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見到時邈,還是在紅楓山莊。
當時她先是受到了亂心喪葬章的影響,其後又被喪魂劍丁鋒的劍意影響,導致丹陽舍身劍的劍境不穩,一直昏迷不醒。
紅楓山莊一役之後,她就被送回了丹陽劍派救治。
如今相隔將近一年。
方才飛龍當家讓人掀開囚籠的之前,江然是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看到這位老熟人。
隻是如今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走……不得不說,還真的很符合這個丫頭的性格。
丹陽舍身劍,是丹陽劍派之中的一門禁忌。
修行這門武功,會舍棄很多東西。
淡漠自身情感……雖然隻是淡漠,並非沒有,卻好似有著認知障礙一樣,無法有效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以至於時邈不管是憤怒,喜悅,恍然,沉思……所表現出來的都是一道道劍氣。
如今這種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的做派,實在是她的常規操作。
而被江然攔下來之後,她的眸子裏果然又有一閃而逝的劍芒。
然後麵無表情的說道:
“去玲瓏亭。”
“你裝瘋賣傻,故意被他們擒下,就是為了去玲瓏亭?”
江然順口說道,這個結論不難得出。
方才從飛龍當家的敘述之中,有一個極為致命的破綻。
憑借時邈的武功,這幫人暗中窺探她的時候,她不可能沒有察覺。
之所以還故意落入陷阱之中,那顯然是另有所圖。
時邈緩緩點頭。
江然正想開口說點什麽的當口,就聽得一聲呼喝,扭頭就見到飛龍當家不知道什麽時候,滿頭是血的衝到了跟前,淩空一掌狠狠地砸向了時邈。
方才飛龍當家一直都在被洛青衣追殺。
帶著摘星手的洛青衣,大象神拳實在不是尋常人所能抗衡的。
飛龍當家拚盡全力,也難以脫身,自知必死無疑之下,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絕望悲憤,這才孤注一擲,想要用盡全力偷襲時邈。
若是死了,本就是題中之意。
若是僥幸能夠帶走時邈,那就賺的盆滿缽滿。
時邈眸子裏劍芒倏然一動,屈指一點,一抹淩厲到幾乎可以刺穿人眼膜的劍芒,自她指尖迸發。
隻一閃,飛龍當家雙手十根指頭一起飛了出去。
緊跟著劍芒一縱,飛龍當家的眉心之上,就已經多了一抹劍痕。
殺了飛龍當家之後,時邈的眸子裏泛起層層劍意。
江然看出她心中有事,稍微思量便說道:
“那個跟你同行的姑娘,死了?”
“……嗯。”
時邈點了點頭:
“他用她父母威脅她,其實她父母早就死了。
“她看我被抓之後,跟他要父母……然後被這幫人殺了。
“作孽的是他們,首惡是玲瓏亭。
“我要去玲瓏亭殺人,莫要擋著我……”
她說到這裏,繞開江然就要走。
江然卻又攔住了她。
時邈眸子裏劍芒閃爍,看向江然:
“你做什麽?”
“你一個人來的這裏?”
江然問。
“還有一位師兄。”
時邈回答。
江然聞言鬆了口氣:
“那你這位師兄呢?他怎麽放任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死了。”
“……你殺的嗎?”
“不是。”
“……看你這麽冷漠的口氣,我還以為是你動的手呢。”
江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為什麽要殺師兄?”
時邈身上劍意流轉,然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師父說,我身上劍意太盛,需得有人幫忙收束劍意。
“當出鞘時,方出鞘,否則的話,應該存鞘養意。
“師兄自告奮勇,我無可無不可。
“其後我們二人就來到了青國……結果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師兄就死在了一夥賊人手中。
“我將他們殺了,給師兄報仇之後,就一直都在青國遊**。
“殺該殺之人,做該做之事……
“你無需管我。”
“這恐怕不行。”
江然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既然你師門在你出門的時候,還給你找了個師兄幫你收束劍意。
“可見你身邊還需要有人照顧。
“你性情激烈,殺意無雙,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還沒死在青國,已經算是幸運了。
“但是那玲瓏亭一看就不是尋常去處,背後盤根錯節,你固然是可以過去大殺一場,但能不能全身而退,卻又有誰能知道?
“這件事情倘若我沒見到,自然管不著。
“可我既然已經見到了,若是還放任你自己去肆意妄為,回頭我可沒臉麵見你師門長輩。”
“沒錯。”
葉驚霜此時也來到了兩個人跟前:
“江……夫君說的沒錯。
“若是沒有見到你的話,自然是管不著你如何肆意妄為。可如今,總不能叫你這般行事。”
時邈聽到葉驚霜說話,神色頓時軟了幾分。
金蟬江湖有一宗二會五劍七派十三幫。
當中五大劍派交往甚密。
其中時邈所在的丹陽劍派和葉驚霜所在的流雲劍派更是親如一家。
以至於這兩個姑娘,自很早之前就私交甚好。
江然這邊苦口婆心,遠不如葉驚霜的一句話。
隻是她聽到葉驚霜稱呼江然做夫君,心中有些詫異,臉上便是泛起了一抹劍芒,扭頭看了江然一眼,對葉驚霜說道:
“師姐……你們成親了?”
