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沒有回頭,反倒是低了低頭,似乎是在看腳下的石子。

“你能夠問出這個問題,心中其實就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你才一意要將此人留下?”

長公主冷笑一聲:

“還以為你又見色起意呢。”

“……”

江然嘴角一抽:

“能不能不要總把我看成那種人?”

“那你是什麽人?”

長公主趁著周圍無人察覺,便輕輕的戳江然的後腰,戳一下問一句:

“說啊,那你是什麽人?

“嗯?快說!”

江然一步踏出,躲開了長公主的魔掌。

長公主還想去追,但這樣一來動作就太過明顯了。

悻悻然的隻好作罷。

江然則一路來到了那位小月姑娘的身邊,隨手抓起了她的後脖領子。

就跟提溜小雞仔一樣,將她給拎了起來。

本來她坐在那裏揉腿,一邊揉還一邊不放過洛青衣,在那絮絮叨叨。

江然將她拽起來,後麵的話戛然而止不說,一句‘救命’也隻說了半個字。

就被江然扔給了葉驚雪:

“別讓她搗亂了,不然的話,今天晚上吃的,就不一定是什麽東西了。”

“知道了。”

葉驚雪稍微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頭:

“我還想跟她好好談談心呢。”

“……姐姐,沒必要這樣吧?

“怎麽說大家也都是女人啊,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小月姑娘看到葉驚雪眼神不善,一想到今天一下午趕路的時候,都被她若有似無得招待,雖然不至於特別難過,但是整體而言都是不舒服的。

如今眼瞅著暗戳戳的對自己使手段,就要變成明目張膽了。

她趕緊求饒。

隻可惜,這會求饒已經晚了。

江然沒有去理會葉驚雪如何收拾小月姑娘。

倒是想起了中午離去的厲天羽。

不知道他這會又如何了?

找到了白露之後,兩個人又會有什麽樣的後續?

而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有些奇妙。

上輩子他看過一句話,人生就像是一場旅途。

江然發現自己自從踏足江湖以來,也好似是踏入了一場沒有止境的旅途之中。

旅途漫長,身邊也從最開始的一個人,逐漸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有的是想要和江然一起走到終點,也有的是有著自己的目的地。

這當中,還有零零散散的人,誤打誤撞的闖入了江然的路線之中。

待等找到他們原本的運行軌跡時,便會從這輛車上下來,跳到原本的車上,開往最初的目的地。

他想到這裏的時候,目光便禁不住看向了葉驚霜,偶爾也會看一眼長公主。

然後心中便不可遏製的產生了思念。

想念唐畫意,想念唐詩情,還想念遠在京城的顏無雙。

想著想著,就禁不住歎了口氣。

聲音傳入耳中,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般感懷的時候。

不過,感懷隻是片刻。

待等洛青衣將飯食坐好,一眾人等便開始吃喝了起來。

中途,江然又邀請戒妄過來喝酒。

戒妄哭笑不得:

“江施主莫要玩笑。”

出家人哪能喝酒呢?

江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那過來一起吃點東西吧,不吃肉,至少也有一些其他的可以吃喝。”

“不必了。”

戒妄揮舞了一下手裏的果子,輕聲笑道:

“貧僧有這個就可以了。”

江然見此也不再多勸,正要回頭吃自己的飯菜,就聽到一個聲音笑道:

“大梵禪院的和尚,最是無趣。

“肉也不吃,酒也不喝,對於女人,更是退避三舍。

“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麽趣味?不如死了的好。”

江然隨手撕下一條雞腿,遞給了葉驚霜,笑著說道:

“兄台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誰說我不現身?我這不就已經來了嗎?”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眾人扭頭去看,卻禁不住同時眉頭一皺。

小月姑娘更是驚呼出聲:

“鬼啊!!!”

站在樹叢之下的,不是一個人。

腦殼鋥亮,雙眼圓瞪,眼皮子一眨都不眨,因為那是個木偶。

如今夜幕已經籠罩,漆黑之下,這木偶越發顯得光怪陸離。

而且,這東西能夠口吐人言,豈不是和鬼一樣?

“木頭人,成了精!!”

小月姑娘又補充了一句。

然後一下子就藏到了葉驚雪的身後。

結果被葉驚雪一把就給抓了出來:

“跑我身後做什麽?是想要暗中偷襲我嗎?”

小月姑娘先前偷襲洛青衣的事情,著實是讓人印象深刻。

這種情況下,豈能讓她趁機作亂?

江然則是一笑:

“兄台莫要玩笑,若是過路人,同為天涯淪落人,不如借此相聚一場。

“若非過路,而是有所目的,也盡可以劃下道來。

“這般戲耍,屬實無趣。”

這話說完之後,一個腦袋就從樹後探出。

這是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人。

頭上甚至還戴著綠色的帽子,就連臉上的位置,都有綠布遮擋。

而在那綠布之上,則繡著一個碩大的‘木’字。

就聽聲音從那綠布之下傳出:

“你人倒是很好,我確實是路過,對你們沒有惡意。

“就是看到這和尚裝模作樣,心中不爽。

“嗯,我可以過去和你們一起吃點東西嗎?我有銀子的。”

“自然可以。”

江然一笑,然後看向了戒妄和尚:

“大師,眼前的可是百木門的高人?”

