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看著腳下這殘破的屋頂,心中頗為感慨現如今廝混江湖的果然都是半點道理不講。

動輒就拆人房子,也不知道這房子跟他們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

前不久道缺真人和道淵真人就拆了人家道有真人的房子。

這會陳老伯剛走,房子也被這幫人給拆了。

“原來是江大俠!”

一個聲音於周遭響起,言語之中,略顯錯愕,繼而恍然:

“道淵真人明明是在道一宗犯事,江大俠卻將他帶到了此地……

“敢問江大俠一句。

“我門中同伴武千重,可也是被江大俠撿了回去?”

武千重此時就在腳下這琅嬛書坊的地下密室之中。

江然卻滿臉錯愕:

“武千重,那是什麽人?”

不管是表情,還是眼神,全都沒有絲毫破綻。

以至於葉驚霜都差點相信,江然真的不認識武千重了。

“江大俠雖然行走江湖時間不長,卻也算是有大俠之名。

“何必做這明知故問之舉?

“我等追著線索,一路探尋,然而小春莊半點痕跡也無。

“如今想來,小春莊也好,武千重也罷,隻怕都栽在了江大俠的手裏。

“我等無意和江大俠為敵,還請江大俠高抬貴手,放了武千重。

“過去的事情,咱們就此一筆勾銷,今後就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閣下說話好生沒有道理。”

江然卻是連連搖頭:

“我和諸位素未謀麵,彼此之間,從無交情,也無仇恨。

“今日諸位登門二話不說,先是拆了這房子。

“然後又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讓我交出一個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人……

“現如今還說什麽井水不犯河水?

“難道諸位過去,曾經冒犯過在下?”

“唉……”

一聲歎息自另外一側傳來。

江然眸光轉動之間,便已經將四周的情況盡數收入眼底。

來的除了方才那些黑衣人之外,最主要的高手一共有四個。

分別站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隱隱將這琅嬛書坊團團圍住。

最初開口的人,聲音是從西側傳來。

如今這一聲歎息則從東邊響起,隻聽那人說道:

“江大俠,這等扯皮對於你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好啊。”

江然哪裏會不讚同,他笑著說道:

“即如此,那敢問諸位一句,諸位是什麽人?”

“……”

四周頓時沉默。

就連那些隱藏在周圍的黑衣人,一時之間也沒有人開口。

半晌之後,方才有人輕聲說道:

“血暮蒼穹驚蟬起……我等,血蟬!”

這是第一次,血蟬中人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

而隨著這話音落下,周遭竟然響起了蟬鳴。

江然緩緩抬頭:

“血蟬……聽聞血蟬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衰敗。

“看諸位這般模樣,倒是不像。難道各位是將壓箱底最後的力量,全都拿了出來?就不怕此次大敗虧輸,全軍覆滅?”

“來此之前,咱們便考慮過,若是見到了江大俠的話,又當如何……”

聲音仍舊是從東邊傳來,那人緩緩說道:

“思來想去,我等還是不願意和江大俠互為敵對。

“因此,若是能夠用言語勸服江大俠,咱們還是願意用說的……

“隻是不知道,江大俠可願意跟咱們談一談。”

“當然願意。”

江然哈哈大笑:

“這是固所願爾不敢請也,隻是,諸位想要和江某談,這般藏頭縮尾,可不像是要談的架勢。

“還請各位現身一見,也好讓江某相信,各位是真的想要跟我談。”

這話出口之後,周圍又是一片安靜。

半晌之後,竟然當真有破空之聲響起,分別從四方來了四個人。

隻是這四個人臉上都戴著麵具,看不清楚本來的容貌。

值得在意的是,這四個人中,有兩個人手上的東西,比較讓江然在意。

一個是手上戴著一副手套。

這手套銀絲做線,看上去頗為華貴,戴在手上貼合手型,看上去柔軟至極。

夜幕星光之下,暗淡的光芒也帶起了絲絲銀亮的光彩。

好似掌中,藏著一顆星辰。

這讓江然想到了十二天巧之中的摘星手。

除此之外,北邊來的這人手裏把玩著一把玉簫。

玉簫通體水綠,晶瑩剔透,可見價值不菲。

卻讓江然第一時間想到了那一日長公主遇險,所遇到的那位天音簫之主。

如果再加上武千重的如意鎖……

十二天巧,這到底是已經湊了多少件了?

血蟬的底蘊,竟然當真如此恐怖的嗎?

“我等如今已經現身於江大俠麵前。”

聲音還是從東邊傳來,說話的人既不是戴著手套的,也不是拿著玉簫的。

這人長身而立,一身青衫隨風而動。

引得衣袂咧咧作響。

江然有些詫異的看了這人一眼,繼而環顧其他人,笑著說道:

“看來你就是領頭的了。”

“見過江大俠。”

那人並未否認。

江然點了點頭,先是伸出了手:

“該賠錢了。”

“……”

這四個字暫且將對方弄的有點不會。

待等反應過來之後,這才啞然失笑,竟然當真從懷中拿出了一張銀票:

“江大俠言之有理,我等來者是客,豈能輕易拆人房子?

