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說話這人,江然並不認識。

應該和溫柔鄉一樣,都是自秋葉而來的高手。

此人身著綠袍,衣服上繡著高山流水,腰間掛著一把劍,劍形也如山嶽,沉穩厚重。

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不中聽。

青蒼先生臉色一沉:

“我玄機書院如何行事,容不得外人置喙!

“讓開。”

“哈哈哈。”

那人朗聲一笑:

“如果我是你,我便不會走。

“否則的話,辛辛苦苦按照掌院遺命,去山上取了什麽破虛訣,千裏迢迢趕去金蟬,卻根本就找不到這位魔尊,豈不是白忙一場?”

青蒼先生眸光微微一變:

“閣下這話的意思是,你能殺了他?”

“自然可以。”

這人說話之間,稍微往前一步。

江然注意到,此人自開口說話,再到如今行事,那溫柔鄉的嫵媚女子便始終低著頭。

甚至連抬頭去看這人的勇氣都沒有。

見此江然便是一笑:

“看來閣下身份非同小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魔教昔年縱橫天下,五國之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卻沒想到,現如今這魔教少尊,竟然連本座都不認識。”

那人輕歎一聲:

“罷了罷了,你年齡尚幼,不清楚本座身份倒也情有可原。

“今日本座心情不錯,畢竟可以親眼見證一代魔教少尊崛起,卻又如同流星般隕落的機會,著實不多。

“便告訴你本座的身份。

“本座乃是山外山山主嶽亭軒!”

山外山!?

江然微微思量,忽然恍然。

這個人他聽說過……

這一段時日沒事就跟老教主閑聊,偶爾能夠聽到他品評五國江湖之中的絕頂高手。

其中便有秋葉山外山山主,樓外樓樓主,天外天天主。

此三者身份神秘莫測,乃是江湖上的神話。

尋常人能夠見到一個,已經算是機緣匪淺。

若是能夠得到他們三人之中任何一人指點一兩句,便可以受用一生。

隻是這三個人輕易不出江湖,縱然是昔年魔教和五國亂戰,也不曾見到這三個人的身影。

因此老教主也從未想過,嶽亭軒這樣的人會出現在這裏。

所以也就沒有跟江然說太多關於他們的事情。

江然輕笑一聲:

“原來是嶽山主,山外山,樓外樓,天外天遺世而獨立,不入凡塵之中。

“卻沒想到,山主竟然會有這般雅興,竟然親臨此地……

“莫不是山中清苦,特來尋死?”

“錯了。”

嶽亭軒一步一步朝著江然緩緩走來,每走一步,地麵便是一陣轟然巨震。

好似走過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

山高厚重,氣魄逼人。

無形間,於他的身邊好似浮現了無數道劍芒,層層疊疊,如山高聳。

其人穩居其間,眸子裏帶著一抹淡薄:

“非是來尋死,而是來送你去死。

“山外山雖然多年不履江湖,可他們都說道消魔漲,終究不能讓人以為,正道中人不過泛泛之輩,還是得叫這天下人知道,什麽叫邪不壓正!!”

他言說至此,一隻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

“出你的驚神九刀,讓本座看看,除了方才那一招之外,你可還有其他高明的手段?”

話音落下,一抹鋒芒便已經淩冽虛空。

隻聽叮的一聲響。

兩個人已經錯身而過。

嶽亭軒空空****的掌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把劍。

劍形如山,厚重沉穩。

江然的碎金刀則斜指地麵,輕輕點頭:

“好劍法。”

“你這刀果然不錯。”

嶽亭軒笑著說道:

“已經許久不曾見到這般有趣的刀法了。

“昔年聞人天縱縱橫江湖,至此已經過去了百年。

“本座時而扼腕,隻恨自己不能早生百年,親眼見識一下楚南風的南風藏劍式和聞人天縱的驚神九刀。

“如今看來,今人未必弱於古人……或許,聞人天縱複生,大約也就如此了。

“這很好!非常好!!”

