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葫蘆是老酒鬼的酒葫蘆。

這一點,江然自然不會認錯。

自小到大,他不知道拿著這酒葫蘆打過多少次酒。

那上麵斑駁的痕跡之中,有不少還是出自於江然之手。

既如此,拿著酒葫蘆約他到城外武神廟見麵的,自然隻能是老酒鬼。

自己剛一進城,這老東西就發現自己了?

江然等不及晚上見他,既然他拿著酒葫蘆讓一個孩子進來通知自己,人還能遠了?

如此一來,他自然是得出來找找。

若是能找到的話,不等晚上,現在就把他摁地上暴揍一頓!

但是很快江然就發現,這個想法還是有點不靠譜。

錦陽府內街道不算太過寬敞,人來人往更是擠得水泄不通。

這種情況之下,想要找一個人,實在是不容易。

江然轉了半天,又跳到了高處去看……可一直看到最後也沒有找到這老酒鬼的蹤跡。

無可奈何之下,隻能重新折返客棧。

客棧之內風平浪靜。

除了方才那個鼻涕娃被葉驚雪他們拉到了房間裏吃飯之外,並無其他的變化。

隻是這孩子看上去有點戰戰兢兢。

尤其是看到江然的時候,更是好似見鬼。

江然有些納悶,唐畫意就白了他一眼:

“你人前顯聖,把人家孩子嚇到了。”

江然啞然一笑。

這倒也難怪。

他方才心急之下,施展縱意流光訣,身化流光一點,眨眼不見蹤跡。

別說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娃娃了,縱然是江湖成名高手,也未必能夠捕捉到他的身法。

這孩子一抬頭,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忽然就沒了影子,又豈能不怕?

指不定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妖鬼邪魔,打算騙他吃完這頓飯,就將其生吞活剝呢。

江然想到此處,就微微一笑,來到了那孩子跟前:

“你……你能不能說說,剛才那老頭長什麽模樣?”

那孩子聽江然說話聲音柔和,心頭雖然還是有點不安,卻也能保持平靜,仔細想了一下說道:

“就是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

“對了,他身上也掛著一把刀,木頭做的,很是精巧。

“我給他傳信,本來還想用那把刀做報酬,結果他小氣的很,根本舍不得,隻給了幾文錢,讓我去買糖葫蘆吃。”

木刀……

江然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

“那他除了說讓我晚上去見他之外,可還有其他吩咐?”

那孩子搖了搖頭:

“沒有了。”

“好,多謝你了,這些東西你隨便吃。”

江然指了指桌子上的飯菜,然後靠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些什麽。

董青城等人麵麵相覷,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江然。

一時都有些愕然。

最後還是董青城第一個開口:

“這個……可是有什麽問題?”

唐畫意搖了搖頭:

“沒什麽,是他離家出走的師父,我估摸著他現如今正在琢磨,今天晚上若是見到人了,到底該怎麽對付他。”

眾人恍然大悟,李修無則有些意外的看了江然一眼:

“你師父也喜歡離家出走?

“我師父也是這般……前幾天我打碎了他一個破罐子,他就要死要活的。

“我一時沒看住,人就跑了。

“也不知道這一次回來,又得給觀裏帶來幾個師弟師妹……”

趙安生聞言瞥了他一眼:

“你能和江大俠相提並論?你師父完全就是受不了你天天破壞他的家什。

“這才連夜搬家……

“至於你那些師弟師妹……”

說到這裏的時候,趙安生的嘴角也有點壓不住了。

李修無的師父心地極好,最是見不得孩子受苦。

他每一次出去遊曆江湖,總是難免帶幾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孩子回到九真觀,收為弟子,悉心照料。

當年李修無就是這樣被帶回了九真觀的。

而這個習慣,這麽多年也未曾改變。

以至於現如今九真觀人丁興旺至極。

李修無聽到趙安生說話,當即又想反唇相譏,可是想了半天,也實在是找不到什麽反駁他的話,無可奈何之下,隻能歎了口氣。

倒是江然此時回過神來,看了唐畫意一眼:

