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曆史]輪回
鬼穀弟子·蓋聶
三年期滿,生死相決,活著的那一個,便是下一任的鬼穀子,這是鬼穀派的門規!
而事實上,鬼穀子從來都沒有專門對他的弟子們說過什麽門規,隻有到事頭上才蹦出那麽一兩句“門規”——不是蓋聶懷疑師傅,像蓋聶這麽忠厚老實的孩紙怎麽會有懷疑師傅這種大逆不道的思想存在呢?隻是這些門規都太過於瑣碎,很難想象當年鬼穀先祖隻注意小事而在大事上不置一詞。
“聶兒,你記住,鬼穀派的門規第五十八條三十一點,就是禁止餐餐做飯主食隻做包子,我們得換點米飯麵條什麽的配著來。”
“……師傅,上一次關於洗衣服的門規,似乎也是第五十八條三十一點,您……”
“哦,那是你記錯了。門規這種東西師傅我從小聽到大,怎麽可能記錯?記住,門規的第一條,就是不要懷疑師傅的話。”
“……是,師傅。”
雖然蓋聶記得當年入鬼穀的時候,師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聶兒,鬼穀派門規第一條,尊重師傅,孝敬師傅,家務活一定不要讓師傅沾手。”
所以說這尊重師傅和不要懷疑師傅是一個意思吧……應該是吧?
本著尊師重道的春秋遺風,蓋聶對於鬼穀派的門規們一概保持沉默。
隻是蓋聶卻知道,無論鬼穀派門規究竟是什麽,但有一點卻無法改變,那就是以後,他和他那個從未見麵的師哥之間,隻有一個人能夠繼承鬼穀,另一個人……也許能活著,也許死了,但是除了當年的孫臏和龐涓,鬼穀派從來沒有倆個傳人同時入世。
——至少在見到他傳說中的師哥之前,蓋聶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當師傅給他介紹他的師弟小莊的時候,蓋聶覺得自己對鬼穀的認知又發生了重大改變。事後蓋聶也曾單獨和師傅談過這個問題,師傅當時是怎麽回答來著?
鬼穀先生吹胡子瞪眼:“就嘉兒那德行,我讓他繼承鬼穀還不是敗壞我的名聲?下一任的鬼穀子從你或者小莊兩個人中間選,至於嘉兒……就當鬼穀養了個寵物。”
從此蓋聶更沉默了。
不過蓋聶一向待人寬厚,對於師傅或者師哥或者小莊師弟都是沒話說的。至於那眾所周知的三年之約,蓋聶選擇性的拋在了腦後。至於師弟,這個有些囂張有些霸道一身貴族壞習氣但是本質卻不壞的小莊,做對手可以,生死相決……蓋聶做不到接受同門手足之間互相殘殺。
或許小莊也是這麽想的?不然的話,以小莊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方式和永遠不少的鬼心眼,蓋聶不覺得自己能活到三年之約到達的那天。
——或許蓋聶從來沒有想過,衛莊不在三年之約之前對他動手,是因為衛莊對鬼穀子的忌憚,以及,比起蓋聶這個知根知底的對手,衛莊可不想讓鬼穀子領回來另一個新的對手。
衛莊和唐嘉在鬼穀並沒有待夠三年,大約兩年左右,他們便出門曆練了。師傅對此不置可否,也許對於他而言,衛莊和唐嘉的行蹤從來不是秘密,蓋聶就曾經看到師傅從一隻白鴿腿上解下布條,看過之後有時還會把布條交給蓋聶,讓一直有些擔心的蓋聶也了解他們的行蹤。
不過後來,唐嘉和衛莊的行蹤,鬼穀子卻又不再給蓋聶透露。有次蓋聶無意中撞見鬼穀子看著新拿到的布條緊皺眉頭,似乎是唐嘉和衛莊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蓋聶不是沒有問過,可惜鬼穀子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轉移話題,或者幹脆閉上眼睛裝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樣子。久而久之,蓋聶也就不再問了。隻是在心裏記掛著,打算等小莊和師哥回來後再詢問。
——別看師傅一提到師哥就生氣,但是三個弟子中,師傅最疼的還是師哥。如果師哥出了什麽事,第一個坐不住的必然還是師傅。
總體來說,鬼穀的三年,蓋聶過的一直平平淡淡,直到三年期滿的那天。
“聶兒,你過來。”
鬼穀子交給蓋聶一枚丹藥,僅僅是放在掌心,便能夠嗅到丹藥散發的沁人心脾的藥香。蓋聶雖然隻是粗通醫術,但是卻也知道這顆丹藥必然是不凡的。
“師傅,這是……”
“丹藥無名,可以提升內力。”
鬼穀子說的不多,但是僅僅這麽兩句話,便讓蓋聶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師傅,這無名如此貴重,弟子不敢收!”