“這是修房子的錢,還請江大俠收下。”

“上道。”

江然點了點頭,隨手將這銀票給接了過來,竟然足足有一百兩。

他對著星光確認了一下:

“不是假的……不錯不錯。”

將錢收了起來之後,江然方才開口:

“諸位想要跟我談什麽?”

“談一談,江大俠到底如何方才願意離開京城?

“亦或者,如何才肯不再與我等為敵!?”

對麵這位也是直言不諱。

江然摸著下巴想了一下說道:

“離開京城這事顯然是做不到……

“我答應過長公主,要送她去青國。

“江某人最是重諾守信,平日裏甚至連人都不敢騙。

“又豈能這般戲弄當朝長公主?

“所以,我不是不能離京……一個……不對,是大半個月之後,我就肯定會離開,但是在這之前不行。

“至於說,不要和你們為敵……

“我倒是有些好奇,我什麽時候跟你們為敵了?

“這一路走來,我都是在保護長公主,哪裏閑暇時間,到處樹敵!?”

“江大俠……我等想要開誠布公和您談談,您要是再這般扯皮……可就沒有意思了。”

為首那人輕輕搖頭:

“長公主不能去青國。

“她注定要長眠於金蟬……

“亦或者……江大俠當真喜歡長公主,我等可以再退一步,讓江大俠帶著長公主遠走天涯。

“隻要不再沾染金蟬之事,我等定然鼎力相助!”

江然的眸光微微低沉,嘴角卻勾了起來:

“這才是開誠布公……

“據我所知,血蟬最初建立,乃是為了拱衛金蟬。

“如今卻公然反叛,你們……這是當真甘心,淪為亂臣賊子了?”

“這話旁人來說,我等尚且還該有些愧疚。”

為首那人聽了江然的話之後,卻忽然笑了起來:

“可是少尊這般說法……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江然猛然抬頭:

“天上闕和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少尊這個說法可不能亂叫。

唯有魔教教主才是魔尊。

魔尊一代傳一代,待等傳位之後,縱然是當代魔尊身死,老教主重新掌管魔教大局,教內之人也隻是稱其為教主,而非魔尊。

當今世上,少尊隻有一人……便是江然!

但是這件事情,血蟬不可能知道。

放眼江湖,知道這件事情的,要麽是唐員外等人,老酒鬼這些和江然極為親密之人。

要麽就隻有一個天上闕!

可血蟬竟然知道了。

他們縱然是再怎麽神通廣大,君何哉也不可能到處亂說這件事情。

為首那人微微一笑:

“少尊心中想來已經有所猜測,又何必明知故問?”

江然笑了笑:

“眼見未必是真,更何況猜測……若是你不親口跟我說,我又哪裏能夠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即如此……那在下再告訴江大俠一件事情,不知道江大俠願不願意聽?”

“洗耳恭聽。”

“江大俠當真以為長公主之所以一直賴在你身邊,是想要讓你保護她?”

那人淡淡的說道:

“如果我告訴江大俠,其實長公主早就已經知道江大俠魔教少尊的這個身份……不知道江大俠以為如何?”

這話出口,江然尚未如何,葉驚霜和葉驚雪便是悚然一驚。

葉驚霜更是下意識的看向了江然。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

魔教對於這江湖,對於這朝堂,到底代表了什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嚴格來說,江湖忌憚魔教,朝堂卻比江湖更加忌憚魔教。

如果說長公主從最初開始,就一直都知道江然的身份,那這種種做法,種種表現,隻怕會有更深的目的。

江然卻隻是淡淡一笑,似乎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實際上也不是一點不當回事。

隻是,對於這件事情,江然並非沒有察覺。

錦陽府那會,第一次見到長公主尊榮的時候,江然便感覺,這女人對自己說話不盡不實。

所以,江然一直對她也有所保留。

縱然是到了現在,江然也不能完全相信她,便是因為那會的那些事情。

而如今看來,長公主如果早就知道他魔教少尊的身份。

那這女人之所以一直都對自己這般模樣,恐怕正是為了她的野心。

她想要和江然達成眸中關係,掌握了江然,便相當於間接掌控了魔教。

這又是何等的偉力?

如果魔教再能為金蟬所用……結果又當如何?

隻是這些事情在心中隻是一閃而過。

畢竟血蟬的話,又如何能夠全部當真?

倘若這不過是對方隨口撒的一個謊,自己傻乎乎的再去找長公主對峙。

長公主本來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然後聽到江然問她‘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魔教少尊的?’,那長公主會是什麽表情,江然都能夠想象的出來。

沒有這麽傻乎乎跳反的。

因此,江然隻是一笑說道:

“那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是天上闕的人跟她說的……還是……”

說到此處,江然抬眸看向了對方。

夜色似乎是越發的寂寥了。

這似乎是黎明之前的黑暗。

整個世界沉寂無聲。

一呼一吸的時間流淌著,對麵的人方才繼續開口:

“如果這件事情,知道的不僅僅隻是長公主。

“江大俠以為,護送她前往青國的事情,還會落到江大俠的身上嗎?”