想要說沒有……但是考慮到還有外人在,葉驚霜隻能點了點頭。
又給時邈打了一個眼色。
時邈雖然看似單純,實際上也沒有那麽直,見這眼神就知道這當中另有玄機,便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想了一下說道:
“既然師姐都這麽說了,那我自然是聽你的。
“隻是……玲瓏亭草菅人命無數,像飛龍當家這樣的人,放眼江湖也是比比皆是。
“這些人,都該死。”
顯然誅殺玲瓏亭之心,並未就此消散。
實際上不僅是她,江然聽了飛龍當家的那些話之後,對這玲瓏亭也沒有什麽好感。
尤其是當中他說過,時邈隻能賣給玲瓏亭。
因為玲瓏亭可以幫他處理,讓他毒死的那一村子人的事情。
所謂人命關天,數百條人命,可以因為玲瓏亭的一個買賣,而徹底遮掩就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種情況有一便有二,為此橫死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這種存在,確實是該殺。
可問題是……現如今江然舉目皆敵。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都不願意將時邈留在身邊,可時邈要去玲瓏亭找死,那還不如留在自己身邊安全。
隻是這般情況之下,再去管玲瓏亭的閑事,多少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好在時邈雖然對玲瓏亭殺意滿滿,卻也不會要求江然去殺他們。
江然和葉驚霜這邊安撫住了時邈。
飛龍當家帶來的這幫手下,也在洛青衣,田苗苗等人的圍攻之下,盡數被打死在了當場。
當中那個女子本就身受重傷。
田苗苗看不出個眉眼高低,偏要上去挑戰,結果一拳下去,把人打的筋骨寸斷,直接死在了當場。
殺完了人,便是找地方挖坑埋人。
這倒是簡單,而白露的那些護衛方才沒趕上熱鬧,這會則紛紛出手幫忙。
葉驚霜帶著時邈過去敘舊。
長公主對這一切倒是冷眼旁觀,並未開口多說什麽。
其實換了個人的話,她這會早就抓耳撓腮了。
但是她也知道時邈,知道她的出身來曆,因此並未過多在意。
白露懷中的孩子,被這一場喧鬧惹得再一次嚎啕大哭。
她隻好低聲哄著,隻是眸光遊移不定,雖然是在哄孩子,可是心思卻全然不在孩子身上。
一個身影來到跟前坐下。
白露下意識的回頭,就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江然。
她心頭一緊,低聲說道:
“江公子……您怎麽坐到這了?”
“我其實很喜歡小孩。”
江然湊過去看著白露懷中的孩子,笑道:
“隻是有些時候,聽著孩子的啼哭,還是有些煩惱……”
“驚擾公子了。”
白露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無妨。”
江然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那孩子的臉蛋,粉粉嫩嫩,頗為上癮。
不過他還是收回了手,忍住了再戳一下的衝動。
對白露笑了笑,便站起身來,要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公子……”
白露忽然叫住了江然。
江然回頭看她,白露卻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後方才開口說道:
“你身邊的那個用弓箭的人……
“他,他是什麽人?”
“他叫厲天羽。”
江然笑道:
“是我的護衛……秋少夫人為何忽然問起他?”
“你可知道他的來曆?”
白露這話脫口而出,急迫的情緒,似乎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
江然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
“我身邊的人,隻需要對我忠心,至於是什麽來曆……這並不重要。
“夫人有此一問,倒是叫江某好奇……
“難道,夫人知道他的來曆不成?”
“我……”
白露張了張嘴,卻又苦笑了一聲:
“我不知道……我一個女人家,又能知道什麽?
“江公子高看我了。”
江然明顯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卻也沒有刨根問底,隻是笑了笑:
“確實是難為夫人了,即如此,那我不問了。”
“不過……”
白露就在江然轉身的時候開口說道:
“你可以管束一下你這位手下……他所用的武功,似乎跟青國一門叛賊很是相似。
“讓他切莫在人前出手。
“否則,極有可能鬧出誤會……”
“叛賊?”
江然輕輕點頭:
“這自然不難……不過,夫人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叛賊的事情?在下遊曆江湖,便是想要多看看天下人,多知曉一番天下事。”
“……好。”
白露稍微往邊上挪了挪,這一次意思很明顯。
江然便坐在了她的身邊。
白露至此緩緩開口,聲音卻很低,語氣帶著一絲絲的忌憚。
“那一門叛賊的曆史其實很是悠久。
“可以追述到數百年前,青國剛剛建國的時候。
“除了開國皇帝英勇無敵,胸懷廣闊,目光深遠之外,在他的身邊,也有數位能臣相助,方才開啟了青國數百年基業。
“而當中一位,雖然名聲不顯於江湖,卻是弓中之神,其人姓金。
“金氏一脈也就此傳承下來。
“代代為官為將,為青國為聖上,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江然默默聽到這裏,便笑著說道:
“這麽看來,是金氏後人起了不臣之心。
“不願意屈居人下,這才有了謀反之意?”
