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會後院之中,氣氛一時凝重。

而遠處眺望之人都是覺得不虛此行。

先有雪嶺神蛛出手,雖然他們聽不到具體說了什麽,又為什麽動手。

可是千羅蛛華卻叫他們大開眼界。

其後那兩個漢子的拳法,也是驚心動魄。

那一拳拳好似雷鳴破天,當中不少人自問身處其中,必然是難以接下。

隻能說江然的武功實在是太高了。

出手的四個人哪一個都是武功高強之輩,卻硬是連讓此人拔刀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場內又陷入了凝滯之中。

他們這幫看客,就忍不住有些抓耳撓腮。

隻恨不能湊近了,聽聽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麽。

而他們這幫人裏,也有善於讀唇語的,隻可惜,讀唇語首先得能夠看到對方的嘴巴。

角度不好,視力不行,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出來。

就在他們抓耳撓腮,不知道場麵又發生了什麽變化的時候。

申屠烈總算是開口了: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此言一出,不管是太子單智,還是武威候龔傳喜,都同時看向了申屠烈。

發現此人的麵容越發的平靜,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好似深井寒潭。

唯有劍無生歎了口氣,知道申屠烈越是如此,就說明心頭越是激烈。

所有的冷靜全都是表象,此人這會大約是已經快要瘋了。

便輕聲開口說道:

“江大俠莫要將他這話當真。

“如今他天靈蓋都快要氣飛了,又能說出什麽正兒八經的話來?

“你就算是想要知道,申屠烈和驚滅閣到底有沒有關係,這會問也是沒用的。”

江然順勢把目光轉向了劍無生。

眸光在他的小夜劍上一掃,便輕輕點頭:

“江某見過劍大俠。

“今日來此匆忙,到了之後,各方朋友也頗為熱情,倒是沒來得及感謝劍大俠送來碎金刀的恩情。”

“我倒是見你不如何用刀。”

劍無生瞥了一眼江然腰間的碎金刀,微微一笑:

“不過無妨,這把刀當時並不是為了送給你,才讓程天陽帶去紅楓山莊的。

“但是,葉空穀既然遭遇不幸。

“刀交給葉驚霜就合情合理,你對她有救命之恩,得了這把刀也是順理成章。

“雖然和我原本的目的相左,如今看來也未必不是歪打正著。”

一番話說到這裏,就算是把碎金刀這一節給揭過去了。

客套話也算是說完了。

就見劍無生神色一沉:

“話再從頭,說回申屠鴻。

“此人是驚滅閣副閣主之事,江大俠可有佐證?”

“當然有,不過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江然輕聲開口,把遭遇無生樓,得知青國高手南下金蟬,意圖在斷流峽對長公主行刺。

這一節中,江然抹去了無生樓主動告訴他這件事情。

而是當做他發現了無生樓高手,暗中調查之後方才得知真相。

其後江然前往流雲劍派,接葉驚霜。

當中又一次遭遇了青國高手,意圖將葉驚霜擄劫。

這件事情,不僅僅是江然的一麵之詞,流雲劍派眾人皆可以作證他此言不虛。

再之後,便是途中偶遇驚滅閣殺手殺人害命,他們跟著線索抵達了斷流峽附近的小玉莊,混入當中,出手一場大殺。

最終殺光了小玉莊內殺手,更是將主事的副閣主按在了當場。

“這麵具一揭……說實話,在下出道江湖時間尚淺,還沒認出來。

“卻瞞不住流雲劍派的高徒,以及……浣花劍柳飄零的弟子。

“如此,申屠會首的這位親弟弟,便呈現在了江某得眼前。

“世人恐怕皆想不到,山海會副會首,會首申屠烈的親弟弟,竟然成了一個臭名昭著的殺手。

“並且,意圖行刺長公主!

“此等通敵叛國之罪,可擔得起一個亂臣賊子的名頭?”

