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轉過臉, 一雙黑眸極為深沉,麵容很年輕, 似乎隻比他要大上幾歲, 模樣同兩年前並無差別,周身的氣場卻分外肅殺。
蕭白舒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楚欲。
他們二人並無明顯相同的點,一個瀟灑自如,一個雍容華貴, 但奪人性命時都是下手狠辣。
也可能是楚欲最為動人就是那雙含情的桃花眼, 能引得人晃神, 謝吟風一眼看過去, 竟也是那雙黑眸奪人視線,淩厲非常。
“你在這等我。”楚欲是在問, 卻已經自己肯定下來。
謝吟風先望向方才叫他的蕭白舒, 像是仔細端詳過,才應道:“已經是白雲莊主了,好久不見。”
蕭白舒當然記得他的模樣,不然也不會覺得他的身形熟悉。
謝吟風山崖救他那一幕,在他壯誌難酬,被迫斬斷了江湖路的時候頻頻出現在腦海裏,成了唯一的慰籍。
隻是眼下再見, 他身隨心動,自發走近楚欲身邊。
“好久不見。”他也平平地應了一句。
謝吟風目光從蕭白舒身上落在楚欲身上, 似乎並不好奇盜中仙怎麽跟白雲山莊的人在一處。
“你來過意難平。”他也問。
楚欲手腕上墜著昆山涼玉,指尖隨意點點,敲擊出脆響:“你在這守了不止這一次, 就隻想問我有沒有去過你家?”
“你們騎馬走得急,那麽大的陣仗, 被探子看到了,我才早一步過來。”謝吟風意有所指道:“趕路果然還是輕功好用,要不是你帶著他,我還追不上你。”
“要不是我們同騎一匹馬,怕跑死這匹上好的汗血寶馬,也不會讓你有機會早一個時辰在房頂上落雪乘涼。”楚欲不甘示弱地回過去。
說來也奇怪,他跟謝吟風之間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涉,非要說結識,也確實打過幾次照麵,包括兩年前在燕青山的底下。
沒結過仇,也沒什麽恩怨,但今日見了,格外生出來一絲不同以往的感覺。
他從不會細細去想兒女情長,畢竟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太多,蕭白舒說他對謝吟風沒有,他自然就信沒有,嘴裏沒饒人是怎麽回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你承認去了意難平。”謝吟風沒忘此行的目的。
蕭白舒聽到這三個字也一頭霧水,看向楚欲,卻發現一向敢作敢當,什麽都說的楚欲,現在居然閉口不言。
“百步神章,也是你偷的。”謝吟風幾乎是肯定下來,麵上還緊緊盯著楚欲
這話蕭白舒還記得在寧州他也問過楚欲,楚欲當初否認過,為了這麽一句話,天寒地凍地跑過來,他不覺得是什麽簡單的事。
這本劍譜,跟洗髓移骨散的地位相當,別說是被偷了,先前就連在誰的手上都無人知曉。
“是不是你。”謝吟風加重了語氣問。
楚欲長指一收,將涼玉酒壺握在手心裏。
他原是受人之托,去探尋一番,沒想到真的在,也就在意難平逗留了兩日,找到機會盜走了百步神章。
如今謝吟風找上門來,他應當是早有準備,但謝吟風的臉上,明顯有一絲期待泄露出來。
他不希望是自己偷走的,是為了段輕絕,還是因為別的,他一時分辨不出來。
“段輕絕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楚欲反問:“是你懷疑他,處置了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謝吟風像被觸了逆鱗,冷道:“他能做出來背叛組織的事情,就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楚欲稍加思索,笑道:“你是氣他背叛了意難平,還是恨他背叛了你?”
謝吟風離近一步,雙目深邃,沉下來盯著楚欲,一句句問道:“百步神章,是你還是他,還是你們串通好的?”
“我說了你不一定會信。”楚欲神色無懼,大大方方看著他湊近。
兩人鼻尖都隻隔了幾寸之遠,蕭白舒看出來謝吟風原本是想動手,隻不過忍了下來。
他為什麽要對楚欲,忍下來?
