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作為一個正在蓬勃發展的幫會,天下會最缺的就是人手。也因為缺少人手,所以就需要不斷的吞並一切小的門派——不過這雖然能在短期內增加打手的數量,但是質量和忠心都無法保證。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天下會的幫主,也就是雄霸,決定搜集一群資質不錯的孤兒培養,這也是天下會的成員會在這洪水泛濫的地方行走的原因。

凡是有災難的地方,就不缺孤兒。而這些沒有地方去的孤兒,隻要能給他一口飯吃,他們就會跟你走,這也省下了很多麻煩。不過在這種地方找到的孤兒資質通常都不怎麽樣,好在他們都知道,想要在幫中有一足之地,就必須不斷努力。這些人就算爬不了多高,但是忠心卻不需要擔心,並且也將成為未來天下會的開拓疆野的主力。

此時天下會雖然占據天山一隅,但是勢力範圍卻並不算太大,在武林中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一流幫派而已。隻是天下會幫主雄霸並不滿足於現狀,就算武林的第一大派無雙城也不放在眼裏,他的目標,就像他的幫會的名字那樣,是天下!

尤其是,當他得到了泥菩薩給他的前半生的批語之後。

“□□,一遇風雲變化龍!”

雄霸到現在也沒能參透所謂的“風雲”究竟是什麽,這也讓他在開疆拓土的時候也有些小心翼翼。對於拾回來的孤兒們,雄霸沒有多少閑心去管教,隻是讓大弟子秦霜給安排了地方,然後派了個師傅教他們學習基礎的武藝。

隻有資質不錯的孤兒,才有可能被送到雄霸麵前,被其親自指點一番。

為了這僅有的幾個名額,小孩們可謂掙破了腦袋,久而久之就成了幾個團體。新來的孤兒,要麽就依附於某個團體,要麽就是被欺負。

跟斷浪一起掉進水裏的小孩叫聶風,是北飲狂刀聶人王的兒子。也許是有了共同的經曆,又是同一天失去唯一的親人,斷浪和聶風的關係相當好。

倆小鬼雖然一個狂傲任性,一個溫和純良,但是骨子裏卻是一樣的高傲。就算是要依附於什麽人,也絕對不是這些個沒多少本事的小鬼們。唐嘉倒是沒什麽看法,不過作為斷浪的“跟班”,他自然也被歸入風浪的小團體。

這樣幾個人的小團體自然是要被欺負的,當然唐嘉才不會讓自己被小鬼們占到便宜,所以每次斷浪和聶風灰頭土臉一身淤青回到住處,看到依舊幹幹淨淨笑眯眯的說著“浪少爺你又把衣服弄髒了其實洗衣服很麻煩的下次要注意點”的唐嘉,斷浪對唐嘉的厭煩就愈發加深。

當然,對於同樣是沒有依附任何團體,卻也和唐嘉一樣沒有被人欺負的步驚雲,斷浪也是相當討厭。隻是對於步驚雲這個不哭不笑的冷漠小孩,斷浪就算厭惡也不會和他鬧僵,隻是維持著表麵上的交情。對於唐嘉斷浪就沒那麽客氣了,可以說是把雙份的火氣都朝著唐嘉一個人撒。

“聶風,浪少爺……”

斷浪和聶風再一次狼狽的回到住處,唐嘉正好端著一盆衣服要去洗。像他們這種還不算太正式的天下會弟子預備役自然不可能安排婢女或者仆人來服侍,衣服、房間的衛生都要自己搞定。斷浪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孩,能自己洗襪子就不錯了。

聶風自己可以洗自己的衣服,同屋的步驚雲雖然從沒見他洗過衣服,但是他的衣服也從來都是幹淨的,可見也是有人代勞了。作為四個人中唯一一個不怎麽在乎習武的唐嘉,自然也和從前一樣,洗衣服的時候也加上斷浪換下來的。

“又要羅嗦了是不是!什麽洗衣服很麻煩,我也沒讓你幫我洗衣服!”

今天毫無疑問又是一場打架,對方七八個,他們兩個。雖然斷浪和聶風也沒讓對方好過,但是結果還是他們輸了。對於心高氣傲的斷浪來說,“輸了”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浪!”

