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不得不感慨一下,這幫人果然不愧是道家的。

死了不說死了,說羽化了。

這一恍惚之間,心中都顧不上這道缺真人說死就死了。

抬眸間,卻又發現在場眾人都在看著自己。

不僅僅是武威候和宇文昴。

就連葉驚霜和葉驚雪也在看著自己。

江然摸了摸自己的杯子:

“你們……都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嗯……”

武威候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下次要是想要見本候的話,無需上門拜訪。

“你著人傳個消息,本候親自去見你。”

宇文昴嘴唇翕動,張張合合的,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畢竟他和江然關係複雜,剛才馬車裏不管是因為什麽吧,反正也是吵了一架。

宇文亭和江然之間的關係,那就更不用說了。

這明擺著有仇的情況下,江然的拜訪倘若當真這麽靈驗,他完全不懷疑,江然這貨能一天拜訪自家八遍。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應對之法……大不了,避而不見就是。

江然的臉都黑了,瞅了葉驚霜一眼:

“你也跟著他們一起胡鬧。”

葉驚霜想了一下說道:

“我倒是覺得,他們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你先別著急……我給你捋捋……”

“你先別捋了。”

江然站起身來,看向了青雲:

“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道缺真人為何忽然羽化升仙?”

入鄉隨俗唄。

人家都羽化了,自己加個升仙也就合情合理了。

青雲眼淚都差點下來了,感覺這一屋子,就江然一個靠譜的。

什麽朝廷大員,軍中統帥,全都靠不住。

可心思再一轉,眼淚是差點真的下來……這靠譜的偏偏是個掃把星,他不來,宗主說不定也不會忽然就暴斃了啊。

當即擦了一把眼淚說道:

“具體的小道也不知道。

“隻知道方才過去請宗主過來見諸位,然而今日法事宏大,無人去幫小道通傳。

“後來他們跟小道說,宗主如今就在臥房之內靜思,莫要輕易打擾。”

莫要輕易打擾,不是不能打擾。

青雲聞言當即直奔宗主臥房。

不過他不可能像江然進長公主房間那樣,推門就進。

而是站在門外小聲的說了一句:

“宗主,武威候龔侯爺,戶部尚書宇文大人,還有江然江大俠都到了……”

可話說完了之後,房間之內寂靜無聲。

青雲不敢多想,隻以為宗主沉思到了關鍵所在,不為外無所擾。

便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候。

然後一等二等,門內始終沒有動靜。

青雲又問了兩三遍,還是沒有應答。

心中這才起疑。

道了一聲弟子得罪,這才小心翼翼來到門前,推開房門。

房門裏麵卻是上了門栓。

然而他推門的舉動,門內也沒有任何反應。

需得知道,若是普通人睡死了,聽不到這些動靜倒也尋常。

可這房間裏的乃是金蟬江湖排行第一道一宗的宗主。

這麽大的動靜,他就算是睡死過去了,也得聽到爬起來了。

青雲徹底意識到不妙,這才一用力,強行將門打破。

跨步入內,一眼就看到道缺真人死在當場。

渾身上下,沒有傷勢,然而呼吸脈搏,盡數斷絕。

青雲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跑出來報訊。

將這件事情全都說了一圈,這才想起來大殿之內還有幾位貴客。

這才匆匆趕到。

一番話說完之後,場內眾人都是麵麵相覷。

“先不說這些了,帶我們過去看看。”

武威候沉聲開口。

道缺真人死了,可不是尋常的事情。

此人不僅僅隻是江湖門派的宗主,還是一國之國師。

聖上對其極為倚重。

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莫名其妙。

隻是從這青雲的話中來看,這件事情很是蹊蹺。

道缺真人一個人在房間之內,還掛上了門栓……僅僅隻是聽到這裏,便會叫人詫異。

隻是不知道窗戶如何情況,因此武威候也不敢貿然斷言。

青雲連連點頭,站起身來領著眾人就朝著後院走。

道一觀畢竟是一座道觀,建在山上。

江然他們和武威候倒是還好,健步如飛,隻恨青雲跑的太慢。

卻是苦了四體不勤的宇文大人。

一路跑的呼哧帶喘,也隻能看著眾人漸行漸遠。

一直到江然等人都到了,宇文昴也徹底把人跟丟了。

好在這裏人還不少,找個人一問,慢慢的也摸了過來。

待等他趕到的時候,這裏已經是人滿為患。

道一宗門庭廣大,弟子無數。

青雲事後太過驚訝,完全沒想過隱藏消息,如今得到了消息的人全都湊了過來。

哪怕有長輩在當中呼喊,讓他們莫要圍觀,然而這當口,也沒有幾個人聽從命令。

宇文昴在最外圍,怎麽擠都擠不進去。

有心喊出自己乃是戶部尚書,還不給我統統讓開?