江然說到此處,眸光卻是瞥了一眼武威候。

他來這裏的時間其實很早,隻是旁人察覺不到。

武威候和劍無生的那一番交談,他聽的真真切切。

果不其然,武威候臉色一沉:

“這要不是亂臣賊子,那什麽才是亂臣賊子!

“申屠烈,你養的好弟弟啊!!”

江然一番話娓娓道來,雖然過程有些叫人難以置信,卻又偏偏入情入理。

隻是最後這麵具掀開之後的結果,讓申屠烈有些無法接受:

“這不可能……這……這怎麽可能?”

“當時於我身側的還有流雲劍派葉驚霜,浣花劍柳飄零的弟子葉驚雪。

“她們兩個都是名門正派之後,紅楓山莊的後人。

“想來,她們的話諸位應該是信得過的。”

江然負手而立,淡淡說道:

“而在這之後,在下偽裝成了申屠鴻,抵達斷流峽。

“這才輕而易舉的取下了斷流峽上所有布置……

“長公主也因此轉危為安。”

至此首尾相接,有了了局。

單智忽然輕輕拍手讚歎:

“好好好,好本事,先前一直聽說江然非比尋常,不是一個尋常莽夫。

“我二弟對你更是推崇備至……

“今日得見,果然不叫孤失望。”

江然眉頭微蹙,看了申屠烈一眼:

“咱們相會,沒來由的請這麽多不相幹的過來作甚?”

他這話說完,單智尚未開口,宇文亭便冷哼一聲:

“住口!

“無知莽夫,太子當麵豈有你造次的道理?

“還不跪下磕頭?”

江然聞言看向了單智:

“要我跪下磕頭?”

單智卻連連擺手:

“免了免了,今日既不是在朝堂之上,這朝堂之上的規矩就莫要於此樹立了。

“咱們就以江湖規矩論處就是。”

江然笑了笑,看向了宇文亭:

“看來太子殿下,卻要比宇文公子通情達理許多。

“聽說宇文公子並無官身,但是這官威卻是要比太子殿下還要大一些。”

宇文亭瞳孔猛然收縮。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單智,發現單智正看著自己。

當即連忙翻身跪下:

“宇文亭不敢。”

單智哈哈一笑:

“你這是做什麽?江大俠跟你開玩笑呢,快快起來……”

宇文亭這才趕緊起身,一條腿正要站起,就聽得嗖的一聲響,一枚花生直取他的小腿。

隻聽得宇文亭悶哼一聲,身形頓時重新重重跪下。

江然見此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就莫要責怪他了,你看他認錯之心甚誠,起身之後還是覺得方才替太子做主太過過分,這不,又重新跪下,好叫太子殿下莫要介懷這僭越之舉。”

單智是哭笑不得,看向了武威候:

“你說這驚神刀是江湖莽夫?可孤來看,他這唇槍舌劍,不亞於朝中大儒啊。”

武威候眉頭微蹙的看向江然,輕輕歎了口氣:

“驚神刀江然……本候聽說你的名字已經許久了。

“你可知曉,本候第一次是從什麽人的口中知道你的?”

江然看了武威候一眼微微一愣,忽然心頭一動:

“郭衝?”

武威候也是愕然:

“你如何知道?”

“在下一介江湖武夫,揚名不過落日坪,可這等名聲,似乎不足以讓當朝武威候聽說在下許久。

“那料想侯爺聽說我這名字,應該在這之前。

“而在這之前……我和朝廷的關係似乎也沒有特別親厚。

“唯有那會時任蒼州府府尹的郭衝,讓在下印象深刻。

“甚至在下手中這一枚捉刀令便是此人所贈。

“再加上,這人明顯出身軍伍。

“武威候又是何等出身,世人皆知。

“這兩者稍微一聯想,膽子再大一點,猜上一猜……也就有了答案。

“當然,就算是猜錯了,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江然一番話說完,武威候忽然就深深地歎了口氣:

