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叫客人跟自己去門前迎客,不是待客之道。

不過紅楓山莊那一役,他們承了江然天大的人情,怎麽看厲天心都算不得外人。

黃軒也就沒有拒絕江然的請求。

兩個人一道來到了山門之前。

就見一男一女站在那裏,男子靠前一步,正在跟兩個流雲劍派弟子理論。

就聽方才和江然葉驚雪見過的那年輕人說道:

“繡山劍莫前輩和咱們師伯相交莫逆,你們按照禮節拜訪,咱們也可以將你們引入門中,其後通秉師伯就是。

“可如今夜色已深,兄台這般驚擾我門中長輩,是何道理?”

莫不凡抱了抱拳:

“是在下的不是,隻是此行一路為人追殺,小可於此處並無相識好友。

“隻能求流雲劍派收留……若是雲前輩不在,咱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才冒犯打擾了,還請兄台勿怪。”

那門前弟子仍舊氣怒不休。

咱們跟你好說好道,你卻大聲嚷嚷,換了誰都覺得心裏不痛快。

正要再說點什麽,就聽得一陣笑聲傳來:

“我道是誰來我流雲劍派門前喧嘩,原來是莫師弟到了。”

莫不凡聞言一愣,抬頭一看,就見兩個年輕人自門內走出。

說話的是走在前麵這位,隻是他看著眼生,卻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見過他。

他也不作偽,便抱拳說道:

“恕小弟眼拙,敢問這位師兄是?”

“在下黃軒。”

黃軒一笑,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丹霞指氣,便是家師。”

“原來是黃師兄!”

莫不凡頓時大喜:

“黃師兄,見到您就好了。

“我於家中經常聽父親提起您,說您少時和雲前輩遊曆江湖,他還見過你呢……甚至指點過你的武功。”

黃軒聞言頓時一笑:

“確有此事,當時恩師傳劍,我多有不解之處。

“得虧莫前輩紆尊降貴與我喂招,我這才體悟當中三味。”

他說到這裏,看了一眼先前那守門的弟子,笑道:

“這位不是外人,便莫要計較了。”

那人聞言也不多說,隻是看了江然一眼,抱了抱拳。

感覺今天晚上這兩撥拜訪的,還真的是雲泥之別。

江然他們兩個,葉驚雪雖然頑皮,但是有著葉驚霜的麵子,那都是無傷大雅的玩笑。

江然更是光明正大,客隨主便。

倒是眼前這莫不凡,繡山劍好大的名頭嗎?還得讓你這般搬出牌麵來,大晚上的呼呼喝喝,張牙舞爪,著實叫人小覷。

黃軒則伸臂做引:

“二位,請隨我進來吧。

“莫師弟,這位可是弟妹?”

莫不凡聞言臉色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我們二人還未成親呢。”

“哈哈哈,看模樣,好事將近啊。”

黃軒朗盛一笑,又想起一旁的江然,笑道:

“對了,我給你們引薦……這位是厲天心厲少俠。”

莫不凡對江然隨意的抱了抱拳,算是見過。

便問道:

“敢問雲前輩如今身在何處?我想早點拜見。”

“這倒是不急。”

黃軒笑道:

“而且,如今大半夜了,家師也早就睡下了。

“你也知道,年紀大了,睡得都早……大晚上的,我這個當弟子的可不忍心打擾他老人家。

“不過,莫師弟,我看你身上似乎有傷在身,這麽著急求見我恩師,可是為了此事?”

莫不凡聽到這裏,歎了口氣說道:

“實不相瞞,師弟我這一次是招惹麻煩了。

“沒有旁人可以尋找,這才求到了雲前輩的頭上。”

“哦?”

黃軒哈哈一笑:

“你盡管說來,隻要咱們占了道理,天大的麻煩那都不叫麻煩。”

“是。”

莫不凡點了點頭,便講述了起來。

他是如何跟這位落落姑娘相識,如何相知,怎樣相愛。

當時落落還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兩個人情投意合,想要廝守一生。

最初的時候,莫不凡尋摸著,還是應該走沒有後患的路。

因此他到處籌備銀兩,想要給落落贖身。

老鴇子上嘴皮一磕下嘴皮一碰,張嘴就要了個紋銀五千兩。

莫不凡當時就差點發作。

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這一時之間從何處弄來?

