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相見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繞梁!如果你指的是華元獻給楚莊王的禮物的話,它不是應該已經被砸了嗎?”
“繞梁身上也不見得就寫了‘繞梁’兩個字,誰知道你們管它叫什麽。”
這時候眾人才隱約聽到一點若有若無的琴音,隻是聲音雖然小,卻也不難聽出聲音中的肅殺。
“繞梁的琴音,聽一遍就絕對不會忘記,聶師哥,你說呢?”
衛莊現在還是有理智的,隻是顯然也已經快到極限了。原本冰藍色的眸子隱隱透著猩紅的光芒,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確實……是繞梁。”
正如衛莊所說,繞梁的音色,隻一遍就不會忘。繞梁三日,這種音律,也算是世間一絕。能與之媲美的,大約隻有陰陽家的換音寶盒了。
包括燕丹在內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白,以衛莊的表現來看,恐怕繞梁不隻是鬼穀之物,而且還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如果隻是衛莊這麽說,他們還可以反駁說衛莊撒謊,但是如果連蓋聶都認可了,這就……
“我就說當年繞梁為不知所蹤,竟然是被你們拿了。”
唐嘉死的時候繞梁當然還是在原地的,而魔音也沒有碰它,所以衛莊從封印中清醒的時候,還是眼看著繞梁就在那裏擺著。但是當他從魔障中清醒過來,繞梁就不翼而飛了。衛莊後來也多次想要找回繞梁,隻是一直沒有任何線索。
而現在,居然發現繞梁就在墨家,衛莊怎麽可能放過這個線索?其實如果是平時的衛莊,頂死了逼迫墨家把東西還回來。不過現在……原本衛莊就在魔障的邊緣,被這麽一刺激,隻能說墨家倒黴吧。
“小莊,你冷靜點,這可能隻是個誤會。”
繞梁是唐嘉的,而唐嘉是鬼穀的人,所以就算是蓋聶,也一直覺得繞梁應該屬於鬼穀。拿是一定要拿回的,但是如果可能,蓋聶不希望造成太多的殺戮。當然最重要的,是衛莊現在的狀態實在是不對。
“交出繞梁,交出使用繞梁的人,否則……”
衛莊已經有些聽不清蓋聶的話了,隻是近乎本能的將手放在鯊齒劍柄上。鯊齒今日似乎也相當興奮,以前它多少還會在衛莊魔障的時候稍微產生一些不起眼的抗拒,如今卻是完全的順從。
是因為繞梁嗎?
眼前已經開始變紅,渾身的血液也叫囂著殺戮。已經忍不住了,從心底散發的那種空虛的**,大概隻有鮮血才能緩解。
“不好,你們快撤,我來斷後。”
燕丹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久了,那在最後,最起碼要給墨家留一條後路。現在衛莊似乎失去了理智,那麽……能跑多少是多少,大不了他啟動青龍和衛莊同歸於盡。
“巨子!”