蓋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鬼穀子的表情好像看到唐嘉忽然打算棄文從武了。
“這丹藥名字不是無名,而是這丹藥沒有名字……”
好在鬼穀子知道自己的二弟子不是老大老三那種不老實的娃,於是淡定了。而蓋聶隻是花了一瞬間將“丹藥名字是無名”切換成了“丹藥沒有名字”之後,直指問題中心。至於剛剛他們談論的重點是不是丹藥的名字,師徒倆都選擇性的無視了。
“可是師傅,弟子服用了丹藥,可是師弟卻沒有,這豈不是不公平?”
“不公平?你以為你有的東西,小莊會沒有?”
——說不定他還有更好的!
這是鬼穀先生的心聲,不過蓋聶這個老實孩子聽不到,於是自然也就誤會了。
蓋聶終於想起來他這個師弟絕對是個不吃虧的主兒,所以也就默默的接過師傅的饋贈。隻是他卻不明白,增加內力這麽名貴的藥物,為何師傅會現在給?而不是等決鬥之後?
服用丹藥,打坐,從日出等到日落,卻依然沒有看到衛莊和唐嘉的身影。蓋聶看看鬼穀子,鬼穀子的表情相當嚴肅,甚至還帶著隱隱的一絲焦慮。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師徒倆一直就這麽等著,直到明月當空,才看到衛莊抱著一個布包緩步走來。衛莊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伴隨著心髒的律動。頭微垂,滿頭的銀絲**在臉頰邊,遮住了臉上的表情。他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一直坐在這邊的鬼穀子和蓋聶,徑自朝著弟子房走去。
走的時候,衛莊和唐嘉是一起的;然而回來的時候,卻隻有衛莊一人。蓋聶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莊!”蓋聶叫住衛莊,“師哥呢?還有,你的頭發……”
問話被打斷,那是衛莊的眼神。衛莊並沒有說話,然而看著蓋聶的眼神木然死寂,仿佛站在蓋聶麵前的不是少年衛莊,而是一個——死人。
“小莊,你與聶兒的決鬥推遲,具體時間日後再定,你先休息吧。”
蓋聶不確定衛莊有沒有將師傅這句話放在心上,他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轉身進屋——唐嘉的房間——然後關門落鎖。未點燈,也無聲,蓋聶不知道衛莊在裏麵做什麽,然而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強烈。
“師傅,小莊他……”
“回去休息吧。”
鬼穀子歎了口氣,沒說什麽,隻是轉身回屋,留給蓋聶一個落寞的背影。
蓋聶覺得一切事情從衛莊回來後就脫離了軌道,原本的三年之期被推遲,這並沒有什麽,也算正好如了蓋聶的意願。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應對這個三年之約,更沒有想好如何做才不會兩敗俱傷。可是師哥並沒有跟著衛莊一起回來,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蓋聶可能還會以為不過是師哥年紀小貪玩,但是看衛莊回來時候的表情,蓋聶再傻也不會認為這是沒事!
鬼穀先生出穀了,而衛莊在唐嘉房間裏一直呆了三天,蓋聶送到門口的飯菜一直一口未動。蓋聶在唐嘉的門口勸過,可惜裏麵完全沒有一絲聲響,就好像那個房間裏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如果不是鬼穀子出穀前說了一句氣話一般的“不用管他”,蓋聶都想直接破門而入了。
三天後,鬼穀子回歸,衛莊也出了房間。
衛莊的臉色很蒼白,嘴唇也幹裂著,但是精神反而很好,臉上也依然帶著原來那種很好看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以前的樣子並不差多少。鬼穀子看起來也和出穀前沒多大區別,依然嚴肅的督促他們修煉,偶爾會拿各種“門規”抱怨一兩句。
可是蓋聶知道,鬼穀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
師傅的授課依然精彩絕倫,然而他不會在授課的時候再列舉以前唐嘉的各種不肖舉動作為反麵教材。小莊依然在師傅授課的時候會插科打諢說些讓人無法反駁的“歪理”,但是他也再不會提到關於師哥的事情——一切都好像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鬼穀從來都隻有師徒三人,“唐嘉”這個名字,就像是夢一樣,都是虛妄。
蓋聶甚至會有一種,除了自己,再沒有人認識“唐嘉”這個人的錯覺。
“師傅,小莊,師哥他,到底怎麽了?”
終於蓋聶還是忍不住問了,不隻是受不了鬼穀先在這種詭異的氣氛,更重要的是,在這種氣氛之下,蓋聶對唐嘉的擔心也愈深了。
這話一出口,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蓋聶覺得房間中刮起了一股颶風,颶風的中心就是師傅和小莊,自己則在這颶風中無力的掙紮。
不過並沒有持續多久,這股颶風便無影無蹤。師傅依然淡定的喝茶,小莊倒是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過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比起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聶師哥還是擔心一下後天的最後試煉吧。”
“最後試煉?”
