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蠱王原本所在的那個洞室之內。

隻不過,除了田有方,吳笛,唐畫意等人之外,又多了一個渡魔冥王。

幾個人此時此刻,多少顯得有點無所事事。

便隻好聚集起來,聽渡魔冥王吹牛:

“昨天晚上,咱們剛走不久就被笛族的人給偷偷跟上了。

“好在老夫見機極快,趕緊吞下了尊上給的藥丸,一時之間,他們的那些蠱蟲對老夫就沒有任何用處了。

“這才沒有被他們暗中偷襲成功。

“說實話,就這幫笛族的小子……沒了蠱術的情況下,老夫打他們就跟打自家孩兒一樣。

“實在是不成氣候!”

他說這話的時候,約摸著是忘了場內除了唐畫意之外,其他幾個都是笛族弟子。

田有方似乎已經從悲傷之中走了出來,聞言也不動聲色,隻是輕笑。

吳笛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至於阿卓和小九,那就滿是怒容了。

哪怕你這老頭武功厲害,也不能將我笛族貶低的一文不值吧?

當真豈有此理!

唐畫意則笑吟吟的說道:

“那也是我姐夫厲害,讓笛族的蠱術無從施展,否則,你這老家夥多半也得傷筋動骨。

“他們可曾說過,為何對你們出手啊?”

“說是族長下令,要抓回瑤族的那個小女娃。但具體有什麽作用,好像他們也不知道哦啊。”

渡魔冥王說道:

“瑤族那女娃娃聽完了之後,忽然就改變了主意,不想走了。

“說笛族族長對咱們尊上陽奉陰違,說不定另有玄機。

“咱們先是幫著他們對付殤族,其後領路吧,說是他們幫咱們,實際上要不是有咱們在,他們也到不了笛族。

“之後還讓老夫護送他們返回瑤族……

“這瑤族的女娃娃感恩,便想著回來將這件事情告訴尊上。

“免得中了小人算計。”

田有方聽到這裏,不禁歎了口氣:

“尊上步步先機,皆有應對,著實叫人佩服。”

“聊著呢?”

江然的聲音此時忽然傳來。

眾人趕緊回頭,就見一行人自二層洞室之內走出。

當先一人正是江然,他手中還提著兩個人。

一個是老族長,另外一個則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隻是這會看上去臉色蒼白,好似奄奄一息。

老族長的狀態也不好,兩條胳膊耷拉著。

整個人都透著那麽一股子的行將就木。

江然隨手把人扔到了一邊,看了渡魔冥王一眼:

“回來了?”

“屬下見過尊上。”

渡魔冥王大禮參見。

江然輕輕抬手,讓他起身,然後看了唐詩情等人一眼。

眾人這才發現,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有一個盒子。

打開盒子之後,裏麵所存著的,正是他們的本命蠱。

隻不過,這些本命蠱一個個都蔫頭巴腦,看上去無精打采,比老族長還要行將就木一些。

幾個人不敢耽擱,趕緊將本命蠱收回。

雖然本命蠱元氣大損,卻也讓田有方等人稍微鬆了口氣。

臉色固然是還沒有徹底恢複,但是內息已然可以調動,勉強能站起身來。

田有方看向地上的老族長,眸光之中閃過了一抹殺機。

然而他到底沒有出手,而是看向了江然:

“尊上……這是怎麽回事?”

前麵的情況他們都已經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不過進入了蠱神洞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他們就不知道了。

江然隨手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解渴,然後就將見到了蠱神之後的種種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過程也是盡可能的簡短。

無非就是老族長想要奪取蠱神之位。

險些成功的時候,被江然一巴掌從雲端之上,打回了泥濘之中。

這件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當中究竟裹挾著多少的算計,暗藏了多少殺機,以及為此究竟付出了多少條性命,卻並非言語所能形容。

“本尊沒有取他性命,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因為,你們和他之間,還有一些恩怨未曾了結。

“還是那句話,這事情若是本尊未曾碰到,姑且也就算了。

“既然本尊在這裏,並且他還將主意打到了本尊的身上,那自然不能不理。”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這老族長確實是將江然算計在其中的。

他雖然有手段,也有心機可以奪取蠱神的血液。

但縱觀整個過程,卻極為困難……可以說是堪堪達到,還險死還生。

如果按照老族長原本的計劃,江然和他一起出手對付蠱神,那就徹底輕鬆了。

隻可惜,江然不願意按照他給的話本往下走。

就隻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除此之外,還有第二個原因。

“今日這一戰,笛族上下都已經發現了端倪,蠱神最後這一手,聲勢實在是太大了。

“引得整個笛族上上下下的蠱蟲全都飛了過來。

“遮天蔽日的,這擋也擋不住,遮掩也遮掩不了。

“所以要是沒有猜錯的話,這會蠱神洞外,隻怕已經炸開了鍋。”

