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候靜靜地聽江然說完。
然後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卻沒喝,又給放了下來:
“所以……你想做什麽?”
江然笑道:
“其實有個想法在江某心中盤踞已經許久。
“隻是一直以來都沒有合適的機會……如今既然侯爺有這樣的意思。
“那江某不如說出來,讓侯爺參詳參詳?”
“且說,本候洗耳恭聽。”
武威候正色開口。
“江湖人行事有江湖人自己的規矩,名門正派不牽扯尋常百姓,邪魔外道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兩者無論如何摩擦,都不願意牽扯朝廷。
“為朝廷做事,也往往會被江湖人所不齒……
“這一點,其實很有趣。
“侯爺方才說,家國大難之前,江湖人空有一身武功,卻不保家安民。
“卻不知道,又有多少俠肝義膽之輩,於此之間前赴後繼。
“遠的不說……錦陽府一役之中,先有江某出手,其後又有烈刀宗董青城,千鈞書院趙安生,崇山派華鴻君,九真觀李修無,駱華寺法慧這些七派年輕一輩高手於當中出力。
“由此可見,非是江湖人不願意為國效力。
“真正為人所不齒的在於……為朝廷,對抗江湖。
“你身為江湖人,卻幫著朝廷對付江湖。自然難免為人詬病……稱其為朝廷鷹犬。”
武威候靜靜地聽著,待等聽到‘朝廷鷹犬’這四個字的時候,難免微微蹙眉。
“因此……江某以為,想要杜絕江湖亂象,需得在江湖之中,設人執法。
“而執法之人,必然得是江湖中人。
“為了避免為人所控,執法的江湖中人和朝廷需得簽下協議。
“此般執法,朝廷認可,乃是法理之中。
“不過,我等不受朝廷管轄,不為朝廷所治。
“如此,便算不上是朝廷鷹犬。
“對江湖則宣稱,我等所行,隻為公理公正,隻為江湖百姓,不畏皇權,不懼權貴,不怕對手獨霸一方,任何人都得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武威候聽到這裏,總算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你且慢……江然,你這,你這比本候所說,還要過分。
“江湖豈能容忍你這般行事?”
“侯爺可曾聽說過,溫水煮青蛙?”
江然一笑:
“一瞬間將所有的事情,全都交代出來。
“江湖人自然難以認可。
“但如果說,最初的時候,江某不過是打算糾結一批人,成立一個……捉刀人聯盟,侯爺以為如何?”
“捉刀人聯盟……
“捉刀盟?”
武威候心頭微微一動,看向江然,就聽江然輕聲說道:
“朝廷本身設立執劍司,就是想要用江湖對付江湖。
“江湖人之所以願意做捉刀人,除了行俠仗義之外,更多的也是為了賺取銀錢。
“說句最實在的話,行走江湖所為的,不過就是名利二字。
“這也是很多人選擇做捉刀人的初衷。
“是以,江某隻需和朝廷交接,承擔諸多朝廷發下的海捕文書,其後分散給門下其他捉刀人,讓他們分向各處行事。
“如此一來,江湖正道自然會默許我等存在。
“隨著時間流逝,我等逐漸發展壯大。
“再以‘深感江湖亂象不休,需得執行法度,護家安民’為由,打算成為這江湖的執法者。
“這時候,必然會有反彈現象出現。
“可我等勢力既然已經龐大,這些反彈已經不足以傷筋動骨。
“而以此示威,無論江湖人是否願意,都已經無法否定我等存在。
“到了那時,再有皇權認可,於大義,道理,乃至於百姓之間,我等名聲就算是徹底樹立。
“此後隻需逐步深入,慢慢掌控,不難杜絕江湖亂象。
“隻不過,想要做好這件事情,需要時間……不可操之過急。”
葉驚霜和葉驚雪對視一眼。
都發現了對方眼神之中的驚異。
除去後麵這些內容,前麵所說的,不就是江然先前所設想的嗎?
如今不過是借著武威候的話,表達了出來。
如果武威候聽完之後,決定鼎力相助。
那原本感覺沒影的事情,忽然之間就好像可以做成了。
隻是不知道……若是真到了後期,江然難道真的要在這江湖之中執法?
如此一來,很難不走到江湖的對立麵。
畢竟江湖之所以是江湖,除了詭詐人心,刀光劍影之外,最叫人心生向往的便是江湖的逍遙自在。
如果做什麽事情,都得瞻前顧後,一不小心就有一幫人跳出來對你喊打喊殺……這還算什麽江湖?
江然的拳頭確實是夠大,可真要如此的話,也難免會落到昔年雷神門那舉世皆敵的境況之中。
卻不知道,江然對此根本就沒有考慮過。
什麽江湖執法……和他有什麽關係。
無非就是畫出一個大餅,看看武威候能不能吃下。
要是可以的話,正可以成為自己刷係統獎勵的助力。
反之……自己也沒有什麽損失。
至於說這件事情需不需要保密……說實話,這但凡做出來,必然會引起多方關注。
保密與否,關係都不大。
最後,就算是武威候發現江然隻想做捉刀人的頭子,根本就沒打算去江湖執法……可到了那會,積累了無數獎勵的江然,又會怕了誰來?
