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 起先楚欲還能帶著蕭白舒,馭踏雪無痕的輕功翻上去。行之中間, 樹木凋零, 雪地也蓬鬆,地底麵下還有百年不化的堅冰,稍有不慎就能滑倒,他們二人隻能老老實實一步步地往上走。

從晨曦出發, 現在黃昏已過, 一刻也未停下來。

蕭白舒小時候在雪地裏騎過馬, 長大了再也沒這麽瘋過, 成了禮數周全的白雲莊主。

此時站在半山腰上,地上的積雪淹沒到小腿上。

他看了一眼前方消失的路:“還有多遠?”

“快了。”楚欲伸手抓一把他的腰帶, 蕭白舒身體沒有支撐, 整個人都往後倒,還沒喊出聲就栽進雪堆裏。

“你做什麽?”他雙腿沉得很,倒下去索性就躺著歇會兒了。

楚欲往他鋪開的衣擺上一坐,也是腿腳發酸:“太陽都落山了,蕭莊主不累嗎?”

“你不拉著我,沒感覺。”蕭白舒手指在手套裏已經凍得失去知覺,試著動了動還是麻木的:“現在一停下, 我就站不起來了。”

楚欲手掌往他大腿上一拍,蕭白舒連腿上都冒著寒氣。

“你真的不會武功。”他說。

蕭白舒一路上都強撐著勁道, 現在被打散,還聽了這麽句話,都不知道是不是調侃了, 躺在冰天雪地裏笑了下:“我要是會武功,還會爬不起來嗎。”

楚欲雙手撐在後平複內息, 身體有內力護體,麵上也扛不住置身冰窖的寒意,鼻腔裏吸進去的空氣把鼻尖都凍得通紅。

“那蕭莊主的身子真是天賦異稟了,尋常人這會兒早就倒在路上。”他爬起來,順手拉了一把蕭白舒:“來的路上我就奇怪,我騎馬幾天幾夜,都疲倦得很,你居然還有心思跟我床前夜話,體力也未免太好了。”

楚欲的手格外暖和,蕭白舒剛握上去,被拖著站起來就鬆開了手。

“我隻是吊著口氣,被你這麽一打斷,很可能就跟不上了。”

楚欲深一腳淺一腳地換了個平坦些的方向走,將他的手重新拉起來,溫暖很快透過手套傳遞出去:“也快到了。你躲什麽?”

蕭白舒實話道:“我手太冰了。”

楚欲笑起來,冷風直接灌進口鼻裏:“蕭莊主心疼我啊。”

繞過緩坡踏向山後麵,前方兀然出現一道懸崖,幹脆利落,就像被人切開了一塊。

蕭白舒立刻停下腳步,楚欲鬆開他,將自己的手套脫掉,放在蕭白舒的懷裏:“你在這等我。”

“你去哪?”蕭白舒一手扶在峭壁上,再往前幾步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萬物湮在這懸崖中間,我帶你去不了。你站在原地,不要大聲說話,不要叫我。”

蕭白舒知道他的武功無需擔憂,但要讓他放楚欲一個人下去,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他嘴上“嗯”了一聲,手裏卻不放,還抓著楚欲。

“怎麽了?”楚欲轉過頭,因為呼吸寒風發紅的鼻尖就正對上蕭白舒。

好像隻剩下嘴裏還有點熱度,蕭白舒的麵色都凍得慘白,發梢上沾了雪花,他湊近一步往楚欲鼻尖上吻了一下。

比落雪還輕。

楚欲心上微動,反手捏了捏他的手心:“這附近應該有個山洞,你可以生火先等我,要是今夜我還沒回來,你就下山吧。”

也許是他們一路上都走的太順利了,除了身體疲累,起碼沒遇上什麽追殺陷害的人,所以聽到楚欲這話,蕭白舒的心瞬間提起來。

“這下麵有什麽?”他急忙問。

“沒什麽。寶貝那麽值錢,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哪裏會誰都能拿到。”楚欲順理成章道。

夜色快要來臨,今日不解決,他們又會在山上耽誤一天,楚欲方才讓他不要大叫出聲,大概是因為這裏出聲回響劇烈,很可能會遇上雪崩。

有這樣的危險,那早一步下山是最穩妥的,可他一點忙也幫不上,這感覺糟糕透了。

“你不覺得這手套特別暖和嗎?”楚欲看他遲疑的神色,轉了話頭。

蕭白舒摸了摸他的手套,確實一直暖洋洋的:“怎麽了。”

楚欲:“早上走的時候,店小二給我的,好東西,蕭莊主先幫我收著,等我上來還得拿回來。”

蕭白舒正在疑惑,楚欲朝他笑了一下,翻身就滑下懸崖。

“謝吟風?”

他反應過來時,楚欲已經連影都沒了。

謝吟風送他這個做什麽,怎麽會送他暖手暖身的東西?