聶風其實還是很不讚成斷浪這麽對待唐嘉的,但是他卻不好插手——斷浪是南麟劍首的兒子,唐嘉是南麟劍首唯一的弟子,無論斷浪和唐嘉的相處模式如何,都是人家的家務事,他這個外人沒資格說什麽。

唐嘉臉上的笑容沒有一點變化,他還不至於和一個小屁孩較勁。對於斷浪,唐嘉不過是履行自己答應了斷帥的諾言而已,照顧斷浪直到成年,僅僅如此。

“浪少爺多慮了,其實在下不過是想說,下午在下要去洗衣服,晚飯麻煩浪少爺或者是聶風幫在下帶一下而已。”

唐嘉抱著盆子就出去了,斷浪討厭唐嘉,唐嘉也不見得多待見斷浪。既然不待見,那麽對於斷浪那桀驁的性子唐嘉也懶得去糾正。說句不負責任的話,斷浪就算會因為這性子吃苦頭,那關他唐嘉什麽事?又不是自家小孩,十年以後誰還認識誰啊?

“唐嘉!”

把斷浪惱羞成怒的聲音和聶風好言相勸的聲音拋在身後,唐嘉優哉遊哉的去河邊。下午沒什麽訓練,正好可以在河邊抓個魚打打牙祭。天下會對這些孤兒總體還行,就是夥食不怎麽樣,除了饅頭米飯就是青菜蘿卜,連點油星都沒有。

隻是一下午不見,天下會卻生巨變。聶風、步驚雲被雄霸看中收為關門弟子,而斷浪卻因為頂撞幫主被貶為下役。

幫主的關門弟子當然不會和普通弟子住在同一個地方,他們都有自己專門的院子。斷浪失去了弟子的身份成為雜役,也沒有資格住弟子房,從成為雜役的時候東西就被別人扔了出去。雜役也有自己的房間,隻是比起弟子房四人一間的房子,雜役的房間根本就是柴房,又小又潮不說,還要擠十個人。

然而斷浪是得罪了幫主,總管文醜醜根本就沒給他安排房間,其他的雜役也沒誰敢收留他。一直到晚上居然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找了個大一些的山洞湊活著。

唐嘉是晚上才回來的,看著忽然就空**了房間著實愣了很久。

“所以說,現在這個房間是我一個人的了?”

“是啊是啊,你看,你們房間裏一下出來了兩個幫主弟子,你住的地方都成福地了!但是現在沒人敢住幫主弟子住過的房間,除了當初跟他們住一間屋子的你之外,其他人住進去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某方麵來說,這屋裏原來的住客都有了自己的房間,唐嘉就不用說了,聶風和步驚雲甚至都是獨立小院,而斷浪……雖然是山洞,但是好歹也是一個人住了是吧?

“我跟你說啊,其實沒人敢來這個房間裏住,最主要是因為斷浪!”

“他怎麽了?”

“還不是晦氣!萬一沾染了晦氣得罪了大人物,說不定也會跟他一樣去住山洞!”

拿一條烤魚報答了提供消息的小孩,唐嘉提起聶風送過來的那份屬於他的晚飯出門。唐嘉既然要照顧斷浪當然不能讓人餓壞了,哪怕斷浪人壓根不領情,唐嘉也會盡到自己的義務。

斷浪所在的山洞並不難找,斷浪脾氣不好,少爺性子就算是在天下會也沒被磨去多少,時間不長得罪的人倒是不少。現在落了難,落井下石的自然少不了。斷浪搬到山洞,不少原來同是弟子但是嫉妒斷浪天賦的人過去挖苦刁難。

但是現在天色已晚,天山夜晚的溫度並不高,所以一路上唐嘉也沒碰上幾個人。山洞不小,住一個人並不顯得擁擠。但是入口也很大,山風從洞口吹入,繞一個圈又出去,將洞中好不容易存起來的一點溫度也帶走,剩下的隻是冰冷。

“浪少爺?”

斷浪蜷縮在山洞最裏麵,那裏有一塊大些平整些的石頭,斷浪在上麵鋪了一層茅草,勉強算是一張床。褥子被子都沒有,隻是一個小包裹,裝著他的換洗衣物,丟在“床頭”。凳子桌子自然也是沒有的,隻是這洞裏有幾塊小些的石頭,雖然凹凸不平且不穩當,但是也算有個能坐的地方。

唐嘉把提來的食盒放在“床”上,斷浪今天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這會依然很消沉。

“浪少爺,該吃晚飯了。”

唐嘉把食盒裏的食物拿出來,除了主食饅頭,還有兩樣蔬菜——難得的居然還有肉食——以及一碗米粥。米粥現在還溫熱著,淡淡的香味彌漫出來,又很快被過堂風吹散。

“今天的夥食還不錯哦,還有香噴噴的肉和粥,真是難得。”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斷浪猛地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但是眼中並沒有水光,隻有滿滿的憤怒。斷浪原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這會受了一天的氣,原本還隻是忍著;但是唐嘉的到來卻仿佛是大堤開了個口,洶湧的潮水瞬間便從這裏湧了出來。

“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的是吧!還說什麽‘浪少爺’,你巴不得我更難過是不是!”