“你說的好啊。

“那你可知道……近年來江湖之禍中,最讓本候中意的人,便是你了。

“所謂的名門正派,不被本候看在眼裏。

“他們更加在意自己的名聲,雖然有為非作歹的魔頭為禍的時候,他們不會不管。

“但是,動作緩慢,得過且過,空有名門正派之名,卻又有名不副實的嫌疑。

“而你……出道江湖至今,尚且不足一年。

“手底下已經接連斬殺許多江湖上邪道高手。

“左道莊莊主為禍江湖多年,天上闕棄天月更是膽大狂悖,卻接連殞命於你手。

“你才是真正的江湖正道!

“而如今看來,你更難得的是心思縝密,膽大心細,屬實是叫本候心中安慰。

“也因此,本候今夜無論如何,也得過來見你一麵。

“如今這一麵見到了,本候心中甚是欣喜。

“江然……本候問你一句話,你可願參軍入伍?亦或者是……入朝為官?”

此言一出,宇文亭和單智的眼神都有變化。

宇文亭的眸子裏是帶著一絲驚喜。

如果江然入朝為官,那就不能娶長公主,無形中給自己去了一個大敵。

至於單智,他的眸光神秘莫測,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麽。

但是卻很清楚……武威候於軍中威望如神。

他也是第一個可以打破文官武官界限的人,可以讓郭衝一介莽夫去做了蒼州府府尹。

這在旁人看來,想都不敢想。

他不僅想了,而且還做成了。

這般能耐,縱然是他這個太子也未必能及。

如果江然答應武威候入朝為官,或者是入伍從軍,那必然是一飛衝天,前途無量!

申屠烈則禁不住拳頭緊握。

一切若是局限於江湖,有些事情他尚且可以施展一番,可一旦江然搖身一變,自江湖之中跳躍出去。

那……就真的徹底無望了。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在看著江然,唯有劍無生打了個哈欠,感覺武威候好似放了屁,淡然無味至極。

而江然則是一笑:

“承蒙侯爺抬愛,相比起朝堂的規矩,在下更喜歡江湖的自在。”

這句話已經是明確的拒絕。

武威候的眸子裏閃過了一抹黯然之色。

宇文亭則冷哼了一聲,而單智,眸子裏越發的高深莫測。

就聽武威候說道:

“你在錦陽府立下了汗馬功勞。

“長陽軍侯寧為你所擒,大大振奮士氣,如今虎威關已經重新收付,憑借這一場功勞,本候可以保你青雲直上……你當真,不願意?”

宇文亭詫異的看向了武威候。

武威候是何等人物?

高高在上,雖然身份不如太子,但這些年來於朝中積累之深厚,哪怕是太子對他都得禮讓三分。

而他這樣的人,提了一次江然不允,按道理來說就不會再提第二次了。

他到底是得多珍惜江然這個人,方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想要讓江然入朝為官?

想到此處,他偷眼去看太子。

就見太子正低頭吃喝,好似看戲。

正不明所以之間,就聽江然笑道:

“侯爺不必再言,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好。”

武威候說完之後,站起身來:

“即如此,就當本候今夜來錯了。

“江然……你好自為之!”

說完之後,轉身就走。

“恭送侯爺。”

申屠烈當即抱拳。

宇文亭也趕緊跟上。

單智則舉起酒杯,喝完了一整杯酒,然後笑著對江然說道:

“你這脾氣也是厲害。

“他可是武威候……你就不擔心,如此拒絕他懷恨在心。

“到時候,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太子殿下說笑了。”

江然擺了擺手:

“江某出道至今,尚且還無人能夠叫我吃不了兜著走……

“隻是我聽太子這話,怎麽感覺,您好像是想要挑撥一番?”

“有嗎?”