但是考慮到這道一觀的特殊性,覺得就算是喊了,多半也沒有什麽用。

最後隻好忍氣吞聲,吭哧吭哧的在人群裏拱。

而此時此刻,道缺真人的房間之內,除了帶路的青雲,江然和葉驚霜葉驚雪,以及武威候龔傳喜之外。

還有四個老道士。

這四個老道士都是道字輩,分別是道有,道勤,道廣,道淵。

隻是此時四個老道士都是眉頭緊鎖,臉色難看。

江然和武威候已經看了一圈。

最後兩個人對視一眼,就聽武威候歎了口氣:

“道缺真人隻怕是自盡而亡。”

房間門戶緊鎖,門栓落下,窗戶緊閉,可謂是密不透風。

當然,這並不是說就能夠攔得住江湖高手。

可問題是,就算是你武功再如何厲害,也沒有穿牆之能。

不可能殺了人之後,將房間偽裝成這樣,還能悄無聲息的出去,不管是打碎窗戶,打破門戶,都是出去的辦法。

江然卻是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就聽到一旁一個老道士歎了口氣:

“師兄難道是覺得,自己修為已經夠了,所以……所以打算兵解?”

所謂的兵解,便是將自己給拆了。

自古以來有一種肉身束縛靈魂的說法,說人的魂魄才是核心,肉身不過是承載這核心的船。

想要解脫,唯有掙脫束縛。

若是自身修行不夠怎麽辦?

用刀子加給自己來個大開膛……

至於說兵解之後的人到底成沒成仙,最終結果如何,也沒有人知道。

反正兵解之後的人都死了。

江然聞言則看了這位開口的長老一眼:

“兵解的話,能這麽幹淨?”

道缺真人真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

顯然不是兵解而亡。

江然這話說完之後,也不管那老道士如何回應,便看向了武威候:

“在下覺得,不是自盡。”

“為何?”

武威候看了江然一眼:

“本侯願聞其詳。”

“一個想要自盡的人,沒道理會站在這樣的位置。

“他不是有人逼迫,也沒有陷落絕境無法選擇。

“而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一個一心想死的人,也會留戀最後的一點舒適。

“這是因為他這將會是他一生之中,最後一點小小的享受。

“所以,他更有可能是坐在椅子上,或者是躺在**。

“而不是躺在這冰冷的地麵。

“其次……”

“其次?”

武威候一愣,以為江然能夠說出一個就不錯了,難道還有什麽是自己沒看到的?

江然點了點頭:

“侯爺以為,道一宗宗主之位,當朝國師之位如何?”

“自然是位高權重,非比尋常。”

武威候認真說道。

“便是如此了,如此身居高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什麽想不開的會去死?

“方才在下詢問過青雲小道士,他說宗主平日裏喜好詼諧,最是有趣。

“可見老道士平日也未曾悲春思秋,苦歎東西。

“沒來由的,死個什麽勁?”

江然說到這裏微微一頓:

“最後一點……”

他伸手指了指房門。

房門是被青雲打開的,不過他是用內力震斷了門栓,還有半截與之相連。

江然來到門栓跟前,用手扒拉了兩下,說道:

“很是鬆動……武威候且看。”

他說著,將那半截門栓豎起。

便是好端端的立住。

其後江然往外一推門,門和門檻一碰之下,產生的震動,頓時讓那門栓落下。

武威候看了兩眼,輕輕吐出了口氣:

“少時也曾這般玩耍,卻被父親狠揍一頓,倒是忘了這東西本就沒有那麽嚴密……”

“所以,我倒是有些好奇……這房間裏的窗戶,平日裏都是關的這麽死的嗎?”

江然看了一眼左右。

周圍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個年輕道士上前一步:

“並非如此……宗主經常開窗的。”

“那看來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江然搖了搖頭,隻覺得這手法有些拙劣。

武威候一時之間沒想到,也隻是忽略了而已,待等之後再琢磨,卻未必想不到當中關鍵。

可如此一來,問題也就來了。

這老道士身為道一宗宗主,當朝國師,武功高明。

誰能在無聲無息之間,殺了他?然後將這房間如此布置一番……揚長而去?

江然心中琢磨了一下之後,又看向了道缺真人的屍體。

來到跟前,伸手要去摸他的脈門。

“小心。”

葉驚霜在一旁提醒。

這人死的離奇,萬一有毒那該如何是好?

江然點了點,讓她放心。

指尖落下,微微沉吟,眸子裏便有光彩流動。

緊跟著他眉頭緊鎖,鬆開了手,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諸位,依在下之見,這殺了道缺真人的,隻怕就在諸位之中……”

他說著,就感覺這台詞好像有點熟悉。

稍微換一下語氣和文字,就想起了某個帶著蝴蝶結,還沒有個車輪高的豆丁小學生。

怎麽好端端的闖**江湖,還卷入了密室殺人案了?

“胡言亂語!”

“一派胡言!”

“咱們,咱們怎麽可能殺了宗主?”

“就是就是……話說,你是哪位啊,為何在這裏胡說八道?”

