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道血線。

細細密密的血珠沿著這一條線滲出。

在徹底匯聚成形的刹那,司空明的身體便各奔東西。

老酒鬼隨手一拍椅子,整個人倏然後退,回到了屋簷之下,抬頭看著天上飄雪,輕輕笑了笑:

“我覺得,我的姓氏其實挺好的……

“很適合拿來斬斷什麽東西。

“你以為如何?”

他看了棄天月一眼。

棄天月的表情有些僵硬,然後便是沉默。

最後看向了江然:

“要不,從今天開始,我為你做事如何?這右尊……我不做了,還能活嗎?”

江然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意動了一下。

棄天月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所以,這話未必就不是真的。

但也僅僅隻是意動了一下。

江然便搖了搖頭:

“右尊果然深諳人心,語不驚人死不休。

“可惜啊,像你這樣的人……江某不敢用。”

“哎……”

棄天月歎了口氣:

“其實我還不錯……別看我當麵不太行,但背地裏還是挺厲害的。

“而且,你剛才問我奇遇,其實我奇遇真的很多。

“早年間因為那件事情,舍了十年苦讀,踏入了江湖。

“此後也用過千年朱果,隻可惜那東西名不副實,不可能真的增加千年內力,否則今日我倒是不用這般委曲求全了。

“我也曾經與有著絕世風采的女俠同遊江湖,還在浩渺之巔得過高人的指點,更於深海之中探索古時遺跡,收獲斐然……

“你若是願意的話,這些皆可以成為你的助力。

“我知道你的身份,你這樣的情況便是在萬丈懸崖之上走鋼絲。

“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可若是我來幫你……無論你想實現什麽樣的目的,我都可以幫你做到。

“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畢竟,我這樣的人,不多有。”

確實是不多有。

這話江然很相信,棄天月肯定是有著不凡經曆的,否則的話,他接不下自己方才那一刀,也不可能成為天上闕的右尊。

江然很自信,他自信在於自己數百年的內力加身,認為自己絕對是天下間有數的高手。

但……有數不代表絕無僅有。

這天下很大,廣袤無邊,允許江然得了係統,一日千裏。

難道就不允許別人天賦奇緣,獨步江湖?

這江湖……從來都很公平,也從來都很不公平。

老酒鬼此時笑著開口:

“你確實是可以考慮一下,有老夫在,他不敢騙你。”

“沒錯。”

棄天月很坦誠:

“我不想死……”

老酒鬼則看了江然一眼:

“砧板上的魚肉,咱們爺倆如何處置?”

江然回頭看了老酒鬼一眼:

“你能不能少廢話,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把方才那個人給抓了……他用的是什麽手段?幻術?”

“是幻術。”

老酒鬼點了點頭:“但又不完全……是身法和幻術以及斂息之法的結合。這是幻世海樓的看家本領……不過,你身懷造化正心經,既然知道他在左近,不難察覺他的蹤跡。”

“恩……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

方才心中的疑惑也得以解開。

造化正心經可以破除虛妄,幾乎可以說是天下所有幻術的克星。

但是有一個前提……正心隻在於自身。

方才那人施展幻術,以及斂息之法,近在咫尺之間,不僅僅連被他挪動的老酒鬼都沒有絲毫察覺,江然更是對此一無所知。

不知情,也未曾針對他的情況下,他的造化正心經縱然是想要破除虛妄,也沒有任何目標。

而老酒鬼的意思是,如果他知道左近有幻世海樓之人,那他借造化正心經留意,便不難窺破這幫人的所在。

想到這裏,江然便將造化正心經功行於目,眸光一掃,便是微微一愣。

就見棄天月的身後,台階之上,沒有積雪的地方,正坐著一個人。

這人也是個小老頭,留著一小撮山羊胡。

坐也沒個坐像,搭著二郎腿,胳膊肘杵在腿上,一隻手托著下巴,晃**著腳丫子。

好似看戲一樣的看著棄天月的後腦勺,以及江然……

然後就跟江然四目相對。

下一刻,山羊胡好似呆了呆。

伸出手來,對江然揮了揮手。

江然也跟著回應了一下。

山羊胡這才悚然一驚,一躍而起,落到了屋簷之上,他兩腳踏雪,雪上不留絲毫痕跡,一口氣跑到了屋頂另外一個角落,回頭再看江然。

就發現江然還盯著他看。

山羊胡徹底絕望……

身形一晃來到了棄天月的身邊,開聲說道:

