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焦尾琴?那……那是什麽?”
‘少莊主’的眸子裏閃過了一抹迷茫之色。
可是江然卻並不打算回答他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當軒轅一刀將那煙花發出去之後,整個三仙山周遭頓時傳來了劇烈的喊殺聲。
江然先前並未撒謊。
整個血刀堂已經將三仙山給圍繞了一個水泄不通。
雖然主要圍攏的地方,是落日坪周遭。
可今日不管是落花煙雨盟,亦或者是左道莊。
其實都是江然他們有意放進來的。
如今隨著煙花信號放出,卷縮於一處的血刀堂弟子,頓時連接成網,由外而內的開始收攏包圍圈。
就聽得軒轅一刀猖狂大笑:
“恩師早有明鑒,爾等今日除死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血刀堂這是傾巢而出了嗎?”
“江然早有布置?”
“快點殺啊,一會血刀堂那些瘋子衝上來,隻怕沒有咱們的份了!”
“勿要慌亂,血刀堂弟子往往以多為勝,武功卻是不如咱們,他們能聯手咱們也可以,務必要在他們之前,多殺幾個。”
雖然左道莊的人各個武功非凡,可落日坪上確實是人多勢眾,他們能殺一個兩個,卻不可能將全部人都在短時間內殺光。
而如今在‘血刀堂包圍了三仙山’這樣的壓力之下,一個個更是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
今日哪怕多殺一個,便可以在江湖上多添一抹輝煌。
江湖……
固然是叫少年人充滿了幻想,可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
為名為利,仍舊是亙古不變的核心。
隻不過,有些人為了名利,為了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修行邪門武功,任意殺人害命,故此變成了邪道。
而有些人則行光明正大之事,救人於水火之中,練堂堂正正的武功,這就成了正道。
現如今落日坪上的這一場廝殺,便是整個江湖的一個小小縮影。
無論為名為利,還是心懷俠義,他們要做的事情都沒有任何改變。
就是要殺光左道莊!
‘少莊主’心中惶恐,忐忑不安,再也無法於軟轎之上安坐。
一步錯,滿盤皆輸,原本以為籌謀至此已經是上上之策。
卻沒想到,江然洞若觀火,不僅僅識破了他們的詭計,現如今……真正讓他慌亂的是,他不知道江然到底想做什麽?
所以,他必須得做點事情才行。
可就在他起來的時候,江然的刀已經到了跟前。
刀是驚神九刀,招式並非是江然先前所用的那一招生死痕。
而是驚神九刀之中,最基礎的刀法。
刀鋒一展,便已經到了‘少莊主’的麵前。
可‘少莊主’畢竟不是少莊主。
他兩手一搓,爪鋒犀利,所用的武功雖然跟那一夜的少莊主一般無二,可再也沒有能夠刹那間穿透江然刀鋒之能。
就見血芒一閃,那‘少莊主’隻覺得手腕劇痛,低頭一看,半截筋骨都已經被斬斷,一隻手隻剩下了皮肉相連。
他雙眸圓瞪,咬了咬牙,嘴裏隻發出了一聲悶哼。
餘下的一隻手凝聚內力,還想來攻,可一抬頭,看向江然的雙眸,心頭卻是涼了半截。
江然的眸子裏,全都是失望之色。
末了輕輕一歎,刀鋒一起,金彩漫天,熠熠生輝。
一抹刀芒倏然斬過,淩厲,迅捷,無法形容的快。
待等‘少莊主’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江然喊了一聲:
“我去助滿大俠,一刀,你率領眾人將此處之事盡快平息!”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少莊主’的眸子裏,頓時閃過了一抹錯愕至極的神色,緊跟著心頭一動,隱隱間捕捉到了什麽。
可不等這念頭延伸,便隻覺得自己已經被無盡的黑暗所包圍。
他的頭顱也在此時,被江然隨手拿掉。
……
……
三仙山,一處山洞之中。
滿盛名盤膝而坐,在他的膝蓋之上正躺著一張古琴。
他伸手輕輕撫摸琴弦。
“焦尾琴……焦尾琴……我終於得到你了。”
他此時開口,說話並不結巴,音色也變得低沉寧靜。
跟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抹,一張精巧到了極致的人皮麵具,便被他摘了下來。
露出來的,赫然是少莊主的麵孔。
“世人都知道,焦尾之內藏著一個秘密。
“得到了這個秘密,就可以自由操控焦尾。
“可是卻無人知道,究竟如何打開焦尾,怎麽尋到這個秘密。
“不過,我左道莊屹立江湖數百年,於三十年前,便已經尋到了焦尾的開啟之法……
“宮商角徵羽,羽商角宮徵。
“誰能想到,開啟焦尾琴的辦法,便藏在這五弦之中?”
