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雪似乎有些安靜的過分。
龐坤躺在地上,默然的看著天空,感覺自己大約是還沒睡醒。
怎麽好端端的,兩軍陣前,正在討敵罵陣。
忽然之間,自己就到了敵方城頭之上?
這是要鬧哪樣?
且不說龐坤傻了眼,敵我雙方全都傻了眼。
對麵這近萬將士,眼睜睜瞅著呢,自家的右翼先鋒將軍,就這麽被人給抓走了……
這說出去誰能相信?
一時之間整個陣營之內,都有些騷亂。
江湖人大家都了解。
不誇張的說,青國軍伍之中,也並非沒有江湖人。
可是……這上來就抓,抓了就走,這麽多支箭,硬是沒有辦法攔下對方。
這人武功之高,跟他們好似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一樣。
而錦陽府城頭之上,眾人也是麵麵相覷。
趙晨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都沒有機會距離敵方將領這麽近了。
真的戰場相遇,人家是馬上廝殺,斬了你的腦袋都不看你一眼的將軍。
可如今……這貨就莫名其妙成了階下囚?
扭頭去看江然,就發現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長公主手裏的酒葫蘆拿了回去,正仰頭喝酒。
且不說趙晨這樣的城頭小兵。
就算是關長青又如何……打了一輩子仗,也是見多識廣的。
可今日這樣的好戲,也是難得一見。
眾皆沉默之際,長公主到底非同凡人,第一個打破沉默,開聲說道:
“他可不在執劍司的名冊之上。”
一個侯寧就四萬兩,這左右先鋒將軍也給整上的話,這小十萬兩黃金……誰給得起?
江然撇了撇嘴:
“作為一國長公主,您不該視金錢如糞土嗎?怎麽還跟我斤斤計較上了?
“算了算了,這人嘴臭,就當是添頭吧。”
關長青哈哈一笑,一揮手:
“左右將其拿下,掛在城牆之上。”
趙晨如夢初醒,當即振奮精神,趕緊湊到了跟前,和兩個同袍一起,將這龐坤給綁了。
順勢掛在了牆垛上,讓其身體自然垂落。
龐坤到了此時方才想起罵人:
“混賬狗才,仗著武功高強,你欺負人啊!
“有本事把本將軍放了,戰陣之上,你我再決生死。”
“今日犬吠之聲頗為喧囂。”
江然低頭瞥了他一眼,笑道:
“你若是再廢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來啊,你當你家爺爺怕你不成?你要是不割了我的舌頭,我就是你爺爺!!!”
龐坤怒喝之聲,宛如雷鳴。
江然點了點頭,隨手一把拽住繩子,又給他提了起來。
長公主眉頭微蹙,輕聲說道:
“虐俘不祥……”
江然一笑:
“那是你們的規矩,我一介江湖草莽,哪裏管得了這麽許多?
“講究的便是一個言出必踐。
“我說割他舌頭,就要割他舌頭。”
話音落下,指尖一勾,一抹刀光頓時在龐坤臉頰之上一掃,龐坤尚且沒感覺到疼,隻覺得臉上一涼,莫名其妙,看著江然,還想叫罵,結果一張嘴,險些合不上。
一個物事便此跌了出來。
他低頭一瞅,紅彤彤,血淋淋,好似真是自己的舌頭……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此時方才傳遞心頭。
可他張嘴說話已經含糊不清,發出了幾個誰也聽不懂的音節,可怒氣一點不散。
江然點了點頭,隨手一鬆,開聲喊道:
“你家右翼先鋒將軍暫時之間大概是說不了話了。
“你們當中可還有主事之人?且請站出來說話!”
此言一出,青國這方頓時沉默。
站出來說話,誰站出來啊?
站出來被你給抓走嗎?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忽然自對方陣中響起:
“驚神刀說笑了……江大俠麵前,咱們誰敢輕易上前?”
驚神刀!