“你今天晚上隨我一起去。”

葉驚雪看了看唐畫意,又看了看江然,陷入沉默之中。

唐畫意則點了點頭:

“好啊。”

她倒是沒什麽怯場的。

話說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

虎威關的事情,宜早不宜遲,董青城等人方才落腳,便得啟程。

不過,幾個人為了求速度,將門下弟子留在了這邊,聽憑江然驅策。

江然顧不上他們,就讓胡南暫且幫忙安置。

胡南也不推辭,得了江然的命令之後,就好似拿到了雞毛令箭,那叫一個趾高氣昂。

江然隻好又讓厲天羽盯著點,免得鬧出什麽事情來不好收場。

這一日並未有什麽事情發生。

轉眼之間,夜色就已經籠罩大地。

江然和唐畫意兩個披著星夜出門,翻過城牆之後,就朝著武神廟的方向趕去。

至於這武神廟的情況和位置,他們自然早就已經打探清楚。

早些年的時候,這武神廟尚且香火鼎盛,可如今早就已經破敗不堪。

平日裏除了一些乞兒,或者是實在沒錢住店的人之外,並沒有什麽人從這裏路過。

江然和唐畫意抵達此處的時候,除了發現在供桌下麵藏著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之外,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那兩個孩子倒是警覺,聽到有人到來,當即驚醒。

大一點的那個,連忙捂住了身邊孩子的嘴。

江然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眼,笑了笑:

“接著睡吧。”

然後就席地而坐,自腰間解下了酒葫蘆,看了周圍一眼:

“這老東西約我在這裏見麵,怎麽還不來?”

“別急……”

唐畫意打懷裏拿出了一包肉脯,取出一片塞進嘴裏,不等咽下,就聽到好大的咽口水聲音。

回頭一瞅,正是那兩個孩子看她吃肉脯,禁不住吞咽口水。

唐畫意想了一下說道:

“晚上吃東西不好……就不分給你們了。”

兩個孩子聞言索性閉上了眼睛,不想看她……不給就不給,晚上吃東西不好,你吃個什麽勁?

不過看江然和唐畫意兩個人不像是心懷惡意,便也稍微放下心來。

大一點的那個低聲對身邊的孩子說道:

“你先睡吧。”

他還是得盯著點這兩個不速之客。

當然,也隻是盯著。

兩個小乞兒,借居武神廟,自然也沒有資格以主人自居。

有旁人自此路過,乃至於商談話語。

都是尋常之事……隻要對自身無害,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江然的目光則又在那兩個孩子身上掃了一眼,重新回到唐畫意的身上:

“你也少吃點。”

“那你還少喝點呢。”

唐畫意反唇相譏。

江然一陣無語,正沒理會處,忽然眉頭微蹙。

“來了?”

唐畫意見他神色有變,當即意識到不對:

“不是他?”

“可能隻是路過。”

江然輕輕搖頭,並未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就發現不對勁,耳中聽到的聲音是直奔此地而來。

而且來人數量不少,都是快馬加鞭。

此時此刻,唐畫意也聽到了聲音,眉頭輕輕一揚:

“一共有十三騎?會是什麽人?”

“看看就知道了。”

江然話音至此,就發現那兩個孩子已經一咕嚕爬了起來,臉上皆有驚慌之色。

顯然是聽到了他和唐畫意的對話。

對視一眼之後,竟然從那供桌之下爬了出來,轉到了武神像之後藏了起來。

江然和唐畫意見此都是一愣。

對視一眼,心中泛起了一樣的念頭。

而就在此時,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片刻之後,就聽轟然一聲巨響。

卻是武神廟的大門被人硬生生破開。

舉目望去,一十三騎鐵騎,便這般魚貫而入,直抵武神廟大殿之前方才勒馬停住。

就見為首一人狼顧鷹視,眸光一轉,直接落在了江然和唐畫意的身上。

他輕輕一夾馬腹,奔馬帶著他往前兩步,跨入了武神廟大殿之內:

“你們……可曾見到兩個孩子?”