“不全是。”

唐嘉並不否認自己內心確實有這方麵的意思,他和斷浪互相厭惡,所以來看看討厭的人的慘境難道不行嗎?唐嘉又不是什麽聖母,難道會因為斷浪遭遇淒慘就可以輕易的同情憐憫他?開玩笑!唐嘉不是聖母,而斷浪,斷浪也同樣不需要同情和憐憫。

“在下來這裏,不過是看看你,順便給你送晚飯而已。”

麵對斷浪燃火的眸子,唐嘉依然淡定,臉上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你憑什麽!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奚落我!”

“為什麽沒有?浪少爺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浪少爺,南麟劍首的兒子?”

斷浪噎住,沒錯,他依然是南麟劍首的兒子,隻是他身上又多了另一重的身份——天下會的雜役,而唐嘉,卻是多少有些身份的天下會弟子預備役。

“吃飯吧。”

唐嘉把筷子遞給斷浪,卻被斷浪一把拍開。

“你給我滾——”將**的飯菜掃到地上,斷浪眼眶中隱約有些水光,“我才不要你來可憐,滾——”

唐嘉沉默,把地上的殘羹收拾起來,和碎掉的盆碟一起放回食盒。

“浪少爺多心了,在下從沒想過可憐浪少爺。”

收拾好地麵,唐嘉提著食盒準備離開。

“看樣子今晚的菜色浪少爺並不喜歡,那麽在下就不打擾了。”

走出老遠,都能聽到斷浪中氣十足的怒吼。

“別得意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把你踩在腳底!唐嘉!!”

——不會有那麽一天。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也許是被唐嘉刺激到激發了自己的雄心,斷浪拋開自哀自憐,憑著記憶練起了斷帥教過他的武功。劍法、拳法、腿法、輕功,一套一套練下來,幾乎渾身都被汗液浸透。隻是這樣的發泄,比對著唐嘉吼效果更加明顯。

“斷浪——”

脆生生的呼喊打斷斷浪的練習,聶風抱著一個紙包跑到斷浪身邊,從頭上細細的一層薄汗和泛紅的臉頰能看出,他這一路都是跑來的。

“聶風……”

比起唐嘉那該死的平靜和冷漠的眼神,聶風眼中純然的關心和擔憂讓斷浪鼻子發酸。斷浪要強,在唐嘉麵前能死撐著不發作,因為他不想在唐嘉這個討厭的人麵前顯出懦弱,隻是麵對好友的關心,卻再也難以掩飾那一絲脆弱。

“斷浪,你別難過,你天賦這麽好,就算現在是雜役,但是要不了多久,你一定還是會得到賞識的。”

聶風想不出更多的話來安慰斷浪,他本就不是個巧嘴的人,隻能生硬的轉移話題。

“你餓了吧?給,我給你帶了點吃的,趁熱吃吧。”

紙包裏是一個饅頭,大概是被聶風藏在懷裏,所以現在還冒著熱氣。斷浪原本就沒怎麽吃東西,又發狠的練習,這時候當然是餓的前胸貼後背。聶風沒有帶下飯的東西,但是斷浪依然大口大口的吞咽著。

隻是吃到一半,眼淚卻不受控製的落了下來。

“斷浪——”

“聶風,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輕易認輸……我會好好修習,就算沒有人教我,我也不會放棄!我一定要成為最強,重振斷家,然後把那些曾經看不起我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

“斷浪……”

聶風隱約知道斷浪為什麽這麽痛苦。斷浪和聶風出身相同,境遇相同,然而來到天下會,卻有著天差地別的待遇。一個貴為幫主弟子,一個卻是最下等的雜役,這樣的對比,怎能讓斷浪不在意?

“我……我會和師傅說,讓你恢複天下會弟子的身份……”

“不用!”斷浪焦躁的打斷,“聶風,你幫我,隻會讓別人更看不起我。他們會說,我是憑著你的關係才上位的就!”

抹幹眼淚,斷浪狠狠咬著饅頭,就好像是咬著某個人的肉。

“你們看著吧,我會憑著自己的本事爬到最高處!”

洞外,唐嘉靠著石壁聽著裏麵漸漸低下來的交談。

“自己也能走出來,斷浪,看來你也不隻是一個討人厭的小鬼,我還是小看了你。”

——不過就算這樣,你也還是夠討人厭。

唐嘉拍拍身上的灰塵,在聶風離開山洞之前離開,半路上把手中的紙包丟給了路過的小胖子。

“什麽啊?”小胖子鼻子抽了抽,轉眼間喜上眉梢,“啊,是烤山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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