“江施主說的沒錯。”

戒妄和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好似對這百木門人的話,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淡淡的開口:

“不過高人也談不上,不過是會一些奇技**巧的江湖術士而已。”

江然恍然,這大梵禪院多半和百木門的人,不咋對付。

百木門那人一笑,似乎也不在意他的話。

就聽呼啦一聲,站在樹叢之下的木頭人,隻一閃的功夫,就已經來到了百木門人的身後。

緊跟著百木門人踏出一步,用一種精妙至極的輕功,瞬間到了江然等人的跟前。

這般發力之法,遠比江然所想還要古怪。

但是當目光落到他的雙腳,這才發現,他腳下穿著的鞋,是木頭做的。

不禁微微一愣,不等開口,那人已經坐在了洛青衣的身邊。

洛青衣今天對一切來路不明的人,都抱有謹慎態度,總感覺他們隨時都會從身上任何位置發射出古裏古怪的金針銀針,讓自己一睡就是一下午。

因此,這人坐下之後,他就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挪。

那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在意。

而是抬頭看向江然。

看不清楚這麵巾之下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看著江然,隻是聲音從下麵傳出:

“那我真的吃了啊?”

“請用。”

江然伸臂做引。

那人便取了一塊熟肉送到麵巾之下啃了起來。

“你為什麽戴著麵巾啊?”

田苗苗的聲音忽然從一側傳來:

“這是百木門人的標誌嗎?”

“是啊。”

麵巾之下的聲音給予了肯定的答複:

“而且,不是所有百木門人,都有資格佩戴‘木人麵’的,我可是百木門的高手。”

“阿彌陀佛。”

戒妄忽然道了一聲佛號,看向百木門人的眼神,卻戴著一絲絲的憐憫。

百木門人察覺到了他的眼神,冷笑一聲:

“假慈悲。”

江然的眸光在這兩者之間流轉,感覺有點奇怪。

這兩個人說話都很奇怪。

一個說自己是百木門中的高手,卻被和尚用憐憫的眼神看著。

結果又被百木門人說是假慈悲。

這對話都是從何而來?

心中這般思量,就聽到那百木門人笑道:

“兄台,你們這麽一大夥人,這是要去哪裏啊?”

“哦,在下是從秋葉而來的閑人。

“來到青國遊曆江湖。”

他也不擔心這麽說,會讓戒妄挑理,詰問他為什麽說有要事,結果隻是為了遊曆江湖?

畢竟江然不可能對一個剛認識的人就掏心掏肺。

應付的話,總是得有的。

這個理由,可以說得過去。

“秋葉啊?”

那百木門人想了一下說道:

“我記得秋葉似乎也有一個專精於機關術的門派。

“手段也是非比尋常……隻可惜,我這一生都未曾踏出青國一步。

“不然若是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去秋葉討教一番。

“唉……祖宗智慧,傳承至今,竟然逐漸凋零,若是被祖宗知道,豈不是得氣的從棺材裏跳出來怒斥我等後繼之人不孝?

“今人哪怕智慧不淺,可想要推陳出新,再創新高,也是難上加難啊。

“看來,將機關術發揚光大這一點,隻有依靠我百木門了。”

他說著說著,竟然開始自吹自擂起來了。

戒妄和尚聞言睜開了眼睛,似乎有話想說。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隻當沒聽到。

江然則是一笑:

“在下雖然喜好遊曆,可對機關術卻並不如何了解。

“敢問這位兄台,你方才所用的木人是怎麽回事?為何這般有趣?”

“你也得它有趣?”

百木門人話音至此,忽然一個轉身,現出了被他背在身後的木頭人。

就見那木頭人一張嘴:

“我哪裏有趣?”

小月姑娘嚇得頭發都快要站起來了,一下子讓開好遠:

“又,又說話了!它還張嘴了,它一定是成精了!!!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菩薩保佑,漫天神佛保佑,斬妖除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江然估摸著,也就是她見識揪到這了。

不然的話,不僅僅是漫天神佛,還得搞個東西合璧。

上到上帝,下到路西法,一個都別想逃,都得被她騷擾一遍。

木頭人頓時哈哈大笑,聲音卻是恢複成了那百木門人的聲音:

“小姑娘難道小時候沒有見過皮影戲嗎?

“原理其實是一樣的,我這木頭人,我自有操控之法。

“讓它張嘴,它就張嘴,讓它閉嘴,它就閉嘴。

“然後在它張嘴的時候,我施展腹語術開口,就做出了木頭人在開口說話的假象。”

“啊!”