他手指輕輕一勾,琴聲輕顫,第一音正是‘宮’。
琴聲一響,哪怕是以少莊主的心性,也不禁心頭一怵,感受琴音並未反噬,心頭又是一鬆,卻是不敢怠慢。
因為開啟之法,需得一氣嗬成。
不能有絲毫停頓,否則的話,縱然僅僅隻是彈了一個‘宮’音,稍微停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限,就會遭受反噬。
當即他手指輕拂,餘下的幾個音節,一氣嗬成而出。
自始至終,琴音都不曾反噬自身。
一直到最後一個‘徵’音落下,少莊主這才神色緊張的看著手裏這張琴。
又看了看自己前心,確定沒有事之後,便徹底放下了心。
可是片刻之後,他卻又提起了眉頭。
他自身固然無事,可是這琴……也不見半點變化啊。
“怎麽回事?”
少莊主眉頭緊鎖,小心翼翼的將焦尾拿了起來,仔細端詳,上看下看,瞅了半天,也未曾看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機關開啟,沒有玄機衍生。
“難道說,焦尾的秘密就是需要先彈奏這幾個音節,其後就可以自由彈奏?”
念及此處,少莊主心頭頓開。
可是下一刻,卻又疑問泛起:
“不對啊……按道理來說,焦尾每一次奏響,都應該有音波衝擊。
“怎麽我彈了一遍之後,卻什麽變化都沒有?
“難道……
“不,不可能的!
“這世上什麽人能夠偽造焦尾?絕不可能有那種事情才對……”
他深吸了口氣,但是臉上卻絕對沒有他所說的那般鎮定。
如果這是焦尾,方才自己彈奏完了那幾個音節之後,機關應該就會打開才對。
若是自己彈奏錯了,自己如今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可事實卻是,自己沒死,焦尾沒開,一切都沒有變化。
這不對啊……這絕對不對勁!
可要說是有人偽造焦尾,他卻又不信。
能夠做這種事情的人,隻有江然……江然拿著一張假的焦尾琴來落日坪?
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品茶賞琴大會……是他自己召開的。
自己偽裝成了滿盛名,留在江然的身邊,從初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許久。
應該沒有漏出任何破綻才對!
他沒有道理這麽做啊……
心中念頭至此,他忽然眉頭微蹙,隻覺得一股難以抑製的奇癢自喉頭泛起,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一聲之後便是接連數聲。
少莊主的瞳孔猛然收縮,這不對勁……
他素來身強體壯,怎麽會無緣無故這般劇烈咳嗽?
而當咳嗽到了後來,更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鮮血灑在琴弦之上,滴滴答答的滴落在了焦尾的琴身。
“焦尾……”
少莊主努力抑製住咳嗽,下意識的用袖子擦了擦焦尾上的血跡。
卻不想,這一擦之下,焦尾那古色古香的琴身,頓時被擦掉了一大塊褐色的痕跡。
露出了其下嶄新的琴身……
整個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唯獨轟隆隆一聲炸響,自天便傳來。
卻是自‘少莊主’他們出現開始,帶來的那一片雨雲總算是發作了。
這場雨原本是淅淅瀝瀝的,但是慢慢的,就越下越大。
少莊主定定的看著手裏的琴,長歎一聲,暗中自袖口取出了一枚丹藥,塞進了嘴裏。
就聽一聲輕歎自洞口傳來:
“少莊主不介意我進來避避雨吧?”
少莊主對於走進這山洞的江然,並無太多意外,隻是問道: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在琴上做了手腳,下了一點毒,順著它的引領,找到你並不為難。”
“這焦尾是假的……可你於人前曾經展示過不止一次,那些該不會也是假的吧?”
少莊主看向江然。
江然搖了搖頭:
“那些都是真的,隻有這個是假的。”
“好一個巧奪天工的假貨……自三水縣以來,我對照圖紙看了許多次,沒想到,仍舊被騙過去了。”
少莊主長歎一聲,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
江然則是一笑:
“我這人吧……原本以為自己的運道很不好。
“天生有病,還是治不好的。
“師父給說了一門親事,結果發現,這未婚妻一家都不是什麽好人。
“可現在看來,我這運道,其實也還不錯。
“原本以為活不過二十歲,這不現在還是活蹦亂跳。
“而就在我考慮該如何為這品茶賞琴大會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時。
“偏偏讓我遇見了一個鬼斧神工的匠人……我琢磨著,你應該知道他是誰。”
“西門風……”
少莊主果然知道,他看了江然一眼:
“那個蠢貨,隻怕已經對你掏心掏肺了吧?”
“倒也不至於。”
江然搖了搖頭:
“不過他現在確實是挺恨你的,或者說,是挺恨你們左道莊的。
“畢竟是你們誆騙他,讓他將‘程天陽’帶到了棲鳳山莊。
“也因此,讓我懷疑他和你們勾結,聯手做局,險些被我活活打死……”
這件事情,發生在江然被引入摧魂陣那一夜的後半宿。
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刀法還被人給破了,江然自然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而究其根本,則是因為西門風手腳不幹淨,路上遇到了左道莊抬著一口箱子,他覺得箱子裏東西必然珍貴,這才趁亂將其盜走。
可問題是,這件事情太巧了。
左道莊深夜趕路,憑什麽就會被西門風發現?
西門風如果不去偷這個箱子,那其後的一切又怎麽可能發生?