謝吟風:“那是我的劍譜,我名正言順拿到手的,本來就是我的。無論是你還是他,都沒資格拿走。”
楚欲神情凍住,先前盜走劍譜的疑慮也被揭開。
這結果本來意料之中,可疑心歸疑心,攤開來放在他麵前又是另一碼事了。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地上被謝吟風切碎的屍塊,眉心微微蹙起,再回頭時卻沒再像先前那樣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所以,你要像殺了他一樣,殺了我嗎?”楚欲淡淡開口。
蕭白舒比他要震驚百倍,楚欲和謝吟風相識他不奇怪,但要讓楚欲心甘情願地自己說出這種話,他突然慌了。
也顧不上這兩人之間那種異樣的緊逼的,忽略旁人的氣氛,硬生生插了一句進去:“又不是你拿的,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氣氛突然被打斷,楚欲分出心神去看他,說的卻是:“蕭莊主,你別太信我。”
“我不會告訴你是誰拿了劍譜,既然你說是你和段輕絕之間的事,那你就自己解決。”楚欲看了一眼謝吟風從衣袖中垂下來的手,上麵還握著已經碎過屍,都沒有沾上一滴血的短匕首。
“不過你要是想殺我,我可以一戰。”他視線不移道。
“你不可以。”蕭白舒說。
楚欲先是揚起唇角,才抬起頭:“我是你的護衛,你不是我的,不就是打一架,蕭莊主怎麽比我還緊張。”
蕭白舒被不會武功勒得死死的,隻憋出來一句:“我不想你犯險!”
楚欲低低笑了一句:“你這樣倒真像是我養的了。”
蕭白舒:“什麽?”
謝吟風聽得清楚,口吻涼涼道:“養隻狗都知道認主,養個人隻會吃裏扒外。”
“你這話,別當著我說,不管用,你得當著段輕絕說。”楚欲一把握了蕭白舒手腕拉過來:“你要是不殺我,我們就先用飯了,明日還要上山。”
再一次坐回方才的飯桌上,躲在櫃台下麵的小二這才顫顫巍巍地探出頭。
他在這山腳下,也見過不少慕名而來的江湖人,或是歇腳的過客,打打殺殺不是頭一回見,但這麽慘無人道地實屬第一次。
蹲在櫃台底下伸長了脖子往裏間看,那個朽木先生早就沒影了,地上的碎屍和血流,他隔了一間屋裏都似乎能被這血腥味衝地作嘔。
咽了好幾遍才打著哆嗦站起來,卻礙於楚欲和那個後來走進來這兩尊大佛,根本不敢出去打掃拾掇。
楚欲側目看到謝吟風還站在原地未走,頭也沒抬喚了一聲:“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蕭白舒坐在他身邊,對這局麵十分不解,也沒當場打破。
有身影靠近,在楚欲的對麵入座,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楚欲夾了最後幾塊牛肉全放在自己的碗裏,抬目問:“夠嗎?”
謝吟風端坐著,深色的華袍襯的他像個從暗處走來的王,跟屋外的白雪完全相反,跟屋內溫暖的火爐也格格不入。
“血腥味太重,吃不下。”他半天才張開口說了一句。
小二已經抖著手把新添的碗筷放在他麵前:“客官,還,還要溫酒的話隨時吩咐,我這就去把裏屋的人······屍,屍體······不是,呸!”
他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說話才利索起來:“我這就把裏麵收拾幹淨。您先湊合著。”
“再收拾兩間上房出來。”
蕭白舒正想給銀子,被楚欲按下手:“方才給了那麽多,他就偷著樂吧。”
“我看你出手很大方。”蕭白舒愣道。
“蕭莊主一個生意人,怎麽不懂得持家呢。”楚欲鬆開手,口吻熟稔:“我那是大方,不是犯傻,明日起床叫個早飯,難道你還要再給一遍?”
蕭白舒:“知道了。”
“你們不住在一起?”謝吟風突然問。
“他是給你叫的房間。”楚欲看他:“歇一晚再走吧,晚幾日回去也不礙事。”
謝吟風重新打量了蕭白舒:“你要帶他上天山?”
楚欲:“他去采藥,我會把他送下山。”
蕭白舒忽然就聽出來別的意思,楚欲這趟不止是為了采藥,還有別的事要做。
這個楚欲連他都沒有提過,就這樣毫無顧慮地對謝吟風說了。
采藥也是不能外泄的事,天山上的草藥雖然多,但要自己來特意去采,有心人稍微動點心思也知道是為了什麽。
他也看向謝吟風,此刻坐在一張桌子上,他才能從剛才楚欲和謝吟風那番狠厲肅殺的氣場裏脫離出來,靜下心來思考。
因為坐在了側麵的位置,他看著謝吟風的側臉輪廓,想起來帶著他跳下山崖時,自己頭腦渾沌,昏昏沉沉看到的側臉。
那個輪廓,跟麵前謝吟風的放在一起。
竟然分不清是不是因為自己心心念念的隻有楚欲,居然覺得謝吟風的側臉,同楚欲有那麽幾分相似。
他覺得自己是荒唐了。
知道自己現在想的是楚欲,也明白兩年前救他的是謝吟風,這兩人完全是兩個氣場,長得也並無相同,還有這種荒唐念頭。
“劍譜,我幫不了你。”楚欲吃飽了,身體很快就要調整到休息的狀態,以備接下來要上山的準備,神情也懶散起來。
“就算它本來就是你的,但你練不了百步神章。”
“我知道。”謝吟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楚欲沉吟一會兒:“別的我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你想知道就去問你想問的人。”
“段輕絕也練不了這劍譜。”謝吟風知道這事在楚欲這兒是得不到個結果了,不過也勝過無功而返,好歹知道自己身邊的的確確出了個細作。
相比起來,剛才聽的那場恩怨情仇,讓他得到的消息更多。
他萬萬沒想到,楚欲殺人的時候,用的竟然是片葉銀針。
盜中仙的醒神香,竟然是粹在片葉銀針上麵······
謝吟風換言問:“剛才那個說書的,你覺得說的怎麽樣?”
