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客棧。

自江然離開客棧至此,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如今正是醜時過半,幾道身影則悄無聲息的站在不遠處另外一處建築之上,靜靜凝望著這沉寂的客棧。

“客棧平靜,毫無波瀾。”

“人家都說外鬆內緊,他們並沒有人於外巡守,內部更是全無防備……這哪裏像是魔教的作風?

“我覺得,這其中必然有詐!”

“有詐有詐,天天有詐,哪裏都有詐,你最好永遠別出門,反正有詐。”

最後一個半蹲在屋頂上的人,嘴裏叼著一根草杆哼哼了一聲:

“在這裏都盯了這麽久了,到底動不動手,給個痛快話?”

“動手肯定是要動手的。”

最初說話那人道:

“他們說了,先把魔教少尊引走,待等天色將明之時,舉而伐之。

“所以今天這後半夜的幾個時辰,就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因此咱們必須要動手。

“隻是……”

“隻是平靜之下,定然有詐。咱們不可冒進,最好再看一看。”

“看個屁!”

最後蹲著的人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依我看,直接衝進去,找到人直接帶走,誰能攔得住我們?

“你們兩個我算是看出來了,就是膽小怕事。連溫柔鄉的娘們都不如……我呸!

“你們不敢,我自己去。”

說著飛身而起,人在半空之中,好似大雁一折,倏然就已經到了客棧之中。

站在客棧屋頂上,他回頭看向了那兩個人。

兩個人對視一眼,就聽最初開口那人說道:

“客棧平靜,毫無波瀾!他們都在睡覺……”

“這般輕易便闖入客棧之中,還說沒詐?”

另外一人眉頭微蹙,然而身邊已經傳出破風之聲,再看客棧……就見兩個人一起對著他招手。

“……莽撞!”

他搖了搖頭,腳下一點,也跟著飛身而去。

三人聚首,就聽最初說話那人說道:

“門前不見守衛,屋內不聞埋伏,一片平靜,毫無波瀾!”

“她千金之軀,落入魔窟之中,那江然對她當是百般死守,這般鬆懈,定然有詐。”

“……你們兩個到底有完沒完?”

叼著草杆那人翻身而下,伸手按在窗戶上,本以為這窗戶內部至少得上了栓。

卻沒想到,窗戶應手而開。

他縱身一躍,就已經到了房間之內,並且對著屋頂上的兩個人繼續招手……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初說話那人便說道:

“如今已經潛入房間之內,仍舊沒有任何波瀾。”

“這定然有……”

一句話沒說完,身邊又傳出了破風之聲。

再低頭,就發現窗口那兩個人探出腦袋對他們招手。

深吸了口氣,有詐之人麵黑如鐵,身形一閃,飄飛如陀螺,待等即將落在那掌櫃的給院子裏搭的棚子頂上時,他腳下淩空一點,身形好似乳燕投林,鑽進了那房間之內。

院子裏那些正在睡覺的軍卒,對於他們的到來,似乎根本一無所知,仍舊呼呼大睡。

“不怕有詐?”

叼著草杆那人笑。

“總不能看你們兩個跌入重圍之中……哪怕有詐,我也得奉陪到底。”

“算個爺們。”

叼著草杆那人站起身來,朝著屋內看去。

陰影戳戳的,可以看到**正有一個人在睡覺,呼吸平穩,不為外物所擾。

三個人對視一眼,就聽最初說話那人說道:

“她好似未曾察覺,很是平靜……”

“難道也能有……”

“有個屁!”

叼著草杆那人幾步來到了跟前,撩開圍帳,就見溪月公主正躺在那裏睡的人事不知。

叼著草杆這人見此,伸手就要抱。

可就在此時,一隻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不可冒昧,她乃是秋葉公主,千金之軀,我等前來此地,乃是為了救公主脫離魔爪。

“但也得公主配合……你這般衝撞,隻怕會嚇壞了公主。”

另外一人也來到了跟前,眉頭緊鎖的看著溪月公主,卻一語不發。

叼著草杆那人無奈鬆開了手,回頭看了有詐一眼:

“怎麽,你感覺這個公主也有詐了?”