“原來你是在威脅我。”

江然笑了笑:

“你盡可以將這件事情鬧的人盡皆知。

“且看看我和你們之間,到底哪一個會頭破血流!”

“江大俠說笑了……”

那人搖了搖頭:

“我也不過是跟江大俠開個玩笑而已。

“不過,如果話說到了這份上,江大俠還不能知情識趣的離開金蟬……

“那可不要怪咱們再用手段了。”

“還是在威脅我……”

江然歎了口氣:

“各位亂臣賊子,手段如何在下姑且不知道。不過所謂的談談,三句話不離威脅……難道各位以為,在下是被嚇大的嗎?”

他眸光一轉。

在場眾人隻覺得心頭轟然擂鼓。

心神震動!

禁不住生出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恐懼之感。

更有人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然而這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

再看江然,仍舊站在那裏,滿臉平靜。

多幾個人對視一眼之後,為首那人方才感慨:

“江大俠果然武功蓋世……

“魔教有你這位少尊在,將來隻怕越發不好招惹。

“咱們之所以對江大俠一忍再忍,也是不願意跟魔教為敵。

“可若是江大俠執意和咱們為敵……哪怕是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為了。”

“不願意和魔教為敵?”

江然低聲笑道:

“江某若是未曾記錯的話,當年魔教之所以崩解,是因為五國亂戰之中,各位聯手圍殺魔教。

“如此,魔教方才沉寂江湖二十年之久。

“如今卻說不願為敵……這話會不會說的有點太晚了?”

其實縱觀血蟬行事,江然發現了一個很古怪之處。

便是他們對自己的容忍,似乎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大。

似乎從始至終他們想要的,隻是讓自己離開京城,不要插手長公主這件事情。

而不是對自己喊打喊殺。

江然其實很清楚一件事情。

雖然說人的名樹的影,有些人不願意招惹高手,是因為擔心帶來麻煩。

可如果這位高手不招惹也會給他帶來麻煩。

那不管其後結果如何,該出手還是會出手。

血蟬不是什麽軟柿子,驚神刀江然這五個字,尚且不到能夠讓血蟬這種層次的組織,都忌憚到這種程度的地步。

那他們為何始終對自己百般忍讓?

而看對方話語之中的意思,哪怕到了這種關頭,對方也不會將自己的身份公之於眾。

可要說他們忌憚魔教……

那江然當真是一百個不信。

縱觀曆史,光是江然所知道的,魔教便已經敗了不止一次。

不過厲害的地方在於,魔教縱然是敗了,也可以在灰燼之中重生。

而二十年前,魔教就已經敗在了他們手裏一次。

沒道理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們會因為忌憚魔教,而一再忍讓……

這裏麵必然有著一定的道理。

隻是江然暫且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道理。

而對麵這位聽到了江然的話之後,卻是沉默了下來。

他輕輕搖了搖頭:

“好話都已經說盡了……既然少尊仍舊在執意留下,那咱們就各憑手段好了。”

江然一笑:

“好啊,這正合江某心意。”

“那好……少尊保重,我等告辭。”

說著話躬身一禮,便要離去。

卻聽江然輕聲說道:

“諸位是將在下當成了擺設?”

幾個人腳步微微一頓。

就見為首那人抬頭看向江然:

“少尊是不想讓咱們走?”

“你們血蟬內部還剩下多少高手,江某姑且不知……

“但是今日來了的,有一個算一個,不如全都留下如何?”

江然笑著說道:

“江某之人,最是好客不過。

“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豈能讓他全身而退?”

“有朋自遠方來的下一句,是這個?”

對麵為首那人呆了呆。

江然略微想了一下:

“那雖遠必誅?

“關鍵,你們離的也不遠啊……”

言說至此,就見手持玉簫那人,忽然一抬手,簫音一起,葉驚霜和葉驚雪同時周身一陣。

緊跟著眸光之中閃過了一抹迷茫之色。

繼而長劍驟然出鞘,竟然是朝著江然。

江然對此似乎一無所覺,眼看著一左一右兩把長劍,即將把江然穿插於當場。

那兩把劍卻倏然鋒芒一轉。

同時朝著那吹簫之人殺去。

那人吃了一驚:

“咳咳……怎麽可能?”

他的天音簫無往不利,葉驚霜和葉驚雪,又不是江然這種絕頂高手,如何能夠不為簫音所迷?

卻聽江然冷笑一聲:

“諸位當真以為江某毫無防範就敢在這裏等候諸位嗎?

“你這簫音可以惑人心神,這麽說來,山海會會首申屠烈被自己的手下刺殺這件事情,果然是你所為。

“如今申屠烈就在公主府內療傷,我若是將你帶給他,你說,這申屠烈會不會對江某納頭就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