然後那老鴇子就告訴莫不凡,想要給落落贖身就是這個價,如果沒錢就趕緊滾蛋。他們這胭脂樓,背後的大東家乃是鐵騎盟,若是敢動什麽歪心思,那可得小心性命。

莫不凡忍著一肚子氣走了。

尋思著,不管如何,先得將這銀子給籌到。

結果他這邊滿世界的找人借錢,那邊老鴇子大手一揮,安排落落開始接客。

而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莫不凡還不在四方府。

最後是落落打發人給他傳了消息,他這才知道……一時之間隻氣的五內俱焚。

緊趕慢趕方才在那一夜趕回了四方府,一怒之下,當眾從胭脂樓把人給搶了。

這便是整個事情的經過。

江然在一邊聽著,感覺從邏輯上這個故事沒有什麽問題。

但是卻有一點……

這個落落可不是一般人。

這女人武功高明得很。

今天晚上,江然拉著葉驚雪,雖然未曾施展潛影迷神步這樣的功夫來遮蔽身形,斂藏氣息,可憑借他們兩個人的武功,莫不凡都找不到痕跡,這個女人卻能夠察覺到他們的所在。

可見深藏不漏!

這樣一個深藏不漏,卻又淪落風塵的女子……真要想跟人私奔,何必這般麻煩?

抬屁股就走,誰能攔下?

除非,這當中還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江然心中勾勒各種可能。

那邊黃軒已經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看來這老鴇子不安好心眼,先用重金誆你,騙你去籌錢。

“轉過頭來,就打算將這件事情坐實。

“他們根本就不想讓這位姑娘贖身……

“嘿,鐵騎盟做事,還真的就是這般沒有底線。

“不過,你搶了人之後,鐵騎盟難道就此偃旗息鼓?未曾追殺?看你這一身狼狽,似乎不像啊。”

“實不相瞞,鐵騎盟一路自四方府追殺咱們,一直到了流雲劍派山腳之下。”

莫不凡苦笑一聲:

“若非驚弓之鳥,又豈能這般驚擾前輩休息。”

黃軒則對莫不凡刮目相看:

“沒想到莫師弟年紀輕輕,武功竟然這般了得。

“鐵騎盟的人手底下可硬實的很,你竟然能夠在他們的追殺之中全身至此,佩服,佩服啊。”

莫不凡朗聲一笑:

“鐵騎盟的手段是厲害,可我掌中三尺青鋒也非玩笑。

“他們想要殺我,終究還是差了點……

“不過,實不相瞞,今夜也著實是有點懸了。

“若不是有高人路過,驚走了那些鐵騎盟的賊子,咱們二人隻怕還未必能夠趕到。”

黃軒一愣:

“高人?如何高法?”

莫不凡就將今夜之事,簡單說明了一下。

黃軒聽得恍然:

“以內力震動,叫人難以自持?

“風雪滿天,更是叫鐵騎盟這幫人,不戰而退!

“果然是高手!

“厲兄,你說江大俠能不能做到這一步?”

“這……”

江然略微有些猶豫,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多半也是可以的。”

莫不凡聞言呆了呆:

“敢問二位所說的這位江大俠,卻是哪位前輩?”

“可不是前輩。”

黃軒一笑:

“他比我還小幾歲呢。

“你可曾聽聞,驚神刀之名?”

“原來是他!”

莫不凡果然肅然起敬:

“驚神刀江然,當真如此了得?”