嶽亭軒言說至此,雙眸一起,層層疊疊的劍勢便已經轟然而至。

如山崩,如天頃。

他的劍勢沉重至極,好似名山大川攔腰劈下。

江然隨手調換碎金刀,刀芒往下一掃,又是叮的一聲巨響。

兩股力道太大,碰撞在一起的刹那,瞬間就在這古墓之中擴散開來。

隻聽得,砰砰砰,砰砰砰……古墓之中的一些陪葬之物,都被兩人交手的餘波所震碎。

嶽亭軒的眸子裏,隱隱泛起了一抹意外之色:

“竟然有這般身後的膂力?”

“這就是山外山山主的本事?”

江然微微搖頭:

“似乎也不過如此……”

“猖狂。”

嶽亭軒哈哈一笑,似乎並不惱怒,然而下一刻,力冠當世的龐大力量,便已經轟然而下。

轟轟轟……轟轟轟!!!

刀鋒和劍影再一次於這古墓之中綻放。

然而和先前不同。

顏回先生的草字狂劍,以指代劍,其意狂狷,其勢飛揚,走得仍舊是輕盈一脈。

然而嶽亭軒的劍法,卻是沉重緩慢,好似一人手持高山,肆意揮灑,便是一股股龐大至極的力道。

磕著就死,碰著就亡!

江然施展驚神九刀與之交手,鋒芒轉圜之間,每一次都叫周圍的人看的瞠目結舌。

感覺如今交手的這兩個,並不是人……而是披著人皮的上古巨獸。

每一次都能夠讓所有人感受到,他們彼此之間力量的差距!

而如此一來,周遭觀看這一戰的人,又一次到了血黴。

先前江然一招生死痕,便已經將不少人活活嚇死。

如今兩個凶人對拚招式,兵器一碰就是山響。

武功高明的勉強維持心神,不叫這巨大的動靜給自己震出內傷。

但是尋常弟子,卻沒有他們這般能耐。

武功強一點的,耳朵裏汩汩流血。

武功弱一點的,則是被直接震殺在當場。

交手不過幾個回合,兩個人都沒有什麽問題。

結果,前來斬妖除魔的這幫正道好手,卻已經死傷過半。

場內眾人眼見於此,想要喝罵嶽亭軒不當人。

這般交手,倒是想要殺江然,還是想要殺光青國高手?

然而嶽亭軒我行我素。

本就是江湖上傳說之中的人物,豈會因為別人的評價和想法而改變自己的手段?

而隨著一陣巨大的轟鳴之聲響起,這古墓的牆壁竟然都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這一下更讓不少人心中生出恐慌。

古墓畢竟是地下建築,頭頂上還盯著萬鈞塵土,倘若古墓坍塌,且不說江然能不能活下來,他們是必死無疑。

好在江然和嶽亭軒大概也是發現了這一點。

兩個人倏然後退,各自站在了主墓室的兩個邊緣。

嶽亭軒抬頭看了一眼這古墓結構,歎了口氣:

“這古墓還是太小了,施展不開啊。”

“咱們也可以出去打。”

江然隨口說道:

“大不了,殺光了你們之後,再把屍體搬回來。”

“倒也無需你這般費心。你膂力無雙,刀法精妙,護體神功更是滴水不漏。

“看來我想的沒錯,想要殺你,果然沒有這麽簡單。”

“嶽山主先前可不是這般說法……”

嶽亭軒淡淡一笑,並不理會江然譏諷:

“餘一生練劍,於劍境之中再有新的突破。

“方才察覺到,你魔教的路子,有些其實並非歪門邪道。

“武學之道,果然是殊途同歸……

“少尊,這一招雖然並非專程為你準備,可若是能夠以此除魔,也不枉我苦修一場。”

言說至此,他抬頭看向江然:

“可還有話要說?”

江然啞然一笑:

“這話,該本尊問你。”

“好。”

嶽亭軒緩緩抬起手,沉重如山的劍鋒指向了江然:

“劍名青山,為天外奇鐵所鑄。

“重二百三十七斤。

“請少尊看劍!”