“比那更遭!”
白露看了江然一眼,輕聲說道:
“公子可知曉……魔教?”
江然聞言頓時一愣。
這怎麽和魔教還有關係?
金氏一脈難道是被魔教哪個聖女用心魔念蠱惑了?
該不會是……青央夫人?
江然頓時感覺有點不妙。
隻是他的表情落到白露的眼中,卻成了另外一個意思,當即苦笑一聲:
“江公子武功蓋世,見多識廣,怎麽可能不知道魔教。
“不過,江公子就算是知道魔教,隻怕也不知道,二十多年之前那一場轟動天下的五國亂戰。
“其實是魔教挑起的……
“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少,可謂是鳳毛麟角。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金氏一脈也參與了圍剿魔教的行動。
“卻沒想到,他們竟然臨陣倒戈。
“不僅僅沒有憑借他們高明的箭術鏟除那些邪魔,反倒是和魔教沆瀣一氣,屠戮我青國高手。
“此事一出,舉國震驚!
“金氏一脈在尋常百姓之中,便如同皇族一般,受人愛戴。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越是如此,也是叫人難以容忍金氏一脈的背叛。
“隻是尋常百姓並不知道魔教在這當中也有角色,他們隻知道,五國戰場之上,金氏一脈盡數叛變。
“一夜之間,他們從受到萬人敬仰的英雄,變成了賣國之賊。”
江然眉頭微微蹙起:
“魔教手段詭譎莫測,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是當時參與那一戰的金氏一脈之人,被魔教蠱惑了?”
“正常來說,第一個想法便應該是這個。”
白露苦笑一聲:
“可是那些未曾參與此戰的金氏族人,卻忽然行刺聖上。
“想要讓我青國大亂。
“這一番舉動,便不是魔教蠱惑這般簡單了。
“事情發生之後,便有很多議論傳出。
“有人說,金氏一脈這一盤棋其實是從青國開國之初便已經落下了暗子。
“隻是多年以來,他們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可以掀起風雨。
“五國亂戰,卻正好給了他們一個造反的機會。
“為此,他們不惜和魔教沆瀣一氣。
“但……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這般做法,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因此,他們在戰場之中倒戈,未曾給咱們帶來多少傷害。
“他們刺王殺駕,也盡數以失敗告終。
“此事之後,當時的聖上立刻下旨,將金氏一脈盡數拿下,押入天牢之中。
“最後,九族盡滅!”
她說到這裏,看向了江然:
“不過,金氏一脈家傳的追雲逐月箭法,雖然不被大多數人所知。
“可是這江湖上,到底還是有人了解的。
“你這位護衛的箭術和那追雲逐月箭法實在是相似。
“你可萬萬不要讓他展現於人前……
“畢竟,金氏一脈還有一位餘孽的消息,一直都在坊間流傳。
“說他……終有一日會卷土重來,前往皇宮大內,取回被陛下收走的【追雲弓】【逐月箭】。
“再將陛下,射死在龍椅之上。
“報那九族被滅之仇!”
白露的話至此告一段落。
江然聽完之後,卻感覺,這一番話很不對勁。
首先,白露顯然已經認出了,厲天羽所用的正是那追雲逐月箭法。
但是她竟然當真跟自己坦白。
這可以說是善意的提醒。
畢竟,她還寄希望於自己保護她成功折返秋氏一族。
但是接下來的這一番敘述之中,她所知道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多。
她知道當年那一戰,和魔教有所牽連。
她自己都說,極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情,那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在她的敘述之中,並未看出她對那叛賊有什麽痛恨之處。
反倒是在說那一句‘將陛下射死在龍椅之上’的時候,眸子裏不自覺的流露出了一絲痛快之色。
再加上,當她說起金氏一脈臨陣倒戈,卻沒有傷到青國軍伍一絲一毫。
刺殺陛下,卻又無功而返。
江然是了解厲天羽的追雲逐月箭的。
這是一門極為厲害的箭術。
不敢說千裏之外取人性命,然而十餘裏範圍之內,他想要殺人,還是可以殺的了的。
敢踏上戰場對付魔教,出動的必然是家中高手。
這樣的人倒戈,卻殺不了幾個人?
這不古怪?
刺王殺駕,也不可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多找幾個箭術高明的,相隔個幾裏地,一輪齊射,憑借追雲逐月箭法……哪怕青國皇帝身邊有能人,直接弄死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更何況,白露言語之中還提到了追雲弓,逐月箭。
顯然是和武功配套的專用武器。
這等情況之下,卻全無作為,在青國沒有耗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就被誅了九族。
這裏麵若是沒有問題的話,江然實難相信。
而這一點,似乎也是白露有意透露出來的。
這樣一番話,總是叫江然禁不住生出懷疑……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