有詐沉吟的點了點頭:

“你說有沒有可能這不是真的公主,而是有人易容改扮?”

這話說完,餘下兩個人都有些愕然。

有心想說,這不可能……但是仔細一想,也未必不可能啊。

哪怕是叼著草杆這人,也不至於莽撞到這種程度。

就抬頭看向了最初說話那人。

那人沉吟了一下,便伸手在溪月公主的肩頭推了推。

溪月公主哼哼了一聲:

“別鬧……”

說完之後,翻了個身,繼續睡……

最初說話那人便隻好去掰溪月公主的肩膀,讓她正過來。

溪月公主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滿心都是惱怒:

“你幹嘛?”

剛說完這三個字,就著窗外星光,倒是隱隱約約的看清楚眼前站著三個不認識的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張嘴要喊,叼著草杆的人趕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別喊別喊,外麵全都是人,雖然不是故意守著你的,可你這一嚷嚷,咱們豈不是走不了了?”

聽到這話,溪月公主掙紮更加厲害。

最初說話那人當即單膝跪下:

“公主莫慌,咱們並非歹人,我等三人一個是出自千秋閣,一個是出自望海樓,在下乃是秋水神宮宮主莫雲道之子,第三十七代首席大弟子莫平生!

“此來不為其他,隻是為了救公主,脫離魔爪。”

餘下兩個人當即對他怒目而視。

憑什麽介紹他們的時候,都是一筆帶過。

介紹自己的時候,卻說的這麽詳細?其心可誅啊!

溪月公主聽到這話之後,果然不再掙紮,她輕輕拍了拍叼著草杆那人的手,那人當即小心放開。

就聽溪月公主說道:

“莫雲道莫宮主?昔年父皇曾經專門將莫宮主請到宮中,為本宮講學。

“沒想到,你竟然是莫宮主之子。

“千秋閣和望海樓,同樣是我秋葉的名門正派。

“本宮記得,千秋閣的風向天曾經像朝廷進貢了一對翡翠麒麟,素來是本宮掌中愛物。”

有詐聞言頓時笑道:

“殿下所說沒錯,那翡翠麒麟來之不易,是家父耗費了不少的心血,這才弄來的……不過能夠得到殿下喜愛,想來家父心中也會極為高興。”

“原來你是風向天的兒子。”

溪月公主恍然。

有詐則點了點頭:

“草民風鶴唳,參見公主殿下。”

“免禮。”

溪月公主微微擺手,最後看向了那叼著草杆的年輕人:

“那想來,你應該是望海樓樓主之子了?”

叼著草杆這位頓時有些尷尬:

“殿下誤會了,我沒有這兩個公子哥命好。隻是樓主的弟子而已……

“草民諸葛英,江湖人稱鬼見愁。

“承蒙師父厚愛,說我是百年一見的武學奇才,另眼相待,這才能夠成為望海樓年輕一輩第一高手。”

此言一出,莫平生和風鶴唳同時咧了咧嘴。

可真會在公主麵前,給自己臉上貼金。

“原來如此,望海樓素來高手如雲,你能夠成為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那是極其不易的。”

溪月公主微微點頭,然後說道:

“不過你們方才說什麽?來此作甚?”

“救公主,脫離魔爪!”

三個人異口同聲。

溪月公主微微沉吟,歎了口氣:

“脫離魔爪就不用了,本宮是自願留在這裏的。

“至於你們……本宮倒是想要問問你們,這座安寧鎮和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身為秋葉人,可是跟青國江湖上的人聯手了?”