武威候這一次沉默了好久。
臉上的表情時而振奮,時而凝重,幾番變化之後,又歸於平靜。
忽然,他抬頭看向江然:
“你有這個想法,應該並非一朝一夕了吧?”
“侯爺明鑒。”
江然笑了笑:
“在下也不願意這江湖興起太多波折……
“侯爺自然是見過血流漂櫓,赤地千裏的慘相。
“可江某也見識過無辜百姓牽扯到了江湖高手廝殺,無能為力的絕望。”
“好!!”
武威候一拍桌子,端起茶杯說道:
“本候果然未曾看錯你。
“江然,你沒有叫本候失望。
“你和本候心中抱負一樣……著實是叫本候生出了吾道不孤之感。
“你有如此胸襟理想,本候自當鼎力相助!”
“這麽說來,侯爺是準了?”
“本候沒有不準的道理,隻是當中關節還得慢慢來……不可急於一時……
“這樣,待等你從青國歸來,本候當是可以為你準備好一切所需。”
“好。”
江然舉杯:
“既如此,就多謝侯爺了。”
以茶代酒,兩人輕輕碰了碰杯,將這杯中茶一飲而盡。
武威候至此方才起身:
“乏了乏了,終究不比年輕之時。
“本候先回去歇息……”
“好,恭送侯爺。”
江然站起身來微微抱拳。
目送這位武威候漸行漸遠,一直到徹底看不見之後,江然這才微微凝眉,緩緩坐下。
“江大哥,你怎麽了?”
葉驚霜看他方才還笑意盈盈,此時卻忽然滿臉凝重,忍不住開口詢問。
江然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
“你們覺得這武威候如何?”
“這話問的,就跟你想問我他還不是良配一樣……”
葉驚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江然有些錯愕的看了她一眼,末了歎了口氣:
“以後沒事,少跟唐畫意瞎湊活,好端端的一個正派弟子,都快比她這魔教小妖女還不靠譜了。”
“……”
葉驚雪嘟了嘟嘴,感覺江然這話過了。
自己怎麽也不至於比唐畫意更不靠譜才對。
葉驚霜則問道:
“江大哥你想說的是哪方麵?”
“……我不知道。”
江然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這人……有些奇怪。”
“你是懷疑他另有問題?”
葉驚雪問。
江然卻搖了搖頭:
“難說……總歸來講,我有些看不透此人。
“罷了,姑且不提此人的事情。
“對於道缺真人忽然身死,你們是怎麽看的?”
反正現如今也不著急回去休息,他們的住處道一觀尚且沒給安排呢,還不如就在這裏閑談一番。
這涼亭所在,就在懸崖邊上,外圍平攤一覽無遺。
料想也不至於有人飛到這萬丈高空之上,偷聽他們說話。
“道缺真人忽然身死,我倒是沒有什麽看法,隻是感覺,他的這幾個師兄弟,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而且,這份心思頗為隱秘,不想外人知道。
“所以他們一意驅趕我等。”
葉驚雪聽江然問了,便老老實實開口。
葉驚霜也點了點頭:
“而且,江大哥你之前說過,這道一觀內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殺了道缺真人的凶手。
“那咱們其實也有這樣的可能。
“結果那道淵真人好像生怕我們留在這裏一樣……
“我感覺,這個人多半是有問題的。”
江然聽了兩個人的話,微微點頭:
“說的都對……不過這件事情,現在到底還是拿不準的。
“咱們再等等……”
“等到什麽時候?”
葉驚霜問道。
“等到……”
江然說到這裏,嘴角忽然勾了起來:
“應該會很快……”
葉驚霜和葉驚雪對於江然這忽然賣關子的行為,很是不爽。
忍不住對其怒目而視。
江然卻擺了擺手:
“不可掉以輕心,不可疏忽大意。
“正所謂,事以密成……”
“言以泄敗!”
葉驚雪補充了一句:
“行了行了,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如今左右無事……要不我們就在這道一觀轉轉?”
江然提議。
然後兩個人讚同。
一整天下來,三個人倒是玩的很是盡興。
道一觀選址自然非比尋常,周圍好山好景,遠遠的還能夠眺望京城景象。
一番遊玩之下,都是心曠神怡。
然後想起來他們留在道一觀的事情,還沒通知公主府那邊一聲。
便找了道一觀弟子,讓他們幫忙傳信。
道一觀的弟子就很是悲憤。
他們死了宗主,江然他們哪怕沒有什麽感同身受,也沒道理跑到這邊來遊山玩水吧?
如今還打發他們去送信……
這個掃把星,當真是可惡至極。
然而心中埋怨,卻也不敢違抗,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幫忙傳信。
其後又在道一宗弟子的安排之下,讓他們住進了一個清雅的院子裏,算是暫且安頓下來了。
中午一餐是草草了事,晚上也沒能吃什麽好吃的。
畢竟人家這邊剛死了宗主,哪有心思待客。
江然也沒有什麽不同意見,便領著葉驚霜和葉驚雪進了山裏找了點野味,洗洗涮涮,生火烤了。
吃飽喝足之後,這才回去休息。
一直到夜幕深沉,江然方才翻身坐起。
眉頭緊鎖的看著窗外:
“你不去看著道有真人,跑到我這裏做什麽?”