江然抬眸,就見青山倏然高聳,刹那間拔地而起,宛如萬丈高峰,轟然落下。

哪怕是江然麵對如此變化,一時之間也是瞠目結舌。

然而不等這劍鋒徹底落下,他心中便已經明悟不對。

這是江湖,不是仙俠神話世界!

青山劍也不可能刹那間如此巍峨!

方才嶽亭軒說,他在劍境之上,又有突破。

難道現如今,自己是被嶽亭軒拖進了他的劍境之中?

“武學之道,殊途同歸!”

江然口中喃喃,刹那間造化正心經於體內運轉,一尊法相轟然而起。

驟然拔高!

轉眼之間便是萬丈!

就見這法相身穿白衣,和江然一般模樣,於後腦勺上,醞釀九色光彩,循環不休。

探手一抓,便已經將那劍鋒拿在掌中。

再一運勁,就聽嘩啦一聲響,整把劍頓時被江然的法相捏的支離破碎!

“嗯?”

一個如同洪鍾大呂一般的聲音自九天之上傳來,正是嶽亭軒的聲音:

“你竟然利用我的劍境,以自己的精神重塑法相?

“可這到底是我的劍境,而不是你的……

“且看我如何將你打回原形!!”

話音落下,就見一座高山自九天落下,轟隆隆,如同雷鳴一般的聲響滾動而起,震撼八方。

江然起眸,眸中有刀芒一閃。

隻聽嗤的一聲,那從天而降的巨大山峰,頓時就被無形刀芒一分為二。

“什麽?”

嶽亭軒的聲音之中帶著不可思議:

“這怎麽可能?”

“原來如此。”

江然此時此刻卻是一臉明悟:

“劍境還能這樣用……當真出人意表。

“怪不得你說武學之道,殊途同歸。

“你一個修煉劍法的,最後竟然自劍法衍生出了精神武學。

“真就讓本尊刮目相看!

“不過,你將本尊拖入你的劍境之中,想要利用這幻境殺我……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精神武學本就是我魔教的拿手好戲。

“本尊雖然不擅長此道,可我的精神,又豈是你所能撼動的?”

言說至此,江然的身形開始膨脹,法相破碎,本體卻是越長越高,轉眼之間便已經接天連地,好似盤古現世。

“豈有此理!!”

嶽亭軒眼見於此,勃然大怒:

“在我的劍境之中,豈能被你欺負了!”

“你的劍境?”

江然哈哈大笑,忽然雙手探出,手握虛空驟然一沉,五指不知道摳入了什麽東西,緊跟著兩膀子一用力。

就聽得撕拉一聲響!

嶽亭軒以精神引江然入劍境,本是高高在上,如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以隔岸觀火,以一種全然不可思議的方式看待江然,將其**於劍境之中。

劍境之中的幻覺自然都是假的。

哪裏會有萬丈劍鋒?

又怎麽可能會有法天象地?

然而精神一旦被人殺死,一個人也就真的死了。

在江然被嶽亭軒拖入劍境之中的時候,外界的人看這兩個人,隻能看出他們兩個相對而立,嶽亭軒手持青山劍遙遙指向江然,卻是一動不動。

江然負手而立,單手按在碎金刀上,好似浮雕石刻。

兩個人這般舉動,旁人隻看的一臉迷茫。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高手隱隱察覺到,兩個人的交手,似乎已經到了另外一種層麵。

一種他們無法體會的層麵。

卻又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對於嶽亭軒來說,隨著江然那兩手一撕,腳下好似便出現了一個萬丈深淵。

精神一瞬間跌入無盡黑暗之中,不住的下沉,下沉……不知道沉淪了多久,徹底被從九天之上,打落了凡塵之中。

待等他穩定精神,身形便停止了下沉。

他環顧四周,卻又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清楚,周遭一片漆黑。

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息在周遭凝聚。

先前江然也曾經施展過心魔涅槃大·法,那種恐懼蔓延,嶽亭軒可以感受到,也可以不受其影響。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恐懼好似萬千針芒,無孔不入!