先有老族長以烈焰蠱,映紅了半邊天空。

後有蠱神出手,召喚萬蠱來助戰。

這一折騰,如果笛族的人這會還能按照往常那般生活,那這笛族的心理素質,著實是叫人佩服。

“所以此人還得留著,解決後續爭端。”

江然說到這裏,看向了旁邊的蠱神女慕,眸光不免有些複雜:

“至於這個人……如何處置,就交給你們自己來決定了。

“她是蠱神,是你們笛族的信仰。

“也是蠱術傳承的由來。

“於情於理,都不該讓我一個外人來處置。

“另外打傷她的人,累的她落得這般境地的,也是你們的老族長而不是本尊。

“所以,如何行事,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該說的話說到這也就差不多了,江然抱著胳膊,退到了一邊。

田有方勉強上前一步,凝望著老族長。

老族長氣若遊絲。

他雖然看上去周身完好,實則於精神層麵已經被江然斬斷了雙手,放了一身的血。

有些時候,精神足以影響到身體。

哪怕明知道自己什麽事情都沒有,但偏偏什麽事情都做不到。

老族長如今就是這種情況。

他在幻境之中所體驗到的,是讓他心境崩塌的巨變。

哪怕明知道那是幻境,哪怕如今已經恢複了正常的五感。

可是,那斷臂放血的痛苦就好像凝結成了網,牢牢地束縛著他的身心,讓他再也施展不出,曾經的武功和手段。

因此,當他此時和田有方四目相對的時候,眸子裏竟然泛起了一絲釋然:

“機關算盡,仍舊落得這般下場。

“這雖然並非是老夫想要的,卻也……卻也不得不說,引魔尊入局,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的結果。

“隻是沒想到,魔尊遠比老夫所想象的,還要更可怕一些。

“阿那,如今爺爺已經敗了。

“阿竹是爺爺殺的,不僅僅是阿竹,還有很多人。

“那些本命蠱有的成了,有的沒成。成了的得死,不成的也得死。

“這些事情,我都會親口和族人說明。

“然後將族長之位,留給你……

“隻盼著,你莫要覺得,這是老夫對你的虧欠。”

“事到如今……你仍舊不覺得自己有錯?”

阿那不敢置信的看著老族長。

老族長則笑著說道:

“是非對錯,總有人要去做。

“蠱神沉睡千年,蠱神祭祀便束縛了族長之位千年。

“這千年以來,我笛族弟子固然甘心於休養生息,可族長這個位置,卻始終如坐針氈,如履薄冰。

“有些事情,我沒有騙你。

“我這一生,少時得意,風光無限。

“在那族長的重任落在肩膀上的時候,我不覺得沉重,反倒意氣風發,想要帶領我笛族走上另外一個高度。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蠱神洞內好似泡影一樣消散了。

“爺爺我自然是有錯的。

“我濫殺無辜,殘害族人,更想屠神,奪取神位。

“雖然這所謂的神……在魔尊大人這樣的人眼中看來,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可是,這些事情我不做,阿那啊,將來你就得做。

“當你被噬心蠱牢牢的鎖住心口。

“當你被人以性命要挾,去屠戮你的至親,殘害你的族人時,你當如何啊?”

“……”

田有方沉默了。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這或許是有了義氣,成全了道義。

可同樣的,問題仍舊還在,並且會傳承給下一代。

蠱神沉睡千年,終有一日她要被喚醒,一個族長不聽話,就換下一個。下一個不聽話,還可以換下一個……

笛族之中,並不缺乏驚才絕豔之輩。

哪怕笛族實在無能,尚且還有百族供養。

難道還找不出一個可用之才?

這禍患無窮無盡,綿延無期。

老族長的手段是狠辣的,無情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曆代以來,笛族之中作為族長活的最長久的。

也是他通過一場場算計,硬生生的將這麽多年被束縛的笛族族長之位解脫了出來。

就如同老族長所說。

將族長之位傳給自己,並非是因為虧欠。

而是因為,自己從少時起,便被當場了族長來培養,老族長若是死了,自己成為族長便是理所當然。

嚴格來說的話,自己或許還應該謝謝他。

否則的話,今日這蠱神洞內,被中下噬心蠱的人,就是自己。

可縱然是這番話說的再有道理,也不可磨滅,阿竹被他所殺。

他的雙手,染滿了鮮血。

這些鮮血,多是出自於笛族。

這是田有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原諒他的地方。

江然聽著這一老一少的對話,都不禁感慨了一下。

他不認識阿竹,但莫名的能夠理解老族長的做法。

更有甚者,就算是老族長野心滔天,想要奪取那所謂的神位,江然都覺得,這無可厚非。

畢竟計劃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再進一步說不定就可以一步登天。

何樂不為?

他已經是千夫所指,又何必在乎這些旁枝末節?