所以,在這巧合之中,江然料定必然是有人為因素。
其後對西門風用了一下閻王怒,江然這才知道,其實西門風跟左道莊的人早就認識。
隻不過他認識的是鬼宗海淡。
並且海淡當著他的麵,曾經表演了一波行俠仗義。
西門風這人雖然手段是有些的,可那會初出茅廬,心性單純的厲害。
認定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見到海淡助人,就對其信的死死的。
海淡告訴他,左道莊雖然為人詬病,可到底還是有好人的……他信了。
海淡又告訴他,百珍會糾集天下財富,取之於民卻不用之於民,看似正道,實則奸佞……他也信了。
海淡還告訴他,想要改變左道莊,隻能依靠少莊主,可惜世人對其誤解太深,流言蜚語,積毀銷骨,卻不知他心懷俠義……他還是信了。
所以,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對百珍會下手。
盜取出來的珍寶,有一部分是他自己處理,但是更多的卻是交給了海淡指派的人。
海淡告訴他,售賣之後獲得的錢財,被用在了哪裏哪裏的百姓身上,西門風就覺得這活沒白幹。
而那一夜之所以他對左道莊出手,則是因為他聽到了這幫人討論,說是這東西是從少莊主那邊竊取來的,絕不能讓少莊主得逞雲雲……
有海淡那番話在前麵,聽到這話的西門風,自然沒有任何猶豫,就想要將東西偷回去,還給少莊主。
結果,便有了那一夜發生的事情。
江然方才其實是撒了個謊,西門風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蠢。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仍舊沒有懷疑過海淡。
也沒有懷疑過少莊主。
隻是江然並不打算把實情說出來。
而江然除了讓他仿冒了一張焦尾之外,也沒有跟他多說其他任何事情。
少莊主此時則輕輕搖頭:
“不管你信不信,那一夜並非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
“無論成與不成,西門風這一枚棋子,遠比想象之中的還有用。
“可拿他來對付你……風險太大,劃不來的。”
“這麽說來,是四邪宗自作主張了。”
江然笑道:“所以,你不得不冒險現身,從我的手裏帶走了四邪宗……實則,你根本就破不了我的刀法。”
“你猜。”
少莊主抬頭看向了江然。
雖然這段時日以來,他一直都以滿盛名的身份跟在江然身邊,可畢竟是相處了挺長時間。
因此他也知道,江然喜歡讓人猜的這個惡習。
江然則笑了:
“不用猜了,如果你能破了我的刀法,那一夜你就沒必要走了。
“殺了我,焦尾也是你的,何必這般大費周折?”
“……”
少莊主歎了口氣:“看來很容易猜……驚神九刀,是我左道莊的心結。”
他說到這裏,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與此同時,衣服下的手臂上,泛起了一道道的青痕。
他稍微遮掩衣袖,不讓江然發現。
待等這一輪劇烈的咳嗽結束之後,這才看向江然:
“可你……可你到底還是,還是不敢跟我正麵交手。
“所以,你才會在琴上下毒。
“你怕……你怕我真的可以破了你的刀法!”
江然卻搖了搖頭:
“你錯了,我正是因為篤定你破不了,所以才會對你下毒。
“否則的話,那一夜讓我喪失的信心,我必然要從你的身上親手找回來才行。”
“……你就不怕,你猜錯了?”
“那又有什麽關係?”
江然淡淡開口。
“……”
少莊主先是一愣,繼而明白了過來。
一時之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惜……可惜……
“如果,如果我能手持真正的焦尾,你本不足慮……為什麽,為什麽焦尾會落到你這樣的人手裏。
“這一場,我雖然是敗了,可是,我不服……我還能與你再鬥……”
“你別逗了。”
江然擺了擺手:“安安心心去死吧,你可知道,你這顆腦袋,在執劍司的名單上,價值幾何啊?”
“我自然知道。”
少莊主冷笑一聲:“紋銀……四萬兩!”
“知道就好。”
江然一笑:“我就等你死了,然後好發財呢。”
“我還有一個問題……”
少莊主看向江然:
“你到底是怎麽看破我的身份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
江然笑道:“因為我知道,除了最初的時候,你是真的中了七陰絕命。其後種種,全都是你裝的……你的毒,早就已經解了。
“那麽問題來了,那一夜你所謂的毒發,到底是真的七陰絕命痛不欲生。
“還是因為被我的刀氣所傷,所以,不敢現身於我麵前呢?”
“……可是,你怎麽可能看得出來?”
少莊主更加疑惑。
“因為,我學了百毒真經。”
江然自從領取了百毒尊者的獎勵之後,第一個反應便是去找滿盛名,想要給他解毒。
結果卻發現,這人並沒有中毒。
那會,江然便已經知道,滿盛名有天大的問題。
隻不過,當時江然並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也就不動聲色。
一直到摧魂陣那一夜,他明明是跟少莊主交手,結果臥床不起的變成了滿盛名。
那這一切,也就擺在了台麵上了。
想到此處,江然輕輕一笑:
“你先前吃的那枚丹藥,差不多該發揮作用了吧?
“來吧,輪到你臨死反撲了……”
少莊主豁然色變:
“你……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從你破解焦尾開始。”
江然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