趙晨在一側抬頭看向江然,心中恍然,這就是這位在江湖上的名號?
連青國軍伍之中,也有人知曉?
好生厲害!
江然一笑:
“既然不敢上前,諸位要不且退?”
“那也不成。”
對方陣中那人武功不弱,聲音浩瀚,好似自九天之上而起,叫人捉摸不定。
就聽那人輕聲說道:
“我方點齊人馬,來此是為了跟金蟬長公主要一個交代,為何要殺我皇子!?
“人馬雖至,卻也是以禮相待。
“貴方一言不合,擄我將領,陣前殘害。
“所作所為,不合大義。
“今……爾等若是願意將長公主交出來,再放了我們的右翼先鋒將軍。
“這件事情姑且還有商量的餘地……否則的話。
“江大俠以為我等前來,是為了幫你揚名不成?”
不是幫江然揚名,自然是打算過來攻城略地。
江然輕笑一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說我等不合大義,你們不宣而戰,破我虎威關,**兵臨錦陽府,這難道是大義?
“且不說你家皇子之事,絕非我金蟬長公主所為,乃是有人於當中栽贓陷害。
“可縱然是沒有這件事情,爾等今日這番行徑,又算得了什麽大義?”
“荒謬!”
對方那聲音冷笑說道:
“小皇子為長公主所殺,實有人證容不得你們抵賴。
“縱然當真有所誤會,你們也應當將她交給我朝,帶回由皇帝陛下親自審問。
“如果當真不是長公主所為,我等定然將長公主安全送回。
“可你們如今這般窩藏凶手,不正是做賊心虛又是什麽?
“更何況,此等行徑,又將我朝置於何地?”
江然聽這話都聽笑了:
“好好好,你們這是打算胡攪蠻纏,借此生事對吧?
“在下並非行伍之人,更不願意和你在這陣前扯皮……
“不過現如今,在下懷疑,我們二皇子單聰是被你們大將軍侯寧下毒暗害,我想要爾等將你們大將軍侯寧交出來。
“好叫我金蟬皇帝親自審問,若是當中有所誤會,便將大將軍送還回去,絕對不會傷其分毫。
“可你們若是拒不交人……”
“怎樣?”
對方的聲音之中也帶著三分惱怒。
他們固然是胡攪蠻纏,江然這就是更不講理。
天可憐見,他們連單聰在哪都不知道,又該如何暗害?
“那我就親自來請!!”
江然這話說完之後,回頭看了長公主一眼:
“盡管開戰,無需理會我……”
話音落下,足下一點,身形好似大雁,驟然飛起。
隻是,隨之而起的還有暗影之中的無盡刀芒。
在對方將士眼中,就見那江湖莽夫,縱身一躍,無數刀鋒便從暗中淩空而起,匯聚好似海潮,波瀾壯闊,無有窮盡!
“放箭!!!!”
長公主相信江然,他縱身一躍之間,便已經下令放箭。
雙方劍拔弩張已經許久,聞聽長公主一聲令下,當即嗖嗖嗖,嗖嗖嗖……箭如雨,裹挾於刀光之間,轟然垂落。
“舉盾!”
青國作為攻城一方,自然也是早有準備。
此時眼看箭雨到來,步兵當即手持盾牌,卷縮一處,不僅僅保護自己,也保護身後的弓手。
哆哆哆……
箭矢落在盾牌之上,有的力大,有的力道小。
小的尚且還好,力量大的甚至可以穿透盾牌,射穿持盾的手。
慘叫聲至此響起,卻遠遠不到結束。
就見那潑天刀芒狂卷而至。
呼嘯間好似怒狼狂卷,所過之處,不管是盾牌還是人,盡數斬的支離破碎!
與此同時,隨著這股滔天洪流一起到來的,還有江然……
他身形卷入陣中,隨著刀芒深入。
錦陽府城頭之上,兵卒正在賣力射箭,但是眼光卻也忍不住落到了江然的身上。
眸子裏盡是震撼之色。
人的武功,竟然可以達到這樣的程度嗎?