江然一笑:

“諸位氣勢洶洶而來,原來隻是為了兩個孩子,卻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和你們是什麽關係?”

為首那人眼睛微微一眯:

“是我在問你。”

“這不重要。”

江然笑道:

“重要的是,我也問你了。”

“放肆!!”

一聲斷喝,緊跟著便是人影飛縱。

廟外的十二個人,紛紛棄了奔馬,投入大殿之內,把江然和唐畫意團團圍住。

江然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掃了一眼,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

繼而輕聲開口說道:

“鐵血十三騎?

“你們是鐵騎盟的人?”

“好眼力。”

為首那人淡淡開口:

“現如今,你說應該誰先回答誰?”

“我覺得,還是你應該先回答我。”

江然隨手自唐畫意那邊取了一片肉脯塞進了嘴裏,嚼了兩口之後,微微蹙眉:

“鹹了,哪買的?”

唐畫意也吃了一塊:“客棧門口,一個老頭賣的,我覺得還好啊。”

“吃的清淡點,對身體好。”

江然隨口囑咐,又問對麵那人:

“鐵騎盟的人跑到錦陽府做什麽?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邊應該是問江閣的地頭……”

他不僅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自己問的問題,還又增加了。

為首那人眉頭微微蹙起。

都是老於江湖之輩,他可以看得出來,江然不是在故作鎮定,他是真的不怕。

鐵騎盟不足以叫此人忌憚。

那他到底是誰?

心中念頭轉動之間,輕聲開口:

“閣下好生不講道理,我問你問題,你不答,你問我問題,我卻非得作答……

“這於理不合,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江然連連擺手:

“免了免了,不必這般麻煩。

“你不配。”

這三個字一出口,對麵為首那人臉色驟然鐵青:

“給臉不要臉!

“殺了他們,把武神像後那兩個給我揪出來。”

無論江然是真的不怕,還是虛張聲勢,這一句‘你不配’出口,彼此再無緩和餘地。

廝混江湖,往往都是混一個臉麵。

江然這般不給他們臉麵,那就可以結下死仇!!

餘下一十二人早就枕戈以待,此時得令便要出手。

可就在此時,隻聽一個如雷一般的聲音喝道:

“鐵騎盟的狗才,上次打到一半讓你們跑了,今日我且看看,你們還能逃到何處?”

這話音落下,就見一道道血色身影,自四麵八方雲湧而至。

不過眨眼之間,又在這武神廟內圍了一圈。

方才還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武神廟,轉眼之間就人滿為患。

江然的臉色也並不好看。

他是被老酒鬼約見於此的,沒來由的,鬧了這麽多人出來。

而且,這兩個孩子的身份,隨著後麵來的這批人現身,也就沒有什麽疑問了。

這件事情……該不會是老酒鬼故意的吧?

臉色同樣不好看的還有對麵那鐵血十三騎之首。

他輕輕勒住馬韁,麵沉如水:

“軒轅一刀!!你當真是……附骨之疽,陰魂不散!!”

“哈哈哈。”

血色人影讓開一條道路,就見一個老頭白發蒼蒼,卻又虎背熊腰,龍行虎步之間就已經踏入人群之中。

隨手一扒拉兩個鐵血十三騎的肩膀,兩個人都沒敢反抗,就讓開了一條路。

就聽軒轅一刀大聲嚷嚷:

“鐵青山,人人都道你鐵血十三騎鐵血英豪,卻沒想到,這十三騎被你應用如飛,當真是腳底抹油,說跑就跑!

“你個欺軟怕硬的東西,有本事來嚐試一下老夫手中千鈞刀!

