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遵守承諾趕來的殺手, 將一眾江湖人群都爛在了林子當中。

天色已然大亮,有幾個門派內十分偏激的人, 揚言不殺了楚欲勢不為人。原本蕭白舒向吟風求助時, 隻打算用他的人來為楚欲爭取時間,沒想過要人命的念頭,謝吟風知道他的身份,也吩咐手下的人, 以阻攔為主, 不要下殺手。

可即便是殺手們放了話出來, 正群情激憤的正道人士根本不聽他們所言, 即便這些殺手們連武器都沒亮出來,隻一見他們渾身黑衣, 便和楚欲打成一派, 紛紛下了死手。

謝吟風雖誠意相助,也不會讓自己辛苦培養出來價值千金的殺手,就這樣流失。到了緊要關頭,你死我活之時,為了保命,那些手下不得已也重傷了二三十個人,死了有五六個。

都倒在地上, 雙目瞪圓,一片死不瞑目的樣子。

不過架不住人多勢眾, 後山裏養的人似乎源源不斷地趕過來,兩百來人左右看過去,仿佛隻增不減。

蕭白舒從幾個死士的圍攻裏抽身, 手上的失意寬刀,刀刃滾燙, 鮮血砸落進泥土裏。

匆匆瞥了一眼林子裏的亂鬥,從側麵人少的地方追著楚欲的方向趕過去。

遠遠看見已經停戰的兩人,腳步也沒有停下來,直到趕到了楚欲的身邊,錯開楚欲的背影看到了已經被砍掉了半隻手臂的陳毅,才目色驚懼。

那傷口連血都沒有滴落,肯定是楚欲用了什麽法子,但胸口上還徐徐淌出來新鮮的血液。

反觀楚欲,一向對血腥氣厭惡講究到不染分毫,現下渾身都是淋漓飛濺上去的血沫。

楚欲拿手背隨意抹了把嘴角的濕潤,眉眼一彎,含笑道:“蕭莊主,你的兄長,我怕是不能完璧歸趙了。”

蕭白舒在知道了陳毅對他重重算計之後,再次重逢,猶如初見。

陌生至極。

他還沒能思考過要用什麽樣的神情來麵對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一同長大的兄長,他保護過自己,事事周全,也在暗地裏對他非殺即害。

蕭白舒甚至都想不出來,以陳毅的身份,父親對他那般視如己出,他坐擁整個中原武林,比自己要幸運得多。

不止可以練武功,深受父親的真傳。父親還未了不讓他走火入魔,讓他深明大義,調養身心,親自手把手地為他重新修訂了靜水決,完全適合他來練的新的靜水決。

這樣的關愛,還有母親在世時,給過自己的,從沒少過陳毅的一份,這樣的疼愛,陳毅到底有什麽非要陷害自己的目的。

太令人想不通了,他甚至覺得他們兄弟二人,假如非要有一個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那麽一定不是陳毅,而是他自己。

因為他懂那些束手無策的無奈,這些年,失去內力不能練武的每一天,他看著父親把白雲莊主的位置拿給陳毅用來做墊腳石,把自家真傳的靜水決交給他,把武林盟主的身份想方設法讓他坐穩······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背叛這個兄長的理由,明明他才是父親的獨子,是白雲山莊正經的當家人。

但他沒有,他麵不改色地接受了所有的事情,一點點在陳毅身後為他打點要用的銀兩,要支出打點的盤算,一點點讓自己接受自己隻是個廢柴,隻能另辟蹊徑去打算盤,像母親一樣經商盈利撐起整個白雲山莊。

“我想過可能有人在暗算我。”

蕭白舒見他如今模樣,竟也難以開懷,絲毫沒有為自己過去出了一口氣的痛快,反而看陳毅一副坦然默認,還對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的樣子,更加鬱結難舒。

他走近一步,仔仔細細看著陳毅那張臉道:“但從沒想過,會是哥哥。”

陳毅的臉上果然不動如山,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冷漠。

不過這稱呼一出口,還是不可避免泄漏出一絲疑惑:“你叫我什麽?”

蕭白舒畢竟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小他好幾歲,這會兒自顧搖搖頭:“我叫你哥,叫了十多年。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你是父親收養的,一切就讓他來定奪。”

陳毅這才變了臉色,瞳孔微微一顫,似乎是在害怕,可眼底又有些期待樣的。

“你肯讓我見父親。”他說。

蕭白舒突然覺得這聲父親也刺耳起來,他往後退了一步,空出來的一隻手往後摸索,很快就尋到了楚欲的手握上。

“你天不怕地不怕,連惡鬼來尋仇也不會怕,倒是對你這個父親敬重得很。”楚欲嘲道:“既然不肯交出來洗髓移骨散,自然是要處置也要跟蕭鶴前輩打聲招呼。”

陳毅不受他這番挑釁,反而還很受用樣的。

“如果父親也覺得我做的不對,我甘願受罰。”

“他怎麽管教你,我不管,也不關心。”楚欲道:“我隻要拿回我的東西,然後提著你的頭一步步去見我娘親,把你按在她躺過的棺材麵前磕頭謝罪。”

“哪來的毛頭小子,敢動我白雲山莊的人!”

楚欲話音剛落,被砍平的這一片林地裏氣流熊熊湧起。

雄厚的內力從四麵八方擠過來,在試圖擊碎他護體的內力,想要刺透過他的薄薄的一層胸腔。

當下腹部被陳毅傷過的內髒一陣劇痛,手指緊握上品劍柄,指骨用力到白發,軟劍受他清透純粹的內力支撐,剛勁筆直紮在地上。

“啊——!!!”