一人抵一軍!
何等了得?
趙安生目光深邃,深吸了口氣說道:
“不管看幾次,都會被江大俠的絕世風采所吸引……
“這一刀,到底應該如何破解?”
眾人麵麵相覷,他還在想著破解?
這怎麽破?
看到這一刀,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可遠比破解容易的多。
這一刀觀滄海,終究不可能從陣前,一路殺到陣尾。
其中並沒有造化正心經‘似禦無窮’的內功精要,雖然每一刀都鋒芒極其強勁,可在斬殺幾人之後,便也消散無形。
而最關鍵的是,並非斬殺一人之後,那人立刻就躺下。
往往數道刀芒貫穿一人。
可饒是如此,這一刀也伴隨江然,直接斬入陣中!
至此,對方軍陣之前,已經是兵荒馬亂,卻是被江然一人衝撞的險些潰不成軍。
不過此時此刻,江然也被困在人海之中。
一瞬間,四麵八方,全是兵鋒。
江然身形一轉,無形罡氣縈繞周身。
天意倒懸不滅神功。
不滅罡氣!!
所有劈砍而來的刀鋒,盡數原樣折返,砍江然的,到底都將自己活活砍死。
而與此同時,先前和江然對話那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江大俠終究不脫武林中人的習性……
“小覷了行伍軍陣。
“你方才那一刀,當真宛如人間刀魔。
“隻可惜,這樣的刀法,你又能用出幾次?
“常有言道……人力有時而窮。
“你縱然內功驚天,又如何抵得住這濤濤洪流?
“今日你深陷這重圍之中,縱然大羅金仙降世臨凡,也救你不得。”
江然聞言哈哈一笑:
“當真?”
話音落下,他貼地飛掠。
周身上下裹挾不滅罡氣,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雖然沒有觀滄海那般聲勢浩大,一刀可殺數百人。
但他以不滅罡氣護體,再用縱意流光訣。
所過之處,縱然千萬人當前,也無人能夠碰觸他一下衣角。
而此時此刻,江然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侯寧!
此人既然是領兵將軍,必然就在這三軍之中。
隻要自萬軍從中,將此人擒下,餘下縱然人數眾多,也都是烏合之眾,不值一提。
他以縱意流光訣於軍中飛縱,搜尋幾次,始終不見此人蹤跡。
倏然間,他停下腳步,呼啦一聲,法相擎天。
他如今的法相,已經是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身穿道袍,長發飄飄的持刀道人。
眼看江然立在當場不動,眾多軍卒紛紛襲殺。
然而這法相金剛不壞,任憑他們如何刀砍斧劈,也沒有半點動搖。
就見江然忽然單手按住了腰間那把單刀,身形連帶著法相刹那一閃。
十方巨大的刀芒驟然收攏,緊跟著朝著八方蔓延。
所過之處,便是屍橫遍野。
“好刀法……”
軍陣之中那人果然又一次開口:
“卻不知道,這是你驚神九刀的第幾刀?”
“想知道……”
江然一笑:
“我們當麵談談。”
話音至此,江然身形倏然不見。
正要持刀殺來的兵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是茫然之色。
人去了哪裏?