楚欲把他拿捏得太準了,連怎麽讓他轉移視線都知道。

他在懸崖邊等了快一個時辰,夜幕落下,蕭白舒才想起來,把楚欲的手套翻出來,從裏麵倒出來一塊銅鐵樣的東西,還正燙著,被楚欲放在手套的夾層裏。

這東西直接拿在手上估計能烙得起泡,好在楚欲用的東西都是料子極好的,裏層能護上手心。

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楚欲因為有內力護體,走的時候連披風都沒穿,不像自己還要披上厚厚一層,這手套不會也是謝吟風給他的吧?

盡管如此,他還是妥善把手套放進了懷裏收著。山崖底下聽不見回音,也沒有動靜,時不時會刮起一陣烈風,能吹透人皮肉。

蕭白舒按照楚欲交代的,在四周找了一圈去尋那個山洞,開始還能勉強走著,到後來實在沒力氣了,撐在山坡的積雪裏往外走。

·

楚欲上次進來還是跟著楚行之一同,那時候娘親身體欠佳,寫下來藥方,裏麵也有這味藥,自己才十二歲,一定要跟著成了他爹的楚行之來為娘親采藥。

不過當時,他已經把流水劍意學了個七七八八,路上遇到什麽難看的昆蟲蛇鼠都一劍斬了,爹也在一旁護著他,現在他一人走進來,山體狹窄的縫隙裏落下來一滴水,他也能神經緊繃。

手腕在腰間揮了一下,上品軟劍入手,內力直灌劍身,銀光閃過一氣嗬成長劍筆直,劍鋒銳利透著寒光。

尋常的蟲蟻嗅到他身上的氣息都會繞著走,這次越往裏走,氣溫越高,跟山上的冰雪截然相反,能孕育出很多刁鑽古怪的生物。

他已經能感覺到密密麻麻的爬蟲在他四周的岩壁上聚攏起來。

昆蟲爬動的聲音沙沙作響,後背左右不用分心神去看都知道已經鋪滿狹窄的走道,這跟他十二歲來的時候很不一樣。

當時遇到的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不會有現在這麽多。

盡頭潮濕滴滿水的地方,立著一株半人高的小樹,葉片也幼小,開出來的花朵也如同山地裏的野花一樣尋常,隻是樹幹的顏色格外鮮豔,直徑也有半尺粗。

通身長滿了一圈圈紅色的複眼,像個隨時會睜眼的活物。

楚欲正走過去想摘一朵,其中一隻眼睛就眨了一下。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可也不敢再閉上眼,生怕再錯過什麽。

直到盡頭這塊兩三丈寬的地方輕微的震動,最明顯的那隻複眼眼珠又轉了一下,直直盯著他,然後緩緩站起來,身體頂到他上方山體夾縫,四周的岩壁上,那層走過來就充滿粘膩的薄膜也跟著牽動起來。

楚欲才抬起頭跟它對視。

他十二歲的時候,遇到的也沒有這麽······大。

這東西站起來他才發現,這裏並不是盡頭,縫隙後麵是通的,能通往外麵,從他踏進來為止,所看到的都是這東西的一部分。方才他盤踞在萬物湮的小樹後麵,堵死了封口,才讓他誤以為走到了盡頭。

楚欲被它身上淅淅瀝瀝的粘液惡心了一陣,這種治病救人的珍貴草藥,生在這麽一個讓人一看就頭皮發麻的東西身上。

現在想來,他小時候來,應該也是它,不過楚行之讓他背過去,所以沒能見到這家夥的樣子。

萬物湮的的確確是個活物,這顆他以為的小樹,就生在這家夥的翅膀上。

長了一個像蟒蛇的頭,也生了一雙破破爛爛的翅膀,完全張開可以遍布這兩側的岩壁。身體光滑,連鱗片也沒有,隻有分泌出來的體-液往下低落。

楚欲提劍當空劃過它脖子的位置,那東西不閃不退,血汙噴出來,他急忙退開。

······

這一架打的實在沒意思,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躲避萬物湮從皮膚灑出來的血汙,也跟它的身體一樣,是黑色的汁液,不過落在了要采的花上,就立刻會吸食掉,花朵又恢複成潔白的一小朵。

就連被劃破的皮膚也沒多久就愈合了。

楚欲第一次在沒有受傷的情況下落得這麽狼狽,空間狹小,完全施展不開,衣擺上不可避免染上了黑色的血汙汁液。

被順手滅掉的昆蟲也都是亂七八糟,綠的紅的汁液淌出來。

等他劍尖削落了四朵花握進手心上,兩側的出口就立馬從中間合攏,他情急之下劃破來時的那頭踩著地麵騰空翻出去,半個身子落在半空中時徒然心驚。

外麵正好是萬丈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