墨眉已然出鞘,但是燕丹卻知道,就算是有墨眉在手,他也頂不了多久。蓋聶硬撐著站起來,雖然氣血翻騰,淵虹也已經折斷,但是他依然站在燕丹身邊。他必須阻止衛莊,這是他作師哥的義務。
衛莊的拔劍速度很快,快到沒有人能夠看清,包括蓋聶和燕丹。此時的衛莊,原本就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其實如果不是他這些年的極力壓製,恐怕他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是衛莊並沒有將鯊齒拔出來。準確來說,應該是隻拔出了一半。沒有人看清那個人是怎麽出現的,也沒有人看到他做了什麽。他們看到的,隻是那人把手放在衛莊握著劍的手上,然後一點一點的,稱得上是緩慢的,將鯊齒送回了劍鞘。
看身形,他不過是個和少羽差不多大的半大的孩子,一身白衣,戴著米色的額帶,背上背著一把琴——如果沒有猜錯,大概這就是衛莊口中的繞梁,而蓋聶的表情也證明了這一點。
除了鯊齒回鞘的聲音,機關城中竟然沒有任何人再發出一點聲音。衛莊身上的黑色霧氣並沒有減少,甚至仿佛更多了。但是其中的戾氣卻少了不少,至少他的眼中,那份嗜血的紅已經變回原本的眸色。
衛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睛盯著眼前的少年人。雖然年齡變得更小,但是對於衛莊而言,這是他永遠不可能認錯的人。
“我回來了。”
衛莊和當年的變化很大,大到如果隻是看臉,他幾乎都認不出來。然而哪怕是茫茫人海,唐嘉也一樣能從中找到那個人。這是一種獨屬於衛莊的氣質,是屬於衛莊的,無論多少人都掩蓋不住的鋒芒。隻是比起稚嫩的少年人,如今的衛莊更加成熟,更加強大,也更加喜怒無常捉摸不定。
但是唐嘉確信,他和衛莊之間的牽絆,並沒有因為歲月的變遷而物是人非。
衛莊的手已經離開了劍柄,但是唐嘉並沒有放開。因為年齡而縮小了不少的手伸進衛莊的手心,與他的手十指交握。唐嘉一直在猶豫的徘徊,然而當他回到這個年代,睜開眼的第一瞬間,他最想見的人,還是眼前的這個人。還有什麽能不明白的?隻不過是他自己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當年魔音曾經想過,如果他還是唐嘉,那麽他必然不會放棄那些想要的一切。而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唐嘉又怎麽可能再次放棄?
木已成舟,便隻能破浪而行。哪怕粉身碎骨,也總好過慢慢腐朽。
鯊齒忽然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赤煉瞪大眼睛,鯊齒幾乎是衛莊從不離手的武器,即使是休息,也總放在身邊最容易觸碰到的位置。那少年人究竟是誰?竟然能放了手?
衛莊的手並不算漂亮,因為常年習武握劍,手掌寬大,手心還有一層薄繭。劍客們的手其實如果不是經過特別的保養,幾乎不可能做到如話本中那樣精致,尤其是衛莊這樣以力量為主的劍客,他們的手臂甚至也會因為練劍而較常人粗壯。這樣的人,即使手中沒有劍,力量也是令人恐懼的。
衛莊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他隻是抬起手,一點一點的描繪著唐嘉的眉眼。從赤煉的角度,她隻能看到衛莊的背影;而墨家眾人,能看到的也不過是衛莊的動作,以及那張雖然消了戾氣,卻依然麵無表情的臉。
墨家眾人不知道該不該為那個少年人捏一把汗。這少年的身份他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是端木蓉叫班大師送過來的。據說端木蓉采藥時在山坳裏撿到了這個孩子,那時候就是渾身浴血昏迷不醒,端木蓉一時好心就帶回了鏡湖醫莊,不眠不休幾天才把這孩子治好。
之後蓋聶也被抬到了鏡湖醫莊,端木蓉擔心蓋聶的到來會招惹是非危害到這個依然昏迷中的孩子,就讓班大師先把人送到了機關城。一直到昨天,傷口雖然已經完全恢複——墨家人不知道該稱讚醫仙的醫術還是這孩子驚人的恢複力——但是人還沒醒。鴆羽千夜發作太快,等發現的時候墨家自己都自顧不暇了,自然也就把這個小孩給忘了。
至於這小孩是如何在鴆羽千夜中活下來,如果躲開外麵肆意破壞的秦兵跑到這裏來,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似乎因為他,眼前的危機被解除了?
“很好。”
這次是衛莊先放了手,縈繞在周身的黑霧也隱入身體。鯊齒仿佛有靈性一般,竟然從地上彈起來,落入衛莊手中。此時的衛莊似乎已經回到了出入機關城的狀態,不再是那種恐懼的陌生。雖然現在的衛莊依然是可怕的男人,但是至少,不再讓人絕望。
唐嘉眨了眨眼,轉過身麵對墨家眾人。這時候別人才看清唐嘉的模樣。平凡清秀,不醜,當然也算不上英俊,唯一能稱得上優點的,大約就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讓人討厭。
“你是……”
蓋聶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有點不確定自己的答案。
“你是師哥……的子嗣?”