“沒來由的,大半夜又跑到這破廟之中欺負人……讓老夫看看,你這欺負誰了?”

他目光一直凝望那鐵青山,說到此時方才扭頭去看。

結果一眼就看到了江然和唐畫意。

唐畫意還對他揮手示意,其後遞出肉脯:

“吃不吃?他說有點鹹……不過我覺得還好。”

鐵青山聞言冷笑一聲:

“看來這兩個年輕人,也未曾將你這血刀堂堂主放在眼裏。

“如何,你吃是不吃啊?”

吃!

軒轅一刀想都不想,一路小碎步的來到了唐畫意跟前,小心翼翼的捏過了一片,塞進了嘴裏,點了點頭:

“確實有點鹹。”

鐵青山:“……”

唐畫意翻了個白眼:

“他說鹹,你就也得說鹹?

“你們這是沆瀣一氣,最不可取。”

軒轅一刀尷尬一笑,鐵青山這會臉色更是鐵青一片:

“你們認識?”

這四個字剛說完,就見軒轅一刀撲通一聲跪在了江然跟前:

“弟子軒轅一刀,拜見恩師!

“旬月未見,恩師風采依舊,弟子這便放心了。”

江然聞言一笑,還不等開口說話,就見那鐵青山倏然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

“攔住他們!!”

自顧自開口之間,人已經隨著奔馬一起躍出了武神廟。

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軒轅一刀拜師驚神刀江然。

落日坪一役,也早就已經傳遍江湖。

此時此刻,他哪裏還能不知道江然的身份?

這可是落日坪上,以一敵二,打的十三幫中兩大幫主一死一傷的驚神刀!

今日且不說是自己了,縱然是鐵騎盟盟主親至,恐怕也隻有亡命奔逃一途。

因此,當認出了此人身份之後,他第一反應就是跑!

不跑今天必死無疑!

而且跑也是帶講究的。

不是隨便跑……隨便跑的話,人家不管是擒賊先擒王,亦或者是憑借血刀堂那邊人多勢眾的狀態,自己這裏都不占據優勢。

所以,他跑還得扔下點東西。

雖然對不住他們,卻也隻能將自己這一幫出生入死的弟兄扔在這裏了。

先借他們拖延江然等人腳步,再借**千裏馬的速度,轉眼之間遠遁千裏,方才有機會死裏逃生。

也虧得他策馬之能遠非尋常人可比,方寸之地,說調轉馬頭就調轉馬頭,如臂使指,靈便非常。

否則的話,尋常人就算是想到了這樣的法子,也沒有這樣的本事。

軒轅一刀眼見於此,禁不住破口大罵:

“鐵青山,你就是一條老狗!

“除了夾著尾巴逃命之外,你還有什麽本事?

“以後你幹脆也別叫什麽鐵血十三騎了,就叫喪家十三犬!

“鐵騎盟改成鐵狗盟算了!”

而隨著鐵青山一聲令下,餘下十二個人果然同時出手,想要阻攔江然等人追趕。

隻是這想法雖然好,可不等他們招式落實,就見一點流光倏然自人群之中穿梭而過。

鐵青山這邊剛剛躍出廟外,奔馬馬蹄尚未落地,就聽得背後惡風不善,一回頭,就見一隻碩大的手掌,已經到了麵門之前。

這一瞬間來不及多做反應,隻能雙臂交叉擋在胸前。

卻不想,下一刻江然變掌為爪,一把破開了他的架子,直接抓住了他胸前衣襟,甩手就將其直接從馬身之上給拽了起來,高舉於頂,狠狠一擲,硬是將其扔到了武神廟的包圍圈之中。

江然自己則單足落在了馬背之上,輕輕一壓,這匹好馬便好似背了一座山,四蹄顫顫動彈不得。

而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江然的耳朵裏:

“兔崽子,你這是在什麽地方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破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