“十多年前的江湖傳聞,你覺得是真是假?”楚欲也抬眸看他。
謝吟風點點頭:“你請我吃飯,你們下山的時候,要是我還在,我再請你喝酒。”
楚欲想也沒想地追問一句:“去意難平喝酒?”
謝吟風身形一滯,認真想了想:“好。”
楚欲笑出聲來:“你要請我去個專職暗殺的地方喝酒,那裏麵可是機關重重,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高手,我怕進去就出不來了。”
謝吟風作為意難平的樓主,對這風評還算滿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來,我去門上接你。”謝吟風道:“你走,但憑隨意。”
楚欲收斂起臉上笑意,他不知道謝吟風能不能看出來方才的話不過是調侃而已,並不是出於真心。
他一個能隨意進出意難平的人,會害怕機關和殺手嗎?
可謝吟風認認真真地回應他了,他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我此行有要事要辦。如果我辦完了事,就和你喝酒。”楚欲說完就站起來,也仰頭喝光了杯子裏剩下的酒。
拍了拍蕭白舒的肩膀:“我先回房沐浴,你們既然好久不見,剛好敘敘舊。”
楚欲說的當然是玩笑話,蕭白舒臉色一僵,再看向他上樓的背影,那話不過就是想讓他別跟上來。
他能感覺到楚欲今日有些不同尋常,或許是自己第一次看見他殺人,雖然也沒能看到他用的什麽武器,楚欲並未出招。
殺人於無形,應當是讓人膽寒的,他隻覺得那一地的鮮血,跟楚欲不相襯。
踩在血泊外,那張臉一如往常談笑,是自己見得太少了,這才是楚欲原本的模樣嗎?
“白雲莊主想跟我敘舊?”謝吟風打斷了他。
“沒有。”蕭白舒脫口而出,才意識到不太合禮儀。
“你跟楚欲,認識?”他左右猶豫才想出來一句差不多能出口的話。
謝吟風:“不熟。”
蕭白舒:“不熟還請他喝酒?”
謝吟風起了點興致,也道:“你怎麽不問問他,不熟為什麽還要請我吃飯。”
蕭白舒原想說:“他就是隨口一說”,細想過後才發現,楚欲不是隨口一說,楚欲是真心實意叫他坐上桌子。
於是他抬起頭,正對上謝吟風同樣觀察他的目光:“兩年前,你在燕青山下送給我一塊墨玉牌子,那時我不知道你是誰。”
“嗯。”謝吟風:“後悔當初幫我了?幫了個意難平的頭目。”
蕭白舒:“不後悔。你先帶著我跳崖保全了性命,我幫你不過一報還一報,舉手之勞。”
謝吟風聽完眉梢微挑,卻未作聲。
他黑眸紅唇,一身錦衣華袍也是玄色燙了暗紅的紋路,此時眉眼輕輕一挑,就如同地獄裏危險靜謐的曼陀羅花海,被一陣微風拂動。
蕭白舒見過楚欲這種絕色的樣貌,也被他周身突然散發的氣場驚了一下,不過仍舊麵色冷靜,肯定道:“但那時候,你告訴我,如果有什麽事,盡管拿著這塊牌子來找你,你定無所不應。”
謝吟風微微頷首:“自然。”
“今日我沒帶那塊墨玉牌子,雖是被我磨損了,但我也找人修補過了。”蕭白舒定定看著他:“我現在就有一事想問你,牌子我可以改日退給你。”
謝吟風:“你說。”
“我想知道,楚欲的事。”蕭白舒道。
“什麽事?”謝吟風也有些好奇。
“所有的。”蕭白舒僅僅靠著自己那點直覺,就胸有成竹般發問:“你跟楚欲,不熟,我想知道這個不熟都有什麽。”
謝吟風盯著他看了會兒,輕笑:“那你這個機會用不出去了。”
“白雲莊主,果然重情義,我手下這麽多的殺手,可以任你驅使一次,能為你做很多事,也能替你省下不少錢,至少你的項上人頭,都出到三萬兩黃金了,白雲山莊的財力,這點錢省省也不虧。”
蕭白舒不懷疑有人會找意難平下單,拿他的命,畢竟他南下一路凶險,但三萬兩黃金,······光這一點就能剔除掉很多疑心的人,能拿出這麽多錢的人,不多。
謝吟風看他的反應,明顯也詫異到這筆錢的數量上,接著道:“可是你卻拿這機會問一句與你無關的話,著實浪費。”