窗外樹影搖曳,外麵是起了風。
並無人回答,但是窗戶上卻多了兩個字……你去!
“我去?”
江然差點氣笑了:
“你倒是真不客氣……”
翻身下床,揮手之間窗戶打開,外麵不見一個人影。
江然腳步一轉,人已經到了房間之外。
再一縱身,就已經到了屋頂之上,縱意流光一轉,人就已經到了道有真人居所附近。
這也是白日裏的收獲。
除了遊山玩水,在這道一觀內閑逛之外,也將這些道士的居所大概其的整理了一下。
如今找來,也是不費什麽功夫。
江然找了一棵樹躺在了樹杈上,用手當枕頭,這麽靠著,看著頭頂繁星,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在養神打盹。
然而那院子裏一切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江然耳聰目明,也聽到了床榻之上,道有真人睡著之後的呼吸聲。
如此,天光流轉,轉眼到了下半夜。
一聲淒厲的慘叫忽然響徹,徹底打破了道一觀的寧靜。
江然翻身而起,同時察覺到房間內的道有真人也跟著驚醒,片刻之後,道有真人便匆匆穿上外袍走出房間:
“來人!”
當即有道一宗的弟子來到跟前。
“發生了什麽事情,誰人慘叫,是何緣故?”
弟子麵麵相覷,也說不出來一個因為所以。
道有真人不敢耽擱,當即根據方才聲音的來處,疾馳而去。
片刻之後,卻是到了道一觀的一處巷角。
這裏正躺著幾具屍體,以及一個駭的麵無人色的道一宗弟子。
與此同時,道勤真人和道廣真人都已經到來。
唯獨不見道淵真人。
江然暗處暗中,眉頭緊鎖:
“這不對勁。”
風中似乎有聲音飄過,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江然微微搖頭,並不言語。
道有真人則看向了那弟子,又看了看其他幾個死去的小道士,忍不住問道:
“這是怎麽回事?你可看到誰人出手?”
那小道士嚇得麵無人色,哆哆嗦嗦的開口說道:
“弟子……弟子看到……有人有一個黑衣人……從這邊,從這邊路過。
“弟子等人正在巡夜……便將其喝住。
“方才注意到,他,他的手中還提著提著一個人頭……
“那是……那是道淵師叔祖的人頭!!”
道淵這張臉在道一宗最是管用不過。
尋常弟子是要看到他,就開始靜思記過。
所以他們可以認錯任何人,絕不可能認錯道淵。
道有真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會如此?”
言罷轉身便走,直奔道淵住所而去。
後麵的話已經顧不上聽了。
江然則看了一眼那小道士,輕輕一笑:
“原來如此……”
說完之後,腳步一點,也跟著過去。
道勤道廣腳步也僅僅隻是慢了一線。
就發現道淵房間大門敞開,房間之內,有不少打鬥痕跡。
而道淵的屍體,便在地上躺著,腦袋卻不翼而飛。
江然看著這具無頭屍體,微微歪了歪腦袋。
道有真人等紛紛來到屍體跟前檢查。
“先是宗主,如今又是道淵……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宗主的事情尚未查明……道淵,道淵他……”
一側的道勤真人說到這裏,便忍不住歎息搖頭。
卻聽那道廣低聲說道:
“你們說,會不會是他幹的?”
這一句話,就叫道有真人和道勤真人各自沉默。
三個人對視一眼,就聽道廣說道:
“他們一來,宗主就忽然死的莫名其妙。
“雖然江然說的有道理,若是熟識出手,宗主難免疏於防範。
“可若是對方武功太高又當如何?
“其次……白日裏道淵剛剛跟他產生了不少的口角矛盾。
“如今道淵忽然就死的不明不白……”
江然聽到這裏,就感覺這話題有點不對勁。
這幫牛鼻子,該不會是在懷疑自己吧?
果然,就聽到道有真人深吸了口氣:
“走,咱們去問問。”
“就這麽直接問?”
道勤真人感覺不可思議。
道有真人鄭重說道:
“問問看,萬一他給了正確的答複呢?”
道勤和道廣兩個一時之間沒有主意,聽道有真人這麽說了,也隻能抱拳答應。
而道廣真人答應了之後,卻又補充了一句:
“無論如何,經過此事咱們都不能任由他們留在道一觀了……”
“理由呢?”
道有真人問。
道廣真人一時無語。
說話之間,三人倒也顧不上那具屍體,便朝著江然的住所而去。
待等他們離去之後,江然方才現身屍體身側。
仔細查看了一番之後便微微蹙眉:
“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但是江然卻好像是聽到了什麽一樣。
一邊思量,一邊點頭,最後卻是笑了:
“有意思,有意思,你的這個道一宗,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