江然這話算是犯了眾怒。

一時之間周圍七嘴八舌,好像都受到了莫大侮辱。

江然淡然一笑,眸光掃視一圈:

“在下江然,見過諸位同道。”

一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江然這兩個字就好像是定海神針,讓原本的風浪瞬間平息。

眾人你看看我,有些人表情凝重,也有人眉頭緊鎖,還有人惴惴不安,倒是也有幾個,看著江然滿臉古怪。

顯然也是想起了那掃把星的事情。

畢竟宗主今日大費周折的,還專門為此做法事。

自他們這幫人加入道一宗至今,這還是第一次因為有人上門拜訪,宗主提前著人做法事的。

這放眼江湖,都是獨一號啊。

“原來是江然江大俠。”

一個老道士上前一步,對江然微微抱拳:

“不知道江然江大俠蒞臨道一宗,咱們也是有失遠迎。”

“不敢。”

江然抱了抱拳說道:

“還未請教道長道號?”

“貧道道有。”

“原來是道有真人。”

江然點了點頭:

“失敬了。”

“不敢當。”

道有真人輕輕搖頭:

“江大俠聲名在外,咱們這些方外之人,也是如雷貫耳。

“今次江大俠於此開聲,咱們其實是沒有道理不聽……

“可是……有句話貧道卻是不能不說。

“江大俠所言,未免荒唐。

“道一宗能有今日,全靠宗主運籌。

“咱們對宗主愛戴感激尚且不夠,如何會狠下毒手?

“道理合在?”

“這天底下的道理,如果是用一張嘴就能說明白的,那也沒有什麽深奧可言了。”

江然淡淡開口:

“我雖然不知道這道理何在……但這一番大費周折行事,必然是擔心有人時候追查。

“可見,此人絕對不會走遠。

“那就極有可能,就是道一宗之人出手。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道缺真人才不會對此人心生防範。

“否則的話,放眼江湖又有幾個人能夠殺得了他?”

這一番話,卻是叫道有真人啞口無言。

他沉思良久,方才抱拳說道:

“受教了。”

“師兄莫要被他帶偏了。”

一側的道廣真人哭笑不得,他知道道有最是講理,隻要道理能夠說服他,他就心悅誠服。

眼看著道有被江然說服,道廣不得不站出一步:

“見過江大俠。”

江然心中忍不住想樂。

這幫倒是很是有趣……不管之後說出來的話客不客氣,至少剛開口的時候,都很客氣的問個好。

這一番先禮後兵,倒是可以堪比儒家學院了。

江然也跟著抱了抱拳,自然問了一句對方是誰。

得到答案之後,便微微一笑:

“道廣真人又有何指教?”

“江大俠於江湖上名聲雖廣,但這裏畢竟是我道一宗。”

道廣真人沉聲說道:

“倘若殺了宗主的人,當真是我道一宗的不孝之徒,那也應該由我等主持追拿。

“江大俠於此指手畫腳……會不會有些逾越了?”

江然聞言看了武威候一眼,忽然一笑:

“這話倒是有理……卻不知道,若是宗主羽化,道一宗如今又該聽誰的?”

另外一邊一個老道士低聲嘟囔:

“宗主羽化,自然是該聽道子青源的。”

道子不僅僅是道缺真人的親傳弟子,更是下一代的宗主。

地位非比尋常。

“可是青源師侄有事外出,隻有宗主知道他去了何處。

“咱們又該哪裏去找?”

“即如此,那就不能墨守成規。”

一直未曾開口的道淵真人上前一步,這人麵色嚴肅,古板好似千年老樹,平日裏弟子也最是怕他,因為他掌的正是執法二字。

此時他上前一步:

“道廣師兄言之有理,道一宗的人,就算江大俠名頭再響,也沒道理平白插手。

“如今宗主師兄身死,那便先挑選出一位代宗主,暫代宗主之職。

“待等青源回來之後,再交付宗主大權。

“而這一段時間裏,便由代宗主掌門門內大小事務,調查宗主身死之謎。

“不知道諸位以為如何?”

“善!”

當即有人點頭。

江然翻了個白眼:

“善個屁!”

“誒?你怎麽罵人?”

方才開口的道士氣個半死。

江然也不客氣: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搞什麽排外的把戲。

“不過這也就算了。

“可問題是,你們宗主死了啊……

“光是聽你們方才這番話,我都懷疑你們和凶手是一夥的了。

“待等你們挑選出代宗主,再去主持大事。

“估摸著,你們掌門都爛在地裏了。

“你們當真是對你們宗主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啊!”

眾人聞言,頓時禁不住麵有愧色。

道淵真人竟然也跟著點了點頭:

“江大俠言之有理……

“所以,咱們挑選代掌門,就得盡快。

“便在此處表決一番。

“嗯,道有師兄為人坦誠,恩師在世之時稱其最講道理。

“因此,貧道推選道有師兄暫代宗主之位,諸位以為如何?”

道有真人微微一愣,慌忙擺手,然而另外幾個人卻已經接連同意。

門外弟子更是紛紛附和。

一臉蒙圈的道有真人,便就這般成了代宗主。

這件事情,卻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快了許多。

而道淵真人此時則看向了江然:

“江大俠……如今咱們代宗主已經選出來了,咱們道一宗如今剛剛發生大事,無心待客,還請江大俠擇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