作為笛族族長而言,他奪走了蠱神的一切之後,還願意帶著笛族繼續發展壯大,這對笛族的弟子來說,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田有方歎了口氣:

“族長,你說的或許是對的……

“但是人啊,終究得有所為有所不為。

“笛族族長之位,我會繼承。

“希望族長也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諾。

“待等這一切結束之後,我會給您一個痛快。”

“好,這就足夠了。”

老族長點了點頭,又看向了江然:

“魔尊大人……老夫臨死之前,也有一個請求。”

“說來聽聽,未必答應。”

“這是自然。”

老族長輕聲說道:

“我笛族以及十萬大山的山中子民,於這山中居住了很多很多年了。

“山中清苦,不比人間繁華錦繡。

“雖然我和蠱神為敵,卻也有一願。

“希望可以讓我山中子民,見識一下這壯麗山河,不再於山中受苦……

“卻不知,魔尊可有良策?”

“這事啊……”

江然摸了摸下巴。

正琢磨著呢,就聽到長公主說道:

“這事不難……

“田有方入了魔尊麾下,笛族便是魔教之人。

“魔教為我金蟬正道,自可以入金蟬而居。

“隻是,入了金蟬便是我金蟬子民,族名可以保留,但需得接受我金蟬的律法和治理。”

江然聞言忍不住看了長公主一眼,然後對老族長說道:

“十萬大山,說是百族,實則如同江湖,本身是一盤散沙。

“隻是,自由慣了,若是不能接受朝廷的管轄,是否要走出這十萬大山,隻怕還得你們多想想。

“不過,既然她都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了,這自然也是一條出路。”

“她是什麽人?”

蠱神女慕則忍不住說道:

“她說的話,可是管用?”

“本宮乃是金蟬長公主,金蟬天子便是家兄。

“金蟬便是我等的天下,說出來的話,自然是管用的!”

長公主這一路走來都沒有什麽存在感,這會走出,卻仍舊不減長公主的風範。

“原來是皇親貴胄。”

蠱神女慕微微點頭:

“那你們需得答應本王,我山中子民走出十萬大山,入你金蟬,便是你金蟬百姓,絕不低人一等!”

“這是自然。”

長公主點了點頭:

“你們皆為百姓,何須低人一等?

“然而卻也得熟讀我朝隸法,不可枉顧國法,否則也將和庶民同罪。”

“這事初期來說,隻怕有些困難。”

江然說道:

“不如這樣,待等我們回到了金蟬之後,仔細看看輿圖,劃分出一塊所在,讓他們休養生息,熟悉金蟬律法的同時,也讓他們和金蟬百姓建交。

“開始的時候,需得多加指正。

“時間長了,慢慢熟悉了之後,彼此之間也就能逐漸融合於一處。

“而金蟬也同樣應該尊重笛族本身的規矩和特色,不可將其徹底磨滅。”

蠱神女慕抬頭看了江然一眼,輕聲說道:

“若是你們願意做到這種程度,那我山中子民,願意入你金蟬。

“自此,以金蟬子民自稱。

“同樣,我也可以以蠱神的身份,幫著他們這些年輕人,鞏固對於十萬大山的統治。

“唯有凝聚成了一片鐵板,方才能夠不懼欺辱。”

老族長聽到這裏的時候,苦笑了一聲:

“若是早些認識魔尊的話,這些難事,大概也就早就解決了。

“若是……若是……

“唉,罷了,如今再說這些也是無用。”

老族長抬頭看了江然一眼,沉聲說道:

“老朽雖然不知道魔尊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但仍舊需得小心處事。

“在這之前,便已經有人知會過老夫,魔尊必然會來笛族一行。

“此人既然有此預料,說不定……和魔尊此行目的有關。”

他這是投桃報李,江然應承的事情不會不做,笛族也好,十萬大山之中的百族也罷,他們有了出路,作為老族長他自然要報答一番。

哪怕如今這個下場是江然一手帶給他的,到了這會,他也不在意了。

本以為這話說出來之後,會引起江然變色。

卻沒想到,江然對此好似早就了然於心。

輕笑一聲:

“先前就已經有所預料了,如今得你親口說出,那本尊也就放心了。

“這場戲已經唱到了最後,倘若他們不來,那反倒是唱不下去了。”

老族長見此微微一愣,便也反應了過來。

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魔尊的手段,自然是要比老夫高明百倍。

“即如此,那老夫也就放心了。”

他說到這裏,看向田有方:

“我們該動身了……老夫已經感覺到,大限將至,再不走,隻怕事情做不完了。”

田有方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調息,也逐漸恢複了過來。

深吸了口氣之後,他單手提著老族長的脖領子,又讓小九攙扶著蠱神,一起朝著蠱神洞外走去。

接下來的劇情都是已經商量好的事情了。

誰也不想在這個過程之中再鬧出什麽波瀾。

因此,整個過程都很順利。

待等黃昏時分的時候,田有方已經成為了笛族新的族長。

而遠山之上,樹冠之巔,一個抱著酒壺,腰間掛著刀的老頭,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撇了撇嘴:

“就知道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