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鷹胡大力他們守的那個路口通到城牆的路途之中,有一條從西北流向東南的小河。

根據教頭事先打聽到的消息,這一段河水最深的地方也不過是剛過膝蓋而已,但在夜色月光之下,顯得明暗交雜,幾段波光粼粼,幾段幽暗不清。

關洛陽和教頭即將到河邊的時候,遇到第二批敵人。

槍聲、刀影,鐵鏈嘩啦破空的聲音相繼響起。

這批人是由狗熊熊立帶領的,以內務府粘杆處的殺手為主體,火槍的數量和人數都要比之前的五十名清兵少,但卻遠比那五十名廣州兵難纏。

短刀刀刃,鐵鏈上的鉤子,都閃著幾分異樣的光澤,那是帶毒的。

鐵器帶毒並不難,但一整批兵器裏,每一樣兵器上都帶著見效快、見血封喉的毒,可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因為很多烈性毒容易揮發,淬在兵器上之後暴露空氣中,半天不用可能就失去毒性,要是直接用一些帶毒的礦物嵌進去,又容易影響硬度。

這一批冷兵器鑄造保養過程中所花費的代價,隻會比同等數量的槍械彈藥花的銀兩更多,可以說是專用來針對功夫有成的拳師。

就算是關洛陽,見過當日王雄傑的慘狀,也不願意拿自己的皮膚去試試那些劇毒的鐵鉤。

動手既要小心,又要避開那些纏來繞去的鐵鏈,難免殺人速度變緩了一些。

交手兩分多鍾,這三十多名殺手,也隻被打殘打倒二十名左右,教頭正應付其他人,關洛陽追上了熊立。

熊立外號狗熊,其實身材隻是中等,甚至顯得有些瘦小,他使的竟然是一對子午雞爪鴛鴦鉞。

這種兵器,就像是一大一小兩個半月形的鐵片交疊在一起,中間有一個天眼般的狹長空缺,四個尖端,處處有刃,僅一處可以握手,刮切挑勾撩劈,無所不可。

這種兵器,據說是八卦掌祖師董海川所創,他門下大弟子尹德安,開創東城八卦掌一脈,在皇宮裏教授光緒皇帝拳法,宮裏的太監侍衛也有不少跟著練習。

熊立本來學的是扇子功,花哨有餘,不夠淩厲,八九年前,聽說尹德安在宮裏教拳,就裝作侍衛,借機從他那裏學到八卦掌裏的技法。

關洛陽手裏那把腰刀剛剛斷人肢體,刀上血槽殘紅未幹,凶氣十足,碰上了對方八卦遊身步,配合子午鴛鴦鉞,連追六步十三刀,居然全被格擋閃避。

反而熊立窺得機會,一個側身遊龍般的弧步,手裏鴛鴦鉞交錯一鎖,小臂一崩。

那把清兵腰刀,哪經得住這樣的摧殘,當場齊著刀柄護手崩斷。

長刀一斷,局勢丕變,就在電光火石一瞬間。

熊立趟步傾身,鴛鴦鉞順勢前鉤,迅捷無比,左手刃尖開膛破肚,右手刃鉤製其下盤。

關洛陽猛的一個收身撤步高探馬,全身皆向後縮,唯獨肩背上拱,左手一掌甩高空直劈出去。

他這一掌是後發,況且長刀已斷,左手無兵器,等到熊立的鴛鴦鉞把他胸腔劈開的時候,這一掌也最多從熊立麵前虛晃過去罷了。

但就在關洛陽的一甩手之間,右臂後縮,全身勁力左傾,如同老猿探手摸鹿角,左手竟然突兀甩長了十厘米左右,好像用牛皮裹著棗木杆子造出來的一根大棒。

嘭的一聲,搶先劈在了熊立額頭上。

這是通背裏頭,鬆關節,疏筋絡,長臂甩劈的手段,常人要練到把手臂甩長兩寸,已經是苦之又苦。

關洛陽初練這門功夫的時候,一年多時間裏都被田公雨摔拿拉扯,配合藥酒搓的火燙,每天都懷疑自己兩條手臂的各處關節全斷了,如此,等到練皮大成後,才能打出手長三寸的本事。

三寸就是一條命。

熊立中了這一劈,脖子一縮,整個人砰的跪了下去,兩隻子午鴛鴦鉞插進地裏,七竅都流出血來,一命嗚呼。

關洛陽繃著的臉色微微脹紅,緩緩舒了口氣,左手五指曲握,將手臂慢慢收回原來的長度。

背後教頭突然驚喝一聲。

“小心!”