蕭白舒:“跟楚欲有關,就算不得浪費。”
謝吟風:“你不想知道是誰出這筆錢殺你?問這個也不虧。”
“意難平的規矩,樓主自己可以破嗎?”蕭白舒說。
“當然不行,規矩在前,應你在後,意難平不插手江湖恩怨。”謝吟風理所應當。
蕭白舒:“那你何必讓我知道。”
謝吟風:“想看看你更想知道誰要殺你,還是更想知道楚欲的事。”
蕭白舒早聽說過這規矩,也確實沒打算問,但謝吟風這副模樣,換個人可能會好好氣上一番,他礙於這是楚欲關係不明、不熟的人,不好得罪,也是救過自己的人,被罷了一道隻是臉色冷下來。
“既然你兩個都不能說,那這無所不應,不作數。”他回過去。
“我給你牌子,是你幫了我,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你想拿它去追究已經發生過的事,於理不合。”
謝吟風說得好似十分正經,隻是不要臉的程度也能讓他想起來楚欲。
蕭白舒隻能應下來:“好吧。那但願我沒有能用上的一天。”
“你不殺別人,別人卻想方設法的要你死,要你生不如死。”謝吟風意味不明:“到時候你會謝我的。”
蕭白舒眉頭蹙起,他似乎能察覺到謝吟風在提醒他什麽,但一時間抓不到線索。
要他死,是有人想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是指,神劍宮的顧涵影嗎?
但謝吟風不應該知道這些,還是說隻是巧合,謝吟風怎麽會這麽肯定自己一定用得上意難平的人。
他不過是個白雲山莊的生意人,身邊還有楚欲這樣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作伴同行,需要到什麽樣的地步,才會向謝吟風求助,讓他動用意難平的眾多殺手?
“如果有那一天,多謝。”
蕭白舒還是平心而論道了謝,雖然還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謝吟風開了個頭,的確讓他也開始正視起來。
兩人一時無話,蕭白舒已經吃的差不多,也不需要喝酒,就隻能幹坐著。
謝吟風跟他完全相反,在他麵前把他們點了的飯菜,都每一樣嚐了嚐。楚欲叫的幾壇酒,還有半壇沒喝完,謝吟風也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了,興頭上還招呼了小二,再來一壇。
蕭白舒看他自己盡興得很,也無需作陪,就隻拿自己喝過的酒杯偶爾碰上一下。
直到小二重新上樓,將浴盆裏的水一桶桶的從窗口往外倒,他才站起身離席。
“還需要什麽盡管招呼,我先上樓了。”蕭白舒摸不清他同楚欲的關係,還是留了話才走。
謝吟風一直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話,直到他走上樓梯,謝吟風才出聲。
“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蕭白舒轉身朝下看,謝吟風神色低沉,抬起頭雙目仍舊淩厲。
“救你的人,不是我。”他說。
蕭白舒瞳孔猛然放大,謝吟風回過頭繼續喝酒,拍了拍桌麵。
“我不知道當初那個白雲山莊還沒當莊主的小孩兒這麽重情義,記得這麽清楚,不過你記錯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那天,是我受傷了,找了處山洞想要調整內息,剛好看到你,就讓你幫我運功,至於是誰帶你從山崖跳下來的,我也不知道。
“我沒那麽好心,意難平不管江湖事,更不會自找麻煩。”
大概是因為喝多了酒,謝吟風每一句都解釋的格外細致,耐心道足夠讓蕭白舒回想起來,他徹底昏迷之前,帶著他跳下山崖的那陣勁風。
不是謝吟風。
他記了兩年的人,不是謝吟風。
那到底是誰?