蓋聶不知道為何唐嘉的安危在衛莊口中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也不知道為何衛莊這麽答非所問,正待繼續追問下去,鬼穀子卻放下了茶杯。
“沒錯,聶兒你與小莊的決鬥已經定在了後天,待會你與為師去挑選一把劍——小莊用鯊齒,你也不能用木劍來比試,這可不公平。”
“師傅……”
然而鬼穀子背著手離開了,衛莊也站起來,不等蓋聶開口就道別。
“師哥,鯊齒……可是一把不同凡響的劍,還望師哥選擇寶劍的時候,慎重啊。”
衛莊最後的話意味深長,卻阻斷了蓋聶一切想要說和不想說的話。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可是蓋聶知道,師傅和小莊,隻要他們不想說,誰也別想從他們口中知道什麽。可是蓋聶也知道,他決計是不可能放下師哥的事情不聞不問。
決戰前一天,斷崖。
衛莊:“你害不害怕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明天,你我之間,必然有一個會倒下。”
這話中,包含了太多蓋聶不懂的東西。衛莊依然和以前一樣一心在成為天下的強者,依然有著一個製霸八荒的夢想,隻是衛莊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衛莊,是一個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少年,而如今……是一個逐夢者。
少年的蓋聶並不知道這兩者的區別,他隻能隱約感覺自己的師弟變了很多。然而多年後,當他已經不再如當年那般少不經事,當他在機關城中與闊別多年的師弟對決時,卻已經明白了,當年那微不可察的變化,究竟改變了多少。
當他倒地的時候,他隻想說:“小莊,你還不是和我一樣,追逐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隻是這是後話,而當年的蓋聶少年,還隻能在忽然聚集而來的各種紛擾中掙紮。
決鬥當日,地點是蓋聶和衛莊初次見麵,初次相決的地點。
衛莊手持妖豔的鯊齒,蓋聶手中的,是鬼穀子贈與的寶劍純鈞。
鬼穀子並不在此,他隻說他在書房中等候,等候蓋聶和衛莊分出勝負。
“聶師哥,你可千萬不要讓鬼穀蒙羞啊——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衛莊雙指並攏拂過劍身,是鬼穀橫劍的起手式。蓋聶不敢多想,也一樣擺出縱劍的起手式。
“不會的。”
隻是這句不會的,究竟是不會手下留情,還是不會和衛莊以命相博,隻有蓋聶自己知道。
那一戰的結果,說不上誰輸誰贏。純鈞刺透了衛莊的胸膛,鯊齒也重傷了蓋聶,折斷了純鈞。
這一切都和十年後的某些片段驚人的相似。
隻是這次,先倒下的是衛莊。
終究是內力差了。蓋聶原以為就像師傅說的,他有的,衛莊應該也有,隻是卻沒想到,衛莊並不曾服過那可以增加內力的丹藥。
蓋聶捂著傷口半跪著,鯊齒造成的傷口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愈合的,血液侵染了衣襟,白衣染上血色。暗紅的眸子中,蒙著一層迷茫,還有決絕和堅定。
——小莊,鬼穀子這麽一個名號,真的對你這麽重要?重要到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那完全拚命的戰意,以傷換傷的招式,如果不是知道衛莊天下製霸的野心,蓋聶幾乎就以為衛莊,在尋死。也正是如此,盡管蓋聶比衛莊多了深厚的內力,可是麵對一個瘋子一樣拚命的對手,無意相殺的蓋聶才會受此重傷。
蓋聶棄了斷劍,捂著傷口,朝著鬼穀深處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便頭也不回的朝鬼穀之外走去。
——師傅,弟子不肖,不能侍奉左右……不敢懇求您寬恕,隻求您保重身體,弟子,告辭!
蓋聶查訪多年,對於唐嘉當年的行蹤也有所了解,隻是他終究是查不到最後唐嘉去了哪裏。就好像唐嘉是憑空失蹤了一般,或許當年的真相,隻有和唐嘉同行的衛莊和手眼通天的鬼穀子知道。
蓋聶知道,衛莊定然是恨極了他。隻是他卻不理解,為何衛莊竟然也沒有接受鬼穀子的稱號,更沒有代表鬼穀派改變天地的命運,而是在接手了韓國刺客團聚散流沙之後,又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逆流沙。縱使所有人都知道衛莊是鬼穀傳人,但他卻從沒有這麽自稱過,他隻是以流沙首領的身份,在這天下的紛爭中,奪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後來的後來,當一切都塵埃落定,隱居的蓋聶又一次見到了雲遊的鬼穀子。老爺子頭發已然雪白,然而風采卻不減當年,隱隱有一種超脫凡俗的意境。
再次問起心中的疑惑,鬼穀子撫著胡須,依然避而不答。
“這種事情,或許隻有去問嘉兒和小莊,才能有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