小月聽得一愣一愣的。

而百木門人此時也轉回頭:

“這木頭人啊,是百木門機關的關鍵。

“名為‘木人身’,是每一個百木門人入門之後,都會配備的。

“當然,具體為何關鍵,我卻不能告訴你,這可是百木門立身之本。

“不過像我這樣的百木門高人,木人身對我的作用其實已經不大了。

“但相處久了,也就好似有了感情一樣。

“走到哪裏,都喜歡帶著。

“少了它啊,吃飯吃的不香,睡覺睡得不踏實,就連和女人……哦,這個不跟你們說了,這裏姑娘太多,回頭咱們偷偷說。”

“啊……”

田苗苗納悶:

“為什麽姑娘多,就不能聽啊?”

沒人搭理她。

戒妄此時則忍不住說道:

“百木門近百年來,行事越來越是詭譎。

“隻怕長此以往,會踏入魔道之中……

“先前我大梵禪院師叔法明禪師,前往百木門直斥其非。

“看來你們是完全沒有聽進去。

“難道真的不怕,死後無法超生嗎?”

“死後的事情太遠了,還是說說活著的事情吧。

“說來也是古怪哈,人家都研究該怎麽活怎麽活……就你們這些和尚,天天琢磨死後啊,來世啊。

“說的一本正經的,無非就是窺準了,你們說死後,沒人能反駁唄。

“畢竟誰也沒有死過。

“真的死了的,見沒見到六道輪回,見沒見到地藏尊佛,他也沒本事上來跟咱們細說。

“是非全憑一張嘴,誰有你們這些不留頭發的會說啊?”

百木門人這張嘴也不容小覷。

戒妄給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歎了口氣:

“是真是假,自有佛說。”

“就知道給自己臉上貼金。”

百木門人輕輕搖頭:

“依我看啊,死後的事情太過虛無縹緲,還是想好這輩子應該如何活著才是關鍵。

“我記得沒錯的話,金蟬王朝那邊似乎就有一門絕學,叫個……不聞道氣。

“這門武功練成之後,七老八十都能返老還童。

“雖然攻伐一道,不如我百木門遠矣,但是人家能活啊。

“長生久視,你懂不懂?”

“長生皆是虛妄,肉身皆為皮囊。

“沉淪苦海而不自知……屬實可笑。”

戒妄頭也不抬。

百木門人撇了撇嘴,對江然說道:

“你看看,他們就是這個死樣子。

“說不過你了,就開始在那說虛的。

“實在話一句沒有……知道不,整個大梵禪院前前後後一共得綁上三千六百根繩子,這才能讓它穩穩地坐在山頭上,不然的話,都被他們虛的飄起來了。”

“……”

江然很難不讚同。

戒惡三個和尚怎麽死的?

還不就是在那廢話連篇?

說不過了,就開始扯佛說……佛說沒說江然不知道,反正都是那三張嘴在說。

這一點,確實是令人厭惡。

不過這個時候,江然倒是不好開口讚同。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百木門人再也不想和戒妄說話,戒妄自然也沒有興趣和他閑談。

兩個門派雖然前不久還在延虛城合作過,這會就差沒跳起來拍對方腦瓜殼。

照這般看來,這青國江湖,顯然也不是鐵板一塊。

而在此時,那百木門人忽然抬頭看了看,詫異的問江然:

“你們還有仇家?”

江然搖頭:

“咱們初來乍到,哪裏有仇家?

“如果有人想要對咱們不利的話……”

他說著,看向了小月姑娘。

小月姑娘一愣,她武功低微,根本就不知道江然和那百木門人在說什麽。

就見江然一笑:

“那多半是這個小姑娘招惹來的。”

“哦?小姑娘難道大有身份?”

百木門人有些好奇。

江然則說道:

“她說自己是秋葉公主。”

這話一出口,小月姑娘使勁的怒視江然。

這話怎麽可以隨便亂說?

江然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今天她自己不就在隨便亂說嗎?

自己說了有何不可?

百木門人恍然大悟,然後就半信半疑:

“真的假的?秋葉公主怎麽會是這麽幹巴的一個小姑娘?”

“我到底哪裏幹巴啊?”

小月姑娘很是惱怒,怎麽一個個的都說自己幹巴?

百木門人這位則是一笑,沒有回答小月姑娘,而是對江然說道:

“吃了兄台一頓飯,不能沒有點表示。

“既然有人心懷惡意而來,那在下就幫你打發了他們,也算是報答這一飯之恩,如何?”

“好啊。”

江然點了點頭:

“多謝兄台。”

“小事小事。”

那百木門人擺手一笑,話音落下,就見他淩空而起,緊跟著身後的木頭人就跟活了過來一樣,掙紮著從他背後跳了下來,一閃身,就已經沒入林中。

緊跟著就聽到一聲驚疑,然後砰的一聲響。

一道人影就已經從樹叢後被打了出來。

木人身得意洋洋的站在那人身上。

兩隻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兩把刀。

刀鋒一轉,正要狠下毒手。

就見一隻手忽然從暗處伸了出來,一把攥住了木人身的腦袋:

“有趣,這就是百木門的木人身嗎?”

這隻手力道極大,木人身被他提了起來,任憑那百木門人如何操控,竟然都無法掙脫。

聲音之中也略顯驚訝:

“來者何人?”

低沉的聲音自暗處響起:

“金蟬……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