那天出了魔教的人,就是兄長帶領的手下,和青雲觀送別的兩個小弟子,打起架來,魔教的人放了迷煙,誰都看不清誰。
誰會有那個閑工夫來管他,誰會有那麽好的功夫來救他跳下千丈懸崖。
······
“蕭白舒,你跟謝吟風在燕青山下做的事,就不無恥了?”
“成天-衣冠楚楚,還不是照樣跟男人寬衣解帶,摟摟抱抱。你對著我,除了說無恥、滾、卑鄙下流,還說過什麽?”
隻需要一點點火光,就能點燃他的記憶,第一次聽到燕青山的舊事,被人提起來,是楚欲在林間救他。
甚至,在回了白雲山莊,蕭瀟也跟楚欲提過這事,當時他們還說······
楚欲:“你兩年前的舊事。其實也沒什麽稀罕的,跟我看到得差不多,不過就是蕭莊主被人救了一道,然後心甘情願替人借力運功罷了。
“她問我,當初救你的那個人是不是我。”
“這樣。”蕭白舒還不以為意地隨口應和。
楚欲:“所以,蕭莊主不想知道嗎?”
蕭白舒:“知道什麽?”
楚欲:“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蕭白舒:“不用知道。我見過他的臉,那不是你。”
“嗯。”
楚欲走了幾步,才聲色平穩地回他:“那不是我。”
······
是什麽準準地落在自己的心尖上。
瞬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蕭白舒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楚欲當初在林間殺了一地的死士,一步步走過來救了他,被自己惡語相向時,為什麽會說出那些話。
他先前就算是輕浮,言辭下流,也不會扯過來旁的來中傷人的顏麵。
也突然就知道了,為什麽那天,楚欲明知道自己認定了是謝吟風救了他,還要多此一舉地反問:“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蕭莊主不想知道嗎?”
這話在他心底反複回響了好幾次。
他怎麽會不想知道。
那是裝點和慰籍了他枯燥年少的江湖夢。
原來他跟楚欲,居然······這麽早就見過麵了。
原來他們這麽久,楚欲都記著這件事。
前幾日還分外冷靜地說他牽掛了謝吟風兩年,說他憑什麽說喜歡······
說:“你在這跟我談情說愛,你的書案下麵還放著你小心仔細著的那塊墨玉,隨身攜帶了快兩年,都磨損了。”
說:“所以你憑什麽說喜歡我呢,就憑你在我這消遣寂寞?”
他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恨楚欲。
一個是點亮他年少的夢,一個是同行一栽,處處護著他,為他以身犯險的人,居然都是同一個。
楚欲把真相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都無需再去確認都知道是楚欲!
舉手之勞、順手相救、武功高強、氣質不凡,那時除了楚欲還在場,還看見了,再沒有別人了。
這個人把他從少年到如今都守護過,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就已經深深紮根了。
若是別人,是謝吟風,還是別的人,他都能看做是楚欲說過的,普通的舉手之勞,他能劃得一清二楚,隻當是恩情,一報還一報。
但楚欲不一樣,知道是他,從前那些惦念,都換了個意圖,換了個念想。
可也是這個人,就能那麽的心安理得看自己認錯了人,看自己苦思不得解,爬上他的床榻來解釋,以證心裏的清白。
“白雲莊主怎麽了?”謝吟風看他遲遲未動,在樓下喚了一句。
打掃完浴桶的小二也從蕭白舒的身邊經過,側著身子繞過他急急匆匆就下去了。
蕭白舒想說點什麽,發現自己連個責怪的借口都沒有。
謝吟風從未說過救過他,是他自己昏迷醒來就看見謝吟風,誤以為就是這個人,還還了人情為他運功。
不知道的時候,他不覺得可惜,也不認為有何不妥,他喜歡楚欲,跟兩年前無關。
現在知道了,就不單單是可惜了。
怨恨、自責、內疚、不甘心······那種情緒都無法完全對得上號,可哪一種都有。
都在胸腔裏滿滿當當地擠著,鼻尖也有些發酸。
他轉身一步一步上樓,想走快些,又怕走快些,心裏還未能理清那些心緒。
隻要了兩間房,楚欲沒拒絕,默認了願意同他住在一間。
這雪山腳下的客棧,今晚留宿隻有他們三人,無需小二招呼,也很容易就能知道是那一間。
他走近門前,裏麵有輕微的響動,楚欲可能在整理床褥,一路奔波,他可能累了,想休息了。
蕭白舒就靜靜地立在房門前,想把方才湧上心頭的酸楚都壓下去,一如往常地走進去。
因為楚欲累了,他想讓楚欲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自己被揭開了真相,破落的,在心裏零零碎碎的一塊塊過往,跟細小鋒利的瓷片一樣,在一寸寸往心裏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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