關洛陽下意識向左側閃身,回眼右望,剛好捕捉到那個全身精悍之氣猛溢而出的身影,暴起迫近到身邊。

這個人是剛從遠處狂奔過來的,但以關洛陽的耳力,在激戰之中,竟然沒有聽到他靠近的聲音。

勁疾如雷而落地無聲。

回首的一瞬間,關洛陽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隻有人高的活豹子!

內務府大小豹子裏的——大豹袁海。

豹子強不強,當然強,它們的叫聲能夠傳出五六裏之外,短跑的速度堪稱百獸之冠,能帶著超過自身體重的獵物,輕易上樹。

但豹子也弱,一跑起來幾乎體察不到兩邊的變故,耐力比起人類來,更是差了個天差地別。

可是,一隻人形的大豹子,一個把豹形的拳法練到了神髓之中的人,便殊為驚怖了。

教頭當日被圍困的時候,護著名冊,憑一根短棒殺出重圍,兩百多個官兵殺手,堵他一個,身上槍傷僅受了一處,倒是被大豹袁海的豹拳剛勁刮中了三次,手臂脫臼重接的淤痕,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袁海這個時候帶著一路狂奔而來的勢頭,從側麵突襲,怪叫一聲,拳頭就像暴雨一樣對著關洛陽打了出去。

關洛陽倉促應接,連連後退之際,沒能把對方的拳頭全部擋下,肩膀、右胸竟然各中了一拳,痛得發出一聲低哼。

象形拳之中,虎豹同屬,但打法卻有很大的差異,虎形重的是骨架神意,一股威風不倒,豹形則最為注重練力。

人的十指尖端是筋絡之末梢,豹拳的練法是雙手大拇指內收,其他手指全部屈握,指尖緊貼指根,露出掌心,就是要用這種練法,把力道蓄在筋絡的末梢。

用這種拳勢打人,越打越快,越打越剛,而且因為氣力積蓄在指端,使人兩條手臂都不知痛楚。

有些拳法還不夠高明,但已經登堂入室的豹拳拳師,碰上拳法水準比自己高一線的人,甚至要等到打死了對方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手臂早已經骨折。

可見其凶惡殘暴之處!

可是關洛陽雖驚不亂,兩處中拳的痛感,更激發他的烈性,腳步雖說還在後退,但已經一步一步踏的極穩,手上更換了鶴拳連打的快攻,以攻對攻,以快拚快。

兩人拳頭手臂交碰的聲音仿佛雨打芭蕉,又更像是一串百響的南鞭,鞭炮炸裂似的碰撞響動疊成一片。

袁海恨心如焰,剛才他一路狂奔,本來是直奔教頭過去的,隻不過關洛陽剛好擋在了他的路線上,仇恨就全壓在拳頭裏打出去。

但打著打著,他卻感受到自己手指緊扣指根的拳形,有鬆動的趨勢,立刻知道這是皮肉已經受損,不免微微一驚。

教頭身邊的高手,十之八九就是青麵鬼,青麵鬼的水平,內務府這幫人早已心中有數,應該是個一練大成的大拳師。

不管是練筋練骨,還是練氣大成,真搏殺起來,袁海就算不是大拳師,但也沒一個怕的,可現在看來,對麵這人偏偏是最克製他的練皮大成。

對上這個方麵的大拳師,豹拳連環暴雨一樣的剛勁快打,少說有七八成的力量全被皮膚擋掉、卸掉,透不進去。

用豹拳的剛勁打一般人,就算對麵穿了皮甲、臂鎧,最多是自損五百,傷敵一千,打這種人卻是自損一千,傷敵五百。

連拚了一百多拳之後,袁海已經不得不變招。

他再一次出拳時,豹拳變豹爪,手腕一翻,指尖帶著鐵鉤倒刺一樣的冷勁銳勁,去擒拿關洛陽的手腕,想要用這種方法,掐入對方皮膚,撕扯掉對方的手筋。

關洛陽手腕一收,五指一彈,卻反擒拿袁海的手腕。

兩邊互相擒拿,驟然間一較力,袁海到底拳法根底上遜色三分,手腕被反扳,手肘也被扳直,整條右臂至肩頭都被扳動,身體不由自主的側向一邊。

關洛陽左手拳頭當場就要打他右邊沒了防護的側腹,打碎他的腎髒。

袁海左手護了一把,拳頭打在他手背上,勁力透進身體裏,令他不禁吐血,腳下連踩帶踹,想要逼退關洛陽。

關洛陽右手不放,腳下步伐一變,小腿壓住了袁海膝彎後麵,令他身體一低,左手就要再一拳打他腦袋。

突然關洛陽耳朵一動,拳頭變掌一抓,指間夾住了一把射向他麵門的飛刀。

這一把飛刀,竟然是從五十步之外射來,勁頭、準頭,妙的驚人。

風聲馬嘶鳴,月下有人騎馬飛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