三個年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被公主自願留在這裏的話給整的一愣。

其後這個問題,也讓他們頗為迷茫。

最後風鶴唳說道:

“公主明鑒,咱們確實已經和青國江湖上的人聯手了。

“如今江然已經被騙出了客棧,如今正是咱們帶公主脫離此地的最好時機。

“公主若是擔心那魔頭的話,想來也無需在意了。

“溫柔鄉出來了幾位高手,那魔頭如今多半陷入苦戰之中。

“此行是否能夠脫身,尚且未知。”

“溫柔鄉……”

溪月公主眉頭微蹙,隨即歎了口氣:

“你們不該來的。

“一方麵是因為本宮不想離開,另外……你們來了之後,隻怕也走不了了。”

三個人聞言對視一眼,就聽莫平生說道:

“殿下放心,魔教守衛鬆懈,外麵睡覺的那些都是尋常的兵卒,我等來無影去無蹤,他們定然發現不了!

“隻是草民不明白,公主為何要留在這裏?

“江然這魔教少尊手段狠辣,殺了青帝,又殺了許多高手。

“意圖染指天下,公主留在此人身邊,隻怕有害無益……”

“你們太小看魔教了,也看錯了江然。”

溪月公主坐直了身體,用被子在身上包裹了一圈,忽然開口說道:

“是哪位在外麵?進來吧。”

此言一出,三個年輕人又是一愣。

身處險境,他們自然謹慎的很,盡一切可能將周圍的聲音收入耳中。

可一直到現在為止,外麵除了那些睡在地上的兵卒呼嚕聲之外,並沒有任何聲音傳入耳中。

公主怎麽會覺得外麵有人?

正在此時,隻聽吱嘎一聲,一道人影就已經進了屋。

來人笑嘻嘻的瞥了這三個年輕人一眼,然後對溪月公主說道:

“姐夫說過了,公主去留隨心,咱們絕不強求。

“如今秋葉的人已經到了,你要不就跟他們走吧。畢竟,跟咱們混在一起,混吃混喝的,你還不給錢。

“姐夫視金錢如性命,再這麽下去,說不定就給你找個青樓賣了,好換點散碎銀子了。”

“……那豈不是浪費?”

溪月公主眉頭緊鎖:

“本宮堂堂秋葉公主,賣入青樓?虧你想得出來。

“依本宮看,不是他想賣我,是你想把我給賣了吧?別以為本宮看不出來,你一天天對本宮嚴防死守。”

“看出來就看出來了。”

唐畫意根本不在意:

“姐夫就喜歡招蜂引蝶,誰知道你哪一天就忽然對他出手了?”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莫平生三個人:

“你們還在等什麽,趕緊將她帶走。她不願意,你們直接把她打昏了扛著走就是了。”

“……”

三個人的腦子早就已經徹底僵住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明明他們是來拯救公主的,怎麽現在公主不願意走不說,好像還要留在這裏搶男人?

本以為應該阻止他們救人的魔教妖人,卻恨不得他們趕緊將公主領走……

風鶴唳眉頭緊鎖:

“事出反常必有因,這當中定然有詐!”

“行了行了,你別有詐了。你們這一路走過來,費這功夫……我都不稀說你。

“一會一有詐,要不是想要讓你們安安穩穩的將這倒黴姑娘帶走,我都想給你一腳了。”

唐畫意黑著臉說道:

“對付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家夥,我犯得上那般麻煩嗎?”

三個人聽到這裏,隻覺得一股寒意忽然自尾椎骨而起。

聽唐畫意這意思,他們先前在客棧外麵偷窺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

她,她這是真的想要讓自己三個人,將公主帶走?

三個人下意識的回頭看向了溪月公主。

就發現溪月公主已經重新躺了下來:

“不走不走,就是不走……你們三個趕緊走。這魔教小妖女,行事反複不定,本宮有少尊護著,她不敢為難我。

“但是你們三個這個時候不走的話,之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對了,你們麵前站著的這個可是魔教聖女,最善蠱惑人心……奉勸你們一句,別想著和她打,你們沒戲。”

三個人再次感覺渾身發涼。

魔教聖女?