除了麵無表情,唐嘉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來麵對這句話。
“小聶,我是你師哥。”
唐嘉的聲音還帶著少年人的軟糯,但是他的話讓所有人包括淡定帝蓋聶都覺得從頭到尾都不得勁。就算是生氣也依然麵癱的臉上終於有了那麽一絲裂痕,蓋聶看向衛莊,而衛莊表情淡然,不過並沒有任何一點的否認。
“我從沒說過小師哥死了。”
但是你的話處處都表明了是你殺了你的大師哥!所有人都想揪著衛莊的衣領搖晃,很可惜沒有人有這個膽。
唐嘉注意到蓋聶似乎在強行壓製著什麽,抬頭看看衛莊。
“小莊,你又捉弄你聶師哥了?”
捉弄?在鬼穀弟子眼中這丫叫捉弄?而且蓋聶你作為被“捉弄”的對象你居然也不反駁?你這是默認了還是默認了?鬼穀弟子到底得有多凶殘!
“比起悶木頭的聶師哥,我可是覺得小師哥更好玩些。”
話雖如此,但是蓋聶傷口處還是滲出了些灰色的霧氣,飛快的隱入衛莊身體。蓋聶頓時渾身一輕,雖然還是有不少傷口,比起剛剛卻是說不出的舒坦。
唐嘉走到蓋聶身邊。
“衣服脫了。”
當著這麽多人,尤其流沙還有個女人的麵前脫衣服,蓋聶表示他毫無壓力。隻沉默片刻便褪了上衣。這情景讓他想起當年在鬼穀,他和衛莊比劍之後,唐嘉也是這麽霸氣的命令他們脫衣服——如果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的話,唐嘉會上手扒——然後給他們療傷。
當然現在衛莊現在不需要唐嘉幫忙治療,所以他隻是在一邊看著,那眼神多少有點陰沉,弄得原本還無壓力的蓋聶也開始有點不自在了。
當然倆人都沒打斷唐嘉,一直到所有傷口都包紮上藥,蓋聶才鬆了口氣。
很多人都想說點什麽,但是偏偏還不知道該說什麽。唐嘉的出現確實是一個契機,甚至理智一點,這甚至可以說是墨家和流沙冰釋前嫌的機會。但是墨家和流沙的恩怨可不止機關城這一次,想要合作,哪那麽容易?
“師哥,端木姑娘為救我受了重傷,墨家巨子也中了六魂恐咒,你能不能也幫幫他們?”
唐嘉醫術高明,但是很少給外人治病,蓋聶也不保證他能說得動唐嘉。唐嘉注意到躺在地上,也就是蓋聶口中的端木姑娘,胸口上插著一根染血的白色羽毛。無論是手法還是暗器,傷她的人唐嘉能想到的隻有一個。
“小莊,鳳兒是不是來過?”
“被墨家高漸離所傷,已經提前離開了。這是他的戰鬥,如果不是生死攸關,我也不會出手。”
唐嘉點頭,接受了衛莊的解釋。他確實疼愛這個唯一的弟子,但是這不代表他會阻礙白鳳的成長。
“小聶,你有弟子嗎?”
蓋聶隱約明白了唐嘉的意思。
“暫無。”
天明是荊軻托付給他照顧的,雖然也學了幾手劍法,但是卻算不上是正式的弟子,更算不上鬼穀的人。
“小莊你呢?”
“白鳳算是半個。”
“很好。鳳兒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這就是說,墨家傷了我縱橫家目前唯一的繼承人啊。”
好大的一頂帽子!就算提前隱約有了猜測,但是燕丹還是覺得有點喘不過氣。誰都知道縱橫家隻有一個門派,也就是鬼穀,而鬼穀一向一脈單傳,以白鳳的資質也確實有作為繼承人的條件。
“端木姑娘與我有恩,我會救她。但是墨家的其他人,恕我就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