“正心宗的人真該死啊……”

“正心宗很多年前就沒人了。”

棄天月默默地吐了口氣,幻世海樓的人也被江然察覺到了,今天晚上最後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江然則看向了老酒鬼:

“你不打算跟幻世海樓的老相識打個招呼?”

“打什麽招呼?”

老酒鬼納悶的問道。

“你們不是老仇家了嗎?”

江然說道:“當年你跑到海上,也不知道對人家樓主做了什麽事情……導致人家幻世海樓這麽多年不出江湖。棄天月找他們,估計也耗費了不少的功夫。

“故友相見,新仇舊恨……”

“你趕緊住口。”

老酒鬼滿臉無奈的說道:

“哪來的新仇舊恨啊?”

“難道當年,他沒有對環視海樓做什麽?”

江然看向了山羊胡。

山羊胡大怒:

“怎麽沒做?當年他跑到我們樓船之上,大打出手,搶走了我們的幻世寶珠!”

“你看!”

江然一拍手:“一聽就是了不得的東西。”

“……是了不得啊,不還是磨成粉喂給你吃了嗎?”

老酒鬼翻了個白眼:“就算是有仇,也是你跟他們有仇,和老夫有什麽關係?”

“什麽?”

山羊胡聞聽此言,如遭重創,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幻世寶珠……幻世寶珠竟然被你,被你磨成粉?給他吃了!?”

他豁然看向江然:

“你……你給我吐出來!!!”

一時瘋狂,他身形一晃就來到了江然的跟前,想要卡住江然的脖子,讓他將幻世寶珠給吐出來。

然則就見江然身形飛漲,一個道人模樣的法相將其籠罩,緊跟著江然單手往下一壓。

那山羊胡下意識的抬頭,就見碩大的手掌虛影,好似天塌一般籠罩下來,當即兩手一起,狠狠推出。

卻也隻是砰地一聲響,緊跟著啪的一下,整個人就被這一掌摁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瘋狂掙紮,但半點用處都沒有。

最後怒發如狂的拍打地麵,怒聲喝道:

“幻世寶珠……我的幻世寶珠啊!

“你們竟然把它給吃了。

“你們可知道……秋葉皇朝國主曾經用七座城池來換,我家樓主都未曾答應,你你……你怎麽下得去口!?”

“七座城池?”

江然忍不住連人帶法相,一起看老酒鬼。

老酒鬼則手搭涼棚,看著江然的法相,半晌撓頭:

“你這是大梵禪院的大梵金剛訣吧?怎麽變成個道士……哦,造化正心經果然是能夠海納百川,重演造化?

“當年我看這門武功的秘籍,就感覺前期如驢拉磨,不難,就是一個笨功夫。

“但是到了第七重往上,就越發玄妙,似乎可以融入其他武學增強自身。

“現在看來,老夫果然是眼光獨到啊。”

說完之後,就發現江然連人帶法相一起怒視他。

就趕緊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吃了就吃了吧,你就當你吃直接啃了七座城池行不行?

“而且,秋葉皇朝的老國君是個二愣子,新國君也很楞……都是崽賣爺田心不疼。

“你換了讓金蟬王朝的兩代皇帝試試?

“看看他們舍得這七座城池不?我告訴你……別說城池了,拿個村子來換,人家都不願意。”

所以秋葉皇朝的國君是個人傻錢多的?

