老板喝了兩三杯而已。

“不然你不該跟我說這些話。”

“為什麽?”

“你想要以身相許,我也不需要你抱恩,真的想報答我,就把藥方給我。”楚欲伸手貼在蕭白舒留有餘熱的臉頰:“說這些話,也不嫌臊得慌,蕭莊主這時候不講禮義廉恥了?”

“講。”蕭白舒由著他掌心覆上來,一動不動:“我想跟你廝守終生,也想要你,做那種事·······心懷不軌的是我。”

楚欲目光微微一滯,廝守終生四個字,蕭白舒說得很輕,似乎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好像在他心弦上撥了一下。

“害臊還非得說出來?”然後他問。

“你問我了,我就說了。”蕭白舒老實回答。

“那我問你藥方在哪,你怎麽不說?”

蕭白舒一時無話。

楚欲笑了笑:“我要是你,這時候就把洗髓易骨散拿出來交到他的手裏,告訴他,藥方歸你,你歸我。”

蕭白舒不是沒想過,他是真的想過跟父親兄長做一次對,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藥方,他可以抄一份給楚欲,但是他沒有,他給不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騙了楚欲。

就算到了眼下這一步,楚欲把條件放在他麵前,他都說不出一句“我騙了你,藥方不在我身上”,他承擔不起後果。

楚欲看出來他的沉默和為難,順手在他肩頭拍了拍,寬慰道:“各憑本事嘛,蕭莊主倒也不必自責,這種事強求不來,我自會解決。”

“我剛才的話,沒有騙你。”蕭白舒定定道。

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又把話轉回去。

楚欲有點意外,也做真得仔細想了想。

“你有沒有騙我,我不知道,不過,”他帶著笑意,眼裏卻冷靜得很,“蕭莊主,你跟我不過相識這麽一程而已,但你對意難平——謝吟風,可是牽掛了足足兩年。你這樣不過見了一麵,就如此長情在意的人,當真少見。”

他揚起下顎朝屋內示意:“你在這跟我談情說愛,你的書案下麵還放著你小心仔細著的那塊墨玉,隨身攜帶了快兩年,都磨損了。”

上前半步,楚欲幾近快貼上蕭白舒的臉,錯首在他耳畔輕聲:“所以你憑什麽說你喜歡我呢,就憑你在我這消遣寂寞?”

·

晨曦。

昨夜直到楚欲走開,蕭白舒也沒能說出來一句話。

他總是能這麽精確地找到讓自己回答不了的話。

回程的馬車上,楚欲問他是不是在以身相許,當然不是。

但是跟自己屢次被楚欲救了性命,還因此讓自己都受了傷,一個高手,傷到隨時護體的內力都無法維持,在昏迷中調息。如果自己不在身邊,楚欲就在荒郊野外這樣傷了,會怎麽樣,他不敢想。

自從發現自己對楚欲抱了那份心思,蕭白舒這麽多年頭一回感覺自己一直以來值得驕傲的堅韌都沒了,他怕了,患得患失,什麽都不敢想。

昨天晚上楚欲最後問他,憑什麽?

他也給不出個答案。

洗髓易骨散,他給不出來。這一路上,次次都是楚欲在他身側護他安危,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己都想不出來除了藥方這個目的,還能給他什麽。

消遣寂寞。

對那塊墨玉牌子心心念念。

沒忘記兩年前燕青山下那個人。

也都是真的,他一句也反駁不了。

那時候是留戀那一點江湖意氣,有個信物,就能讓他時常想起來那是的場麵,那陣跳下山崖的勁風,這就是那個謝吟風帶給他的。

這跟對楚欲的感情完全不同,但他也還沒為楚欲做過什麽,就這個牽掛兩年,就能打的他啞口無言。

“莊主,大公子舊疾犯了,要您速去勤逸院。”柳枝在門外福身。

“什麽時候的事?”蕭白舒立刻放下手中堆積成山的賬本。

臨走時正是年關,回來加上南下的各種巡查記錄,這些活夠他幾天幾夜也做不完。

“聽勤逸院的人說,是今日醜時。”柳枝剛說完,蕭白舒的步伐就快了些。

“怎麽現在才告訴我。”蕭白舒臉色沉下來:“山莊裏的下人都做什麽了。”

“稟莊主,是勤逸院那邊的人沒放消息出來,說是大公子怕您操勞。”

蕭白舒對外本就有一莊之主的風範,現在麵色不善,連柳枝這種跟著他說三四年的小丫鬟也有些發怵。

連忙又補了一句:“那邊的丫鬟說,昨夜大公子已經服下藥了,還特意交代,您剛南下回莊,事物繁重,不要打擾您休息,但直到今日,並無好轉,反而還變本加厲,眼下老爺又沒回來,隻能喚您過去先交代些事宜。”

“其他人呢?蕭瀟去哪了?”

“小姐已經在大公子那邊了,說是拿了個什麽能止疼的方子,專治緩解骨痛,正在藥房裏盯著人給大公子抓藥呢。”

踏進勤逸院院門的時候,蕭白舒暫時停下腳步,回過頭問:“楚公子呢?”

他從昨晚楚欲走了之後,再沒見過。

雖然隻不過一晚上加一早上而已,這才午時剛過,就算他有危險,也相信楚欲必定會出現在他身邊。

但走近這院門的時候,他突然生出來一絲異樣。

“楚公子在大公子的房裏。”柳枝道。

蕭白舒心裏的那絲異樣頓時坐實了。

昨晚楚欲跟兄長會麵,並沒有什麽不妥,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但是楚欲特意問過他,關於兄長和他武功誰能更勝一籌,這時候腦子裏突然冒出來點說不出的感覺。

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楚欲似乎對兄長格外上心,不太像高手之間想切磋的惺惺相惜,但又·······不可能再是別的什麽,總不會真想因為比試武功,拚到你死我活。

他帶著柳枝往兄長的房裏走:“怎麽好端端地犯了舊疾?”

“這個就不知道了,早上聽下人們說,昨晚大公子在院子裏練功,然後好像是突發的舊疾。”柳枝說起這些聽來的碎嘴話,自覺地就靠近些蕭白舒,壓低聲音。

“醜時,練功?”蕭白舒蹙眉。

“嗯,好像還練了好一陣子,大公子練功的時候,都不讓人進去的,所以下人們隻能知道他昨夜好像格外用功。”

蕭白舒心上一沉。

——楚,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