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麵讓他生生鑿了個洞出來, 蕭白舒憋著一口氣,心頭百般不是滋味。
楚欲的娘親是百毒聖手郭清婉, 一手創立了藥門, 算起來就是穆子杏的師父,結果藥門被毀四散,江湖上唯剩下一個神醫穆子杏。而今,穆子杏卻拿在郭清婉手裏學成的東西用在楚欲身上算計。
時局所迫還不能弄出太大動靜, 於是看向穆子杏的眼神也愈發狠厲。
最後一塊磚讓他□□, 右手手臂的傷口早就因為他反複繃緊肌肉發力一次次綻開, 血水把手指都染得滑膩膩的, 他又從衣擺上撕開一條布料捆住暫時壓製,兩根手指的指甲蓋都掀翻起來, 麵色不改地放下磚塊, 汗水從下巴一滴滴砸下去。
穆子杏看著心底膽寒,小聲說:“蕭莊主,我看那桌上有藥,應該是我吩咐過的,你先看看那個藥包裏的粉末,找一包褐色的,用在手指和手臂傷口上。”
她說著毫無底氣, 連聲音也越來越低,也沒顏麵抬頭去看。
沒想到蕭白舒就地站起來, 冷冷道:“你的身量應該能鑽過來,拿上你要用的東西。”
隨即就在桌子上的各種藥瓶藥包裏找了起來,翻出來那包褐色的藥粉, 熟悉的氣味傳來,他合掌捏了一把油紙。
穆子杏剛從磚洞鑽過來, 衣裙讓凹凸不平的洞口磨了一道口子,也沒出聲,看他沒有動作以為是不能確認,就走過去。
蕭白舒手中緊緊攥著油紙,轉過頭看她:“這是你配的藥?”
穆子杏看向他手裏,掌心打開,從油紙的縫隙裏能看到藥沫的成色,她點點頭:“就是這個,治愈外傷的極品,你手上的傷用這藥綽綽有餘,先止血,等會兒要是能運行內力,你的手也要能用上。”
楚欲就立在蕭白舒麵前一尺,他覺得放在懷裏的那副玉佩都在烙燙他的心髒。
穆子杏的藥簪上刻著一模一樣的一半圖騰,還讓他來親眼驗證自己身份,著實諷刺。
楚欲是昏睡了,不會流淚,也從來不會因為這些往事喊疼,可蕭白舒覺得疼得不得了。
他的生活太好了,嚴父慈母,一個關照他的兄長,乖巧的妹妹,應該難以感同身受的,但他卻為楚欲在疼。
不知道等楚欲看見自己被人用來提煉洗髓移骨散的,要藥引的人是他不擇手段的親兄長,親手排布施行的還是他娘親的得意門生,他······
思及此處,那痛楚能直接燒到喉嚨上,堵得嚴嚴實實,連思考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眼看蕭白舒差點把那包藥粉的油紙包捏碎,穆子杏搶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製止了,叮囑道:“蕭莊主,這藥金貴萬分,就這一包,之後楚公子也能用上的!”
蕭白舒點點頭,然後把手指打開來,帶著血痂的手指微微顫抖。
穆子杏在身旁小心翼翼取了油紙包出來,極其小心地不浪費一點一滴,再解開蕭白舒自己綁的止血帶,盡量均勻地撒上去。
這手法跟楚欲比起來簡直可以算粗燥了,楚欲能把內力用到如火純青,上個藥都能控製好手指的用量。
蕭白舒突然開口道:“這藥我見過,也用過。”
穆子杏愣了一下,這還是她為了這次取藥引才特意配了一點拿出來,以防被取血的人血崩,她隻施術,不賣藥,怎麽會流傳出去。
蕭白舒掃了一眼她麵上的表情,又看看那些粉末:“是楚欲給我用的,他常隨身攜帶,跌打磕碰,都用。”
“跌打磕碰用這個,實在是有些過於奢侈······等等!”穆子杏抬頭瞪大雙眼看他,“楚公子他常隨身攜帶?”
荒唐到極點,連蕭白舒也像楚欲那樣低笑了一聲,苦澀道:“我現在知道為什麽那晚,你闖進我的房間,他會擅離職守到徹夜為你守護。他是認出你了,他那麽聰明的人,百毒聖手也是一襲紫衣銀器吧。”
“確實是認出了我的身份。”穆子杏愣愣地下意識接話。
那晚她也懷疑過那個侍衛的身份,不過隻得到了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和為她安排的庇護之處,她已經為對自己的恩人下藥取血無地自容了,白雲莊主卻告訴這藥楚欲也有。
盜中仙楚欲也有?