“這是什麽地方?”

他的心頭開始出現裂痕,禁不住開聲呼喊。

這一聲落下,便聽到江然的聲音微微一笑:

“這還能是什麽地方?

“既然你帶我去了你的劍境一遊,我又豈能不帶你來我的刀境一觀?”

“刀境!?”

嶽亭軒強忍著恐懼哈哈大笑:

“自古以來皆有劍境之說,卻哪裏有過所謂的刀境?

“魔教妖人,最善蠱惑人心。

“你這是用的什麽魔教法門?”

“魔教法門?這分明是你方才教我的……”

江然這話其實不假。

自斬了左道莊莊主,自他手中得到了萬影無形劍之後,一夜汲取,江然早就已經踏入劍境之中。

隻是他主修刀法,這劍境於他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心念一轉,便可以讓這劍境化為刀境。

可刀境終究來的不對味,因此對刀法也無增進之力。

一直到方才不久,嶽亭軒竟然可以引他精神入劍境,想要利用幻象殺他。

他這才恍然大悟。

既然嶽亭軒可以引他入劍境,那江然自然也可以引嶽亭軒入刀境。

方才江然兩手一伸,撕裂天穹。

能夠做到此事則是因為江然因為大自在天魔萬念訣以及心魔涅槃大·法的關係,精神層次遠在嶽亭軒之上。

他的精神包裹不住江然,江然自然是如同山嶽巨人!

其後他在嶽亭軒的精神之中撕開了一道口子。

就此引那高高在上的嶽亭軒,跌入到了江然的刀境之中。

以此為境,地位頓時轉換。

隻是嶽亭軒哪裏能夠相信這件事情?

他於劍境之上別出機杼,本以為是秘手,卻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被江然給剽竊而走。

心中既不願意相信,也不能夠接受!

“狂言,妄語!!”

嶽亭軒心念一動,他的身形也開始無限拔高:

“縱然你說的是真的,你能夠撕開我的劍境讓我跌落此地,我也可以撕裂你的刀境,當你沉淪!!”

隨著動心起念,他的身形開始不住增長。

江然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任憑他肆意施為。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嶽亭軒看到了光明,而此時此刻,他的精神也已經到了極限,再不可能增長分毫。

他環目四顧,想要看清楚立足之所。

隻見周遭蒼茫一片,好似無窮大地。

地麵之上,一道道紋理縱橫蔓延,自己所在,乃是地麵之上的一處褶皺深淵。

眼見於此,嶽亭軒哈哈狂笑:

“江然,你還敢騙我……

“倘若這裏是你的刀境……為何不見你的神通顯化?你又身在何處?”

“神通?顯化?”

江然啞然:

“罷了,你想見我,那我讓你見見就是。”

此言一出,嶽亭軒隻覺得腳下大地忽然異動。

周遭時而漆黑一片,時而光明萬丈。

身處的深淵,則時而偶有分合,駭的他腦門上冷汗直流,生怕一不小心被這深淵夾死。

終於,頭頂好似路過萬千星辰,他總算是看到了頭頂上一張巨大無窮的臉。

那是江然的臉。

嶽亭軒的瞳孔猛然收縮:

“你……你怎麽可能……這麽大……

“我,我到底身在何處?”

“你,你現如今就在我掌心的掌紋之中。

“你的精神與我相比,好似螢火比之日月,殺你……不過一念爾!”

“這不可能……”

嶽亭軒下意識的搖頭,卻聽到接連的笑聲響起。

前前後後一共,連帶著頭頂這無比巨大的江然麵孔傳出笑聲,一共有七聲!

七聲……難道有七個這麽大的江然?

心中念頭至此,就見天忽然翻了過來,一路轟然落下。

他抬頭凝望,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頭頂這落下的天穹之上,也是紋理縱橫……

啊!

“這是他的掌紋……”

這念頭落下,隻聽砰的一聲。

與此同時,墓室之中,持劍而立的嶽亭軒,忽然臉色一白,身形倏然軟倒在地,氣息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