單智哈哈一笑:

“武威候說你膽大心細,但有些時候膽子太大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無妨,孤倒是喜歡你的這般膽大。

“好了,這些事情容後再說……你和申屠會首之間的話,似乎還沒說完呢。”

線頭往回捋,到了最初的話題,便又剩下了江然和申屠烈。

申屠烈到了此時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不給個交代。

他沉吟之後開聲說道:

“紅楓山莊葉驚霜和葉驚雪,是名門之後,按道理來說不可能為你做偽證。

“不過,你對葉驚霜有救命之恩,世人皆知她是你的紅顏知己。

“她們兩個人的話,究竟是否值得相信,尚且還在兩可之間。

“但既然牽扯到了刺殺長公主這等潑天大事……我縱然是申屠鴻的哥哥也不敢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便胡說八道,人頭作保。

“我隻能說……他如果當真是驚滅閣副閣主,那你殺之無錯。

“而我對此事,也是一概不知!”

言說至此,微微一頓:

“不過……話又說回來。

“如今尚且沒有明確證據可以徹底證明這一點。

“所以,這一場深仇,老夫也不能不報!

“隻是,真相未明,報仇與否都是點到為止。

“江大俠……你武功蓋世,今日便請出手一二,倘若此戰敗了,申屠烈偃旗息鼓,真相未曾調查清楚之前,絕不敢再對江大俠動手。

“其後待等真相大白,若是申屠鴻當真包藏禍心,申屠烈當負荊請罪,請江大俠原宥。

“反之,哪怕拚去性命不要,也得為我弟弟報這血海深仇!!”

這話繞來繞去,其實歸根結底咬住的就是四個字,真相不明!

不相信葉驚霜和葉驚雪,自然也不相信江然。

但因為茲事體大,卻又不敢把事情做絕。

所以隻能迂回著來。

先做過一場,既是了結,也是台階。

若江然過不去這一關,那一切自然簡單。

若是過去了……那尚且還有一個‘真相大白’的機會在。

這如意算盤打的不可謂不精明。

江然凝望申屠烈,卻忽然笑了。

他今天過來,本就不是為了拿申屠烈如何,隻是看他到底會作何反應。

如今這反應,卻是頗為正常了。

眸光一轉,又看向了不遠處的宇文亭。

宇文亭則在揉腿。

他的腿被江然用花生米打了一下,這會還在疼。

隻是,疼的位置,卻挪了三寸。

江然本來想要打的地方,和真正命中的地方,差了三寸。

這絕不是他手法不準。

實際上有了冷月釘的加持,他這暗器手法早就已經是指哪打哪。

收回目光,江然輕笑一聲:

“好!申屠會首也算是公私分明。

“即如此,那就按照申屠會首的意思來做……卻不知道是申屠會首親自出手,亦或者是,劍無生劍大俠出手?”

劍無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吃喝起來。

聽到江然的話之後,卻連連擺手:

“可別算我……我就是一個看客。

“每日裏吃吃喝喝有我的份,打架殺人……這種事情還是免了吧。”

申屠烈冷冷的撇了他一眼,根本就沒把他計算在內。

而是對江然說道:

“你武功高強,我親自出手,隻怕是沒有把握。

“因此,今次就算是得罪了。

“隻能請我恩師出手,為我弟弟討回一個公道。”

“恩師?”

場中眾人都看向了申屠烈。

申屠烈歲數已經不小,那他恩師得有多大年紀?

而且,過去也從未聽說過,申屠烈還有一個師父啊?

正愕然之間,就見申屠烈站起身來,對著身後躬身一禮:

“有請恩師,出手相助!!”

就聽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輕輕歎了口氣:

“我本不欲幹預江湖之事,但牽扯弟子,卻也不得不以大欺小了。

“年輕人……你……”

隨著聲音落下,一道身影已經倏然而至。

輕飄飄的站在了申屠烈的身側,抬頭去看江然,四目相對之間,兩個人都是一愣。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