而魔教聖女則黑著臉看著溪月公主:

“還賴上了!算了,不管你了……反正姐夫說了,你喜歡留下就留下,喜歡滾蛋就滾蛋。

“至於你們三個……我問你們。

“溫柔鄉是什麽地方?”

三個人都覺得這個問題自己不能回答。

畢竟這魔教聖女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是對手……是敵人……

怎麽可能將自己這邊的消息,說給敵人聽呢?

這念頭非常堅決,堅決到他們張嘴便說道:

“溫柔鄉是我秋葉的門派之一,分屬邪道,擅陰陽和合之術。

“英雄塚下,任憑你蓋世英豪,也得死無葬身之地。

“此法汲人內力,控人經脈,讓他無能動手……”

唐畫意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倒是有點我魔教的采補手段。

“你們這一次,是打算利用溫柔鄉的人對付我姐夫……也就是江然?”

三個人麵容堅定,下定決心,這樣的消息更不能告訴這魔教妖人。

因此開口說道:

“沒錯,咱們和青國江湖上的人合計,以甄誠為誘餌,利用溫柔鄉中房莎莎姑娘從未見過江然這一點為契機。

“將其騙走,再利用英雄塚控製江然。

“其後眾人舉而伐之,當可以斬殺江然於古墓之中。

“隻要此人一死,魔教會再度分崩離析,再也不成體係,可解江湖之危。

“故此,方法已經不再重要。

“房莎莎看中江然一身精純內功,我等隻盼著此人能夠身死道消。”

“原來是這樣……”

唐畫意點了點頭。

溪月公主眉頭緊鎖:

“你就這反應?”

“不然呢?”

唐畫意納悶。

“你不擔心你姐夫的安危?”

“就你對他這有限的了解,你覺得,這手段他會被影響?

“如今埋伏他的地方,多半已經血流成河了。

“說實話,我姐夫這人啊,心其實是很軟的,可一旦硬起心腸,那是雷打不動。

“青國江湖上的這幫人,在他的麵前放肆的夠久了。

“這一次,多半是要全都死絕了,他才能收手。”

唐畫意撇了撇嘴,又看了那三個人一眼:

“行了,你們三個要不也在這裏住一晚上算了?”

“你休想!”

莫平生說著,便大步朝著門外走去,隨便在棚子裏找了一個空位,就睡了下來。

他已經下定決心,今天必須要走。

無論如何,也得離開這裏!

餘下兩個人的想法和他一般無二,因此,當莫平生離開之後,兩個人也緊隨其後,在棚子裏找了個地方睡下。

溪月公主眉頭緊鎖:

“這一趟秋葉來的人隻怕不少,溫柔鄉的人死有餘辜。

“本宮身為公主,都希望他們能夠盡早去死……可是,望海樓,千秋閣,秋水神宮的這些年輕人,卻不該死在這種事情上。

“先前他們三個說了,青國江湖中人,是想要先埋伏殺了江然。

“其後趁著天快蒙蒙亮的時候,對咱們這邊痛下殺手。

“到時候如果我秋葉的人也混跡其中,還請你能夠高抬貴手。”

唐畫意瞥了溪月公主一眼:

“行了,睡你的覺去。

“這些事情不用你來操心……”

“說的就好像我願意為此操心一樣。”

溪月公主哼了一聲,重新躺下,還使勁的蒙上了被子。

唐畫意則轉身出去,隨手關上了房門,抬頭仰望星穹,緩緩得吐出了口氣:

“守夜可真夠無趣的,姐夫那邊肯定玩得很高興,唉,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去了。

“對了,剛才是不是忘了問,除了溫柔鄉之外,秋葉還來了什麽高手?

“算了,不管來了什麽高手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