隻有藥門的內門弟子才會配製,區區兩個女子,到如今隻有她一個,還有生死未知的師父。
“楚公子他······”穆子杏頓了頓,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來。
“他跟你一樣,也是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蕭白舒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別的理由能讓穆子杏做出來有違師門的事情,包括對施術準備的如此全麵。
穆子杏沉沉地點下去頭:“我也有我想救的人。”
“他也有他要做的事。”
藥一上完,蕭白舒就自己拿手包起來手臂,胸中憤懣和疼痛滿溢,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郭清婉前輩為了蒼生性命不惜流言蜚語煉製離魂令和洗髓移骨散,寧可藥門被毀流離失所,也剛正不阿!你作為她的內門弟子,你擔不起藥門這兩個字。”
穆子杏頭腦轟鳴,雙膝一軟跪下了去,視線能看到刑架的底部,鐵鏈拖在地上綁住了楚欲的雙腳。
她雙手撐在地麵上才讓自己有個支點去抬起頭,仰視楚欲染髒了的臉龐,她還能看出來初見那個有幾分傲氣卻又儀態大度,瀟灑風流的樣子。
那張臉太出眾了,除了師父她從未見過有那麽好看的人。
相傳盜中仙有最美的一張臉······
曾經江湖上,百毒聖手容顏絕世······
猛然驚醒時,比方才從白雲莊主嘴裏聽到還要心驚,她尋覓了多年的師父和同門弟子,此刻低下頭去深深磕在地板上。
“再過兩個時辰天色就黑了,夠你打通我的經脈嗎?”蕭白舒卻不看她,自己拿嘴咬著另一端的布帶子包住傷口。
“夠。”穆子杏趴伏在地上輕聲出口,出聲哽咽,肩頭也跟著顫抖了一下。
“那就開始吧。”蕭白舒道:“不要浪費時間。”
穆子杏抬起臉抹了一把,鼻尖通紅,站起身在一旁的床榻上盤坐:“有勞蕭莊主在我麵前坐下,脫了上衣以背對著我。”
蕭白舒依言坐好。
藥門修的是輔助療傷的內息,自身並不會武功,是專門用來幫助練武之人醫治的,此刻手心貼在蕭白舒的身後,試探肩頭到腰椎的奇穴。
從腰上取下來布袋,翻出來羊皮包一字攤開,由細到粗的銀針排布得密密麻麻,穆子杏穩住手腕施針,竭力放空思緒。
銀針在皮膚上紮上去,在後背每個奇穴上都紮了兩根。
蕭白舒在心中默念靜水決早就爛熟於心的真氣法則,後背的銀針隱隱細微得晃動。
“蕭莊主,切勿擅自嚐試催動內力,等我說可以的時候再試。”穆子杏剛說完就一掌內力拍在他後背上,銀針漸漸跟著療愈的力道整根緩緩紮進皮肉裏,最後徹底消失在後背上。
蕭白舒額角的汗水瞬時滾落了好幾滴,發根都被汗水打濕,後背上也漸漸浮現出浮動的痕跡,灼人的刺骨寒氣被一點點從經脈上抽-拔,他眉頭緊蹙。
陳年封鎖,要打開並不容易,穆子杏每次施展療愈都唯恐蕭白舒撐不住直接崩斷了經脈。
呼吸逐漸短促,寒氣凝聚成半透明的白色痕跡完全從蕭白舒後背上浮現出來,反著光澤。
外麵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但蕭白舒身上施加的禁錮太深,兩個時辰才拔除了一半,穆子杏唇色發白,一動也不敢動,源源不斷地施術,屋子裏沒有人掌燈,也黑了下去。
直到夜色濃厚,有人在外麵走動,穆子杏才最後一次確認了完成這一步,深吸口氣,嗓音沙啞道:“蕭莊主,成敗在此一舉,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蕭白舒眉頭皺得更緊,稍微停頓了一下,開口隻能發出氣音。
“我要是醒不過來,你就把我放在鑿出的洞口,說是我想跑去邀功。然後先把藥引作偽取了,找出藥方的漏洞,想辦法拖延,我已經托人去給我爹傳達消息了,不久應該就能找到他,他會回來處理此事。希望你如實相告。”
穆子杏:“我定會如實相告。”
蕭白舒忍著劇痛,又急急說了兩句:“另外告訴他,就說昨天晚上我不應該勸他幫我兄長,對不住他。其他的事情,隻要楚欲能活著,他就有機會,我信他。”
穆子杏排空的思緒閃動了一下,手中差點偏了半寸,連忙按下心收住。
“好。”她道:“謝謝你,蕭莊主。”
最後一股真氣壓在掌麵上,穆子杏緊盯著手下,將所有的內力灌進去衝破經脈。
蕭白舒當下吐出一口暗紅色的血液,後背上陷進去的銀針卻絲毫沒有動靜。
這隻能靠成功了之後,患者自己逼出來,如果不能逼出來,撤掉自己療愈的真氣,會直接留在身體裏,傷了滿身的經脈直接癱瘓。
穆子杏小心翼翼地移開手掌:“可以了,蕭莊主現在可以是嚐試催動內力。你失去武功的時候,年紀尚小,縱使天資異於常人,放在現在的身體上也已經隻僅僅夠用而已了,要練靜水決還是太勉強了,所以一旦感受不到靜水決的竅門,就直接放棄,用尋常的方法去推動內力。”
話剛說完蕭白舒就在她麵前倒了下去。
穆子杏呆滯了一瞬,立刻喘了兩口氣,慌忙去探查蕭白舒的鼻息。
氣息微弱到若隱若現,連雙肩也沒有保持平緩,很可能肩上的銀針會因此在裏麵錯位。
她害了楚欲,也做了很多的違心事,甚至對沒見過幾麵的蕭白舒也做過虧心事,可從來沒有人在她施救的時候死在她手上。
而且還是跟師父有關的人和事。
這跟普通的醫治不一樣,完全沒有後路和補救的機會,她也已經耗盡了精力,什麽也做不了。
屋子裏黑極了,她跌跌撞撞地下床,雙手打著顫把燭台點亮。
暖色的燈火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她身側的楚欲的身體。
穆子杏排空的思緒回轉,壓抑住自己的喉嚨不發出聲音。
“呼······”
大口呼吸的動靜從蕭白舒的位置傳過來,她轉過頭去看。
蕭白舒竟然直接活動手臂,從床榻上撐身再次坐起來,她仿佛都能聽到他內力那些銀針在劃破骨血。
蒼白冒汗的一張臉,嘴角還掛著血跡,後背上有兩個奇穴的位置已經出現了暗紅色的鬱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