可就算是這樣,那也是七座城池啊。

江然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覺當年吃的時候自己都未必知道。

當即歎了口氣:

“我忽然感覺,自己這條小命,似乎還挺值錢的。”

“值個屁的錢,幻世寶珠是他們給自己臉上貼金,不就是一個大珍珠嗎?

“不磨成粉都沒法喂,那時候你還小,吃了好幾天才吃完。

“後來拉屎都五顏六色的。”

“……”

江然聽得一陣無語,雖然他從小到大的記憶幾乎全都在。

可是拉屎什麽顏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去特別留意……老酒鬼給他換過尿布,也不會專門拿來給他看看,讓他見識見識自己拉的是什麽屎。

地上的山羊胡氣的臉都綠了。

“斷東流……斷東流……你,你欺人太甚!!!”

言說至此,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江然一愣,散去了法相,隨手將這人給拎了起來,扔給了老酒鬼。

老酒鬼接過來之後,也沒有另行加害,而是放在了一邊,隻是對他的話很是不服氣:

“搶是我搶的,但吃不是我吃的,拉也不是我拉的,說什麽我欺人太甚?

“明明是那小子欺人太甚嘛。”

江然不想聽老酒鬼碎碎念,轉身看向了一直很乖巧,好似人畜無害的棄天月一眼。

棄天月當即對他回了一個即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見笑了。”

江然有點不好意思。

“無妨。”

棄天月方才真的是一動都沒動。

因此身上已經落了一層的雪花。

其實他不是不想動,而是不敢動……

不管是江然,亦或者是老酒鬼,他們的氣機自老酒鬼那一指殺了司空明之後,就一直籠罩在他的身上。

隻要他敢有絲毫妄動,這師徒倆說不定就會聯手殺他。

一個江然他都未必能夠吃的消,更何況還有一個更加要命的老酒鬼。

在別處,他棄天月便是人人畏懼的江湖高人。

在這兩個人的麵前,他覺得對自己最有利的,就是夾起尾巴做人。

江然點了點頭,將方才歸入刀鞘之中的單刀取出,刀刃斜指向下:

“方才右尊說過,自身奇遇不少。

“這一點很好……

“說一句不自謙的話,江某自出江湖至今,還未曾真個遭遇過對手。

“不過我師父就在身邊,卻仍舊可以讓我看到,這江湖絕頂高手之林……而就他這樣的人物,雖然言語猖狂,卻也從未自稱天下第一。

“便可以想見,這天下高人無數。”

老酒鬼聽到這裏,有些不服氣:

“胡言亂語,誰能傷我?”

“那你敢說,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江然眉頭一挑。

老酒鬼頓時不說話了。

江然看向了棄天月:

“你看……他都不敢。

“所以,能夠遇到棄右尊這樣的人,江某自覺很是幸運。”

“你想要借我磨刀?”

江然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棄天月若是還不明白,那他就不是那個能夠在天上闕攪動風雨的棄天月了。

“還請右尊成全。”

江然抱了抱拳。

“我答應。”

棄天月點了點頭:

“不過,既然是磨刀,那必然全力以赴。

“屆時,若是我勝,你可能會死。

“他會放我走嗎?”

“會。”

江然斬釘截鐵。

“答應的這麽快,你問過我嗎?”

老酒鬼有些不爽的看了江然一眼,然後對棄天月說道:

“大不了以後再抓……”

“好。”

棄天月笑了笑,沒有問如果是江然勝了如何,此戰若敗隻有一死:

“二位皆為信人,我相信你們。”

江然聞言也笑了。

不是欣慰,是因為這句話,太好笑……

不會撒謊的騙子對會撒謊的騙子說相信你。

這事怎麽論的?

“請。”

江然一伸手,棄天月眸光一起,足下一點,便是十餘道身影到了江然跟前。

叮!!