“聞名不如見麵,將來你若有機會可以親眼見他,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了。”

莫不凡聞言點了點頭:

“希望有緣得見。”

黃軒笑了笑,便是話鋒一轉:

“莫師弟放心,到了咱們流雲劍派,你就踏踏實實的住下。

“回過頭來,倘若鐵騎盟的人敢來,咱們就敢叫他們回不去。

“咱們流雲劍派不像他們十三幫那般聲勢驚人,可真要欺負到了咱們的頭上,也得管叫他們知道,為何咱們能位列五劍之一!!”

莫不凡聽到這裏,總算似乎鬆了口氣,趕緊抱拳說道:

“多謝黃師兄。”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黃軒哈哈一笑:

“這樣,你們在這邊門廳休息一下,我去吩咐一聲,給你們打掃個房間出來,恩,要一間還是兩間?”

莫不凡一愣,連忙說道:

“兩間,兩間就好。”

“好。”

黃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對江然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出了門,繼續往內院走去。

一邊走,江然一邊若有所思的說道:

“黃兄似乎不太喜歡這位莫兄弟?”

“……這也能看出來嗎?”

黃軒一愣,繼而啞然一笑:

“大半夜的瞎嚷嚷,誰能喜歡?不過這一點倒是還好,關鍵是,此人性格和他爹一樣,小家子氣的很。

“不過,畢竟跟我恩師相交一場,倒是不能真個將其拒之門外。

“那老鴇子那般做事,也確實是不夠地道……

“個相比較之下,終究是得念著一點舊日情分。

“讓厲少俠見笑了。”

“哪裏的話。”

江然擺了擺手,也未曾多說那位落落姑娘的事情。

方才他冷眼旁觀,發現這姑娘演技著實不錯。

將一個我見猶憐,六神無主的姑娘模樣,演繹的淋漓盡致,任誰也難以窺破破綻。

今天晚上要不是江然誤打誤撞,還真的很難發現她有問題。

心念至此,他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山門所在。

隱隱的泛起了一絲嘀咕,卻又覺得,這未免過於巧合。

心中盤算事情,黃軒那邊也有心事,兩個人便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將江然送到了客房之中,黃軒便道了一聲抱歉,先行告辭。

他到底不能真的把人晾著,該說的話得說,該做的事情得做。

不僅僅得給莫不凡他們安排房間,還得去將這件事情跟他師父說一聲。

畢竟是奔著他師父來的,具體如何處置,還得看他師父如何決定。

江然這一晚也未再多做他想。

便踏踏實實的睡了一晚。

轉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江然便已經起身。

黃軒給他安排的住處不錯,自帶了一個小院子,他洗了把臉就把刀給拔了出來,站在院子裏演練了起來。

他這次練得不是自身的驚神九刀,而是從唐畫意那邊學來的大化神刀。

這刀法其實並不借助刀來施展,卻需要引刀招入刀意,最終融入鋒芒,成就大化之刃。

一刀落下,萬刀加身。

但凡知道根底的,都不願意麵對這樣一刀。

江然之所以練這個,倒不是因為想要融入驚神九刀之中,創出新的刀招。

而是他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和唐畫意互換身份。

回頭頂著厲天心的臉,施展的是驚神九刀,那……對手沒被劈死,也得被嚇死。

索性就把這大化神刀拿來練練,回頭偽裝起來也更加逼真一些。

一套刀法剛剛施展一遍,門外就有人叩門。

江然過去拉開了院門,就見葉驚霜正俏生生的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有些古怪:

“江大哥,你這易容術到底是如何施展的?我怎麽都看不出破綻……”

江然一笑,引她進了院子:

“這不是易容術,這是無量生的秋水凝冰訣。”

葉驚霜才是真正的博覽群書,當時剛剛認識那會,完全就是江然掃盲器。

一聽江然提到無量生,便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他的這門絕學,竟然落到了你的手裏?

“你是在何處遇到的他?”

“在一處名為鬼王宮的地方。”

“你到了鬼王宮!”

葉驚霜更加驚訝:

“聽說沒有人能夠從鬼王宮全身而退,你竟然去過?”