他垂下頭,唇上有剛被逼出來的濕潤血跡,發尾無風自動,猛然爆出一聲嘶吼。

似乎被壓迫至極的氣息推到懸崖邊緣,拚盡全力從體內爆發出丹田蓄藏的力量。

蕭白舒後知後覺才發現這股力量是什麽,但楚欲已經在他麵前抬起頭,眼底發紅目光渙散,手中的上品也同他一齊發出劍鳴。

還沒等他確定喊出口,楚欲蹬地起勢,踏雪無痕淩空翻了半圈,一股刀風貼著他後背而過,發梢去了幾絲飄落下來。

銀光在空中流轉,他身形流暢在接連不斷的刀風中應對,漸漸臉色沉靜,也開始從容不迫。

剛剛在陳毅身上用過的百步神章試過一次之後,就已經可以信手拈來。

完美融進了流水劍意,徹底揉成一股。

地上被陳毅的殘肢所緊握的靜水寬刀直接離地而起,楚欲視線來不及跟隨,索性閉上眼靠耳力和氣流捕捉四周每一個動作。

上品軟劍終於對上破空而出的靜水寬刀,劍尖發出清脆的聲響,劍身漸漸微微彎曲,靜水寬刀仍舊立在眼前,刀柄被一人緩緩握上。

楚欲在空中跟他對峙,全靠踏雪無痕。

此時睜開眼,目光緊縮了瞬間,當下運功將兩種心法在身體內流轉,新發出來的精粹內力讓劍鳴越發刺耳,猛地一鬆上品,軟劍在空中劃了個圈。

靜水寬刀徒然撲空,未及接上下一式。

楚欲踩了一腳翩翩下落的樹葉,從空中倒轉收回劍柄,錯開靜水寬刀直指來人胸前命脈。

不偏不倚。

劍尖在觸及衣料時,打了個轉,從心口處上滑,一路劃開了外袍,又直接落在頸側的命脈上,輕輕掃了一道淺淡的血跡。

最後落向頭頂正中的顱骨縫隙,削去了幾絲目不可見的頭發。

蕭白舒和陳毅在下方均是一驚,陳毅急到脫口而出:“父親!”

楚欲翻身緩衝,雙腳穩穩落在地麵上,仍舊是連草木都未驚動的踏雪無痕。

他朝著來人拱手,臉上不卑不亢道:“前輩好。”

蕭鶴的脖頸上一驚滲出來一絲血跡,心口劃破的衣衫將勝負昭然若揭,但收手第一件事居然是盯著楚欲的上品軟劍。

“這是你的劍。”他雖猜到,也難以置信。

“是我的劍。”楚欲道。

剛剛在爭鋒對決間,將流水劍意和百步神章徹底融會貫通,現在通體舒暢,全身的靜脈和骨血都像是重生了一遍,說話間也氣息平穩極了。

就像是又開了一層竅,丹田處正無窮無盡地淌出來更加通透的內力,重新灌入了層層練功的穴-道,疏緩到皮膚底下的每一根纖細的血管。

除了一身的血跡,完全看不出來剛經曆過一場凶險的打鬥。就連腹部被傷過的內髒,都被新生的精粹內力所護住回暖。

“聽說了,你是楚欲。”蕭鶴這才望向受傷被人定身的陳毅。

“我是楚欲。”楚欲堂堂正正道。

“楚行之的兒子。”他幫蕭鶴道出來疑慮。

比起楚行之的兒子是盜中仙,蕭鶴明顯更在意楚欲身上的武功。

他眼神看著陳毅受傷的地方,嘴裏卻問道:“流水劍意,多年不見,的確是他的兒子。不過你方才那招,和傷了我長子那式······”

“百步神章。”

楚欲並不打算隱瞞,直言道:“父親在認識你的時候,就開始研究新的劍法,退出江湖之前,早已寫好了百步神章。”

他說這話,在場蕭白舒不算驚訝,蕭鶴同楚行之華山之巔,未曾見楚行之亮出來百步神章,所以心有懷疑,但陳毅竟也顯露出茫然。

江湖傳言:三大寶物之一——世外高人所著的百步神章,相傳隻要能得此秘籍,百步之內,即便是普通人的功夫也會一步登天,劍法大成。

楚欲猜測陳毅對武功這麽執迷的人,多半也是打聽過百步神章的下落,隻是沒想到自己居然知道,還已經能用來傷他。

“果然如此。”

蕭鶴輕歎了一聲。

多年的牽掛和猶豫終於有了解開的一天。

江湖上盛傳過他在華山之巔,以靜水決一戰楚行之的流水劍意,是楚行之窮途末路,一逃了之。如今,方才在晚輩麵前,被楚行之的後人用百步神章和流水劍意所打敗,也不覺得麵上不光彩,反倒是年歲愈大,終於從容淡然。

“楚公子,現下可還安好?”

他遵循了十幾年前楚行之的稱呼,一副先要敘舊的模樣。

楚欲也有些詫異,他身上都是血跡,身姿戰得卻是意氣風發,筆直□□,如鬆如竹,也教練武之人一看,就知輕盈靈巧。

有股自成一派風流,任何時候都隨影隨行。

比之楚行之當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爹死了。”

楚欲軟劍垂立,指向地麵,上麵的血跡已經完全滑落,劍身又是通透銀白,宛如新月。

蕭鶴眉心一攏:“為何?”

楚欲扯起嘴角一笑,清俊的臉龐此刻染上絲邪氣:“因為你的好兒子要讓他死,所以他就不得不死。”

“前輩,陳毅這種誓不罷休的決心,真是跟您當年想要一統江湖時,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