這是潛影迷神步。
身形一晃,好似瞬間消失,如今天色距離天亮尚且還有一段時間,周遭本就暗沉沉的,雖然有雪,熠熠生輝,卻也跟白日裏不可同日而語。
江然踏暗影而行,倏然來到了軍陣一角。
就見這一處聚攏成陣,當中正有兩個人坐在戰車之上。
江然分開人群,探目一掃,一個披掛將軍,江然不認識……另外的卻是一個白麵書生……江然也不認識。
但不重要,將他們綁回去就是了。
就見江然一笑:
“找到你們了。”
那白麵書生聞言抬頭,臉上也無驚色,緊跟著也是一笑:
“你終於來了。”
這話音剛落,江然眸光一沉,耳邊廂忽然傳來了陣陣梵音。
就見將這兩個人圍繞在中間的這群軍士,忽然一伸手,褪去了偽裝,赫然是一群光頭和尚。
這群和尚,口誦梵音步履一轉,把江然團團圍攏在當中。
聲音開始的時候微小好似蚊呐,逐漸的宛如洪鍾大呂,震動心魂。
就聽那白麵書生輕笑一聲:
“驚神刀的驚神九刀,確實是天下第一品的武學。
“隻可惜,此刀法殺戮太重,不合天道。
“江大俠今日於陣中廝殺,這不過轉瞬之間,近千死難將士的冤魂,隻怕會一直跟在你的身後。
“在下素來心善,請來大梵禪院的護法禪師足足八位。
“給江大俠身上背負的冤魂罪業洗滌超度。
“江大俠倒是無需言謝……”
“大梵禪院?”
江然人在陣中,看著周遭這幾個大和尚,眉頭微蹙:
“大梵禪院的和尚,不在寺廟之中念經禮佛,沒事跑到戰陣之中是何道理?”
八個大和尚理都不理江然,自顧自的念經頌文。
到了最後,每一個字都如雷鳴震耳。
就見那為將者眉頭微蹙:
“大梵禪院的大師修為高深,這一門【雷音陣】更是神通莫測……
“可是,我怎麽看那江然……好似全然不受影響?”
“應該受什麽影響?”
江然聽到他說話,還有心情回了他一句。
那白麵書生忽然意識到不妙:
“不對勁……將軍,我們先……”
話音至此,就聽江然輕喝一聲。
兩掌一起,造化正心經轟然運轉。
八個大和尚同時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他們的雷音陣便是以雷鳴震懾心魂,以高深的佛法導人放下屠刀。
換了旁人落入其中,免不了會被這雷音陣影響,跪地痛哭,痛改前非也是尋常。
然而他們對付江然,顯然沒有打聽清楚江然的底細。
當然,就算是打聽了,估計也打聽不到什麽。
畢竟他身懷造化正心經這件事情,放眼江湖都沒有幾個人知道。就算是有幾個清楚的,卻也壓不過驚神九刀的風采。
青國的這幫人,能夠聽說江然已經是難能可貴,又哪裏知道他練得是什麽內功?
雷音陣影響心神,造化正心經卻守本心。
自古以來,但凡涉及到了此道的武功,皆為凶險。
一方強,一方自然會弱。
東風壓倒西風,勢必要你死我活。
如今他們幾個大和尚用盡全力壓不下江然,結果自然是被江然壓得口噴鮮血還覺得不過癮,索性直接七竅流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眼見於此,那白麵書生臉色一變:
“將軍快走……我來阻……”
話音剛落,江然已經到了他的麵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隨手就給舉了起來:
“還以為你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原來隻會賣弄口舌……”
那白麵書生用盡全力想要自江然掌中掙脫,然而毫無用處不說,反倒是丟人現眼。
江然一笑,隨手一甩,直接將其扔了出去:
“你這種人連死在我手裏的資格都沒有。”
那書生聽得大怒,我不夠資格……那死在你手裏的那些將士,又該怎麽算?
心念未落,就感覺自己好似撞在了什麽東西上。
就聽砰地一聲。
一抬頭,就見自家將軍正雙手托著自己,一時之間好生感動。
可還不等做出什麽念想,就見他家將軍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兩個人化作滾地葫蘆,跌倒在地上。
江然眼疾手快,飛身上前一手一個將這兩個人抓在掌中,免得他們被周遭軍卒踩死。
掄起來原地一轉,就聽砰砰砰砰,周遭兵卒盡數給打飛出去。
隨即足下一點,施展縱意流光訣,一路飛縱。
再一次回到了自家城頭之上。
一甩手,將這兩個人扔下:
“快看看,這一次貨可對版?不對的話,我再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