第一聲輕響始於江然身側,棄天月的兵器是一支筆。

一支用玄鐵打造的筆。

筆不算長,和尋常的毛筆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招式也很質樸,第一招是點。

然後就點在了江然的刀身之上。

順勢一轉,就成了撇,撇走斜線宛如刀鋒,江然腳步一轉,刀身微微一斜,棄天月的筆就順著刀身走勢浮空而去。

人影一閃,身形卻又到了江然另外一側。

這一筆自上而下。

是豎!

筆尖鋒芒淩厲,以人為紙,力透紙背。

江然手中單刀一轉,刀尖悄然向上。

倘若棄天月這一筆落下,未曾命中江然,便要先一步被這把刀戳穿自己的手腕。

可棄天月似乎未曾改變招式走向,刀刃也確實是戳穿了腕子。

卻隻是一個虛痕。

棄天月的身形已經繞到了江然背後,這一筆起處,已經開始引動風雪,筆尖醞釀之意悄然沸騰,似乎天地在為這一筆作勢,筆出便有風雷之音。

這一筆是橫!

裹挾著風雪的一筆,橫掃江然背後。

所過之處,卻空空如也。

棄天月眸子裏閃過了一抹意外,腳下一步踏出,身形接連閃爍七次,回頭去看,卻不見江然身影。

倏然間,手中玄鐵筆一轉,叮的一聲響。

江然的單刀忽然自身後而來,棄天月應對及時,可一股蠻橫的力道碾壓而至,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打著斜雙腳犁地而去。

抬頭去看,江然刀刃已經歸鞘……作勢起手,正是鬼神驚!

棄天月輕笑一聲,忽然兩手一起,往下一按。

一道道身影瞬間自其身上奔湧而出。

有的行於地麵,有的飛身上房,有的直奔江然而去,還有的去試圖推開院門……

江然這一刀的鬼神驚,便藏在了刀鞘之中。

步履一轉,身形如梭,十道刀芒於背後呈現,當中一個棄天月茫然四顧,下一刻,便被這十道刀芒切的支離破碎,而位於地上的八道刀芒,便好似清風過境,倏然一轉。

場中這人滿為患的棄天月,就已經少了一多半,僅僅隻是餘下了八道身形。

緊跟著這八道身形同時動了起來,一道撲到了另外一道身上,最終輾轉會合如一的時候,衝進了正在屋頂上狂奔的棄天月身上。

至此棄天月淩空而起,手中的玄鐵筆橫豎一轉,當空寫了一個‘井’字。

江然抬眸,刀鋒一動,刀刃當空劃出了一道弧線。

這一條線,簡簡單單,不帶絲毫煙火之氣,刃破長空,就聽嘩啦一聲。

那個‘井’字徹底消散無蹤。

連帶著半空之中的棄天月也被一分為二。

就此……消散的無影無蹤。

“俱無形?”

棄天月的聲音自一側房門之前傳來。

江然刀鋒斜指:

“棄右尊果然一身絕學……

“卻不知道方才所施展的,都是什麽手段?”

“我又會什麽武功呢?

“無非就是寫寫字,下下棋,刻刻棋盤而已,非要說武功的話,倒是有你魔教的一門武功……”

棄天月笑著說道:

“此功名為【大自在天魔萬念訣】……

“十八天魔錄之中,就這門武功我個人感覺還不錯。

“不過,這門武功有個限製,就是以七為極限。

“讓我很是不喜,所以我就將其改了一下……人多勢眾,虛虛實實,真假難辨,方才能夠叫人心生忌憚。”

江然眉頭一挑。

棄天月能夠用魔教的武功,這一點江然不覺得有什麽意外。

畢竟天上闕的人,搜集了很多十八天魔錄上的武功。

蒼州府的血鼎真經,紫月山莊的移星易宿天殺大·法。

就算是又會個大自在天魔萬念訣,實在是合情合理。

江然比較驚訝的是,這人竟然敢擅自改動這門魔教絕學。

也不知道該說他是膽大包天,還是驚才絕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