江然便點了點頭,然後把在鬼王宮所經曆的事情,大概其的給她說了一遍。

葉驚霜一邊聽,一邊靜靜地看著江然。

良久之後,方才吐出了一口氣:

“真想和你一起去闖**闖**……當時說好了,我要伺候在你身邊,隨你天涯海角……”

“你師父不願意見我嗎?”

江然看了她一眼。

昨天晚上說引自己去見她師父,今天過來之後,卻又絕口不提。

江然便有了猜測。

葉驚霜輕輕點頭:

“師父她……哎……

“她老人家的脾氣其實是有些古怪的。

“她自覺無救,便認定誰也救不了她……任何可能都不願意嚐試。”

江然倒是有些好奇:

“你師父和這位老對頭,到底是個什麽關係?”

“啊?”

葉驚霜眨了眨眼睛:

“為什麽這麽問?”

“總感覺這裏麵有問題。”

江然說著,搖了搖頭:

“算了,可能你也不知道,也可能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

“霜兒,莫要理會她如何想法,你隻管帶我去見她……具體情況讓我和她說。”

葉驚霜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你可一定得好好說,千萬不要和她老人家起衝突。

“她老人家脾氣不好,萬一罵你的話,你,你能不能也擔待一下。”

“放心就是。”

江然啞然一笑:

“我總不至於和你師父當街對罵吧。”

“那倒不能。”

葉驚霜搖了搖頭:“師父她都站不起來了,肯定沒法罵街的。”

想到這裏,她不再猶豫,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臉:

“江大哥,我們走!”

“放輕鬆一些。”

江然哭笑不得:

“又不是去上戰場……而且,縱然真的是戰場我也上過了。”

“戰場?”

葉驚霜再度抬頭看向江然。

江然一邊走,一邊隨口跟她又說了錦陽府發生的事情。

兩個人當時相聚時間雖然短,但卻是真真的起於微末。

破廟相逢,葉驚霜以命相護自己這素不相識之人,雖然麻煩確實是她引來的,可能夠做到她這個份上的,放眼江湖又有幾人?

其後別離,縱然日久,如今再見,卻也沒有半點生分。

隻是一路上,葉驚霜聽著的多,說的卻少。

偶爾沉默,欲言又止,想說卻又不說。

江然察覺出異樣,不禁有些納悶,詢問了良久,葉驚霜卻隻是搖頭,並未言語。

其後偶爾看江然,眼神又有點幽怨。

江然給鬧了個五裏霧中,是當真迷茫,偏偏不明究理,隻能這般迷茫著。

轉眼之間,兩個人一前一後就已經來到了流雲劍派另外一處所在。

這距離遠比江然想象的還要遠一些。

這是在另外一座山峰之上。

一路走過來,到處都是流雲劍派的女弟子。

江然幾乎一個都不認識。

倒是有人認出了‘厲天心’這張臉,喊了幾聲厲少俠。

葉驚霜給江然解釋,方才那位師妹是跟著黃軒一起去過紅楓山的,所以認識厲天心。

江然恍然大悟。

往前不久,來到了一處山崖之畔的小院子跟前。

遠遠地還能夠聽到雞鳴狗叫。

到了跟前,就看到葉驚雪正拎著一個木桶,在那喂雞。

江然一下沒忍住樂了出來:

“別說,這活挺適合你。”

葉驚雪聽到他說話,扭頭看了他一眼,一笑:

“我也這麽覺得,多安逸啊。”

“……”

江然本是打趣,葉驚雪這話倒是叫江然不會了。

葉驚霜則領著江然進了院子,讓江然站在門前等著,自己進去跟師父說兩句話。

然後江然就聽的很清楚,房間內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

“江大俠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

江然一愣,便踏步入內。

先看站在一旁的葉驚霜,就見她臉上也全都是愕然之色。

再看**,正躺著一個中年女子。

她麵色蒼白,鬢角隱隱見白,姿容憔悴,嘴角卻帶著笑意:

“就知道,這孩子一直循規蹈矩,能夠叫她這般不聽我話的,除了你江然之外,放眼江湖,再無旁人……

“江大俠,不願意以真麵目相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