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個世道,尋常人家要省蠟燭,省燈油,加上白天一天的辛勞,晚上都不會點多長時間燈火,如果半夜要起來上茅廁的話,往往是摸黑去。

但在這個宅院裏麵,各處簷角下掛著的燈籠,屋子裏麵點亮的煤油燈,把裏裏外外都照的像是黃昏時一樣。

關洛陽已經繞這個宅院走了一圈,換了八個不同的位置觀察,對整個宅院的布局都做到心中有數。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外鬆內緊,看起來懶散,其實都是精銳啊。這種人不可能是普通土財主能夠培養出來的吧?”

三城七鄉之間開煙館的被他殺得幹幹淨淨,大的進貨商沒了,流到這裏的煙土自然少了很多,可惜他隻有一人,有些不怕死的想私下裏弄些煙土交易,他也實在管不了那麽周全。

而這一夥人昨天到了澱城之後,就反其道而行之,吹吹打打的開了煙館,招搖過市,似乎生怕他這個青麵鬼聽不到消息。

“所以是專門引我上鉤啊……那,也就意味著滿宅子都是被認為有資格伏殺我,做慣了這種事的人吧……”

關洛陽眯著眼睛,構思著動手的步驟,眼神在走廊裏那兩個值守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這兩個人身上都背了槍。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關洛陽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槍械了,當初刺殺河陽縣令的時候,遇到那些火槍的攻擊,著實讓他心驚肉跳了好一陣子。

畢竟一個在二十一世紀那最安全的國度成長起來的人,對槍械這種東西,幾乎沒有直接接觸的機會,卻又總是能聽到各種關於威力的描述,不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

以至於田公雨都覺得他反應過激到不能理解的程度,給他說了這樣一段話。

“洋槍確實很威猛,比一般人的刀子拳頭厲害的多,不如說從更早的時候,鳥銃應用於軍中開始,就有很多人覺得拳師應該要被淘汰掉了。

但實際上,就算到了今天,該用刀子還是用刀,殺人的終究是人,你也不要把這些洋槍當成妖魔一樣來看待。

當年我在戰場上打聽過,洋人之間打仗的時候,如果是互相都有掩體的話,幾百發子彈也不一定能打死一個人。義和團打八國聯軍的時候,不靠掩體,直接衝鋒,一場戰役下來,殺傷人數和消耗掉的彈藥數量,也往往是一比一百以上。

那些號稱八國精銳的家夥,舉槍打兔子都不一定打得中,你難道覺得自己跟我練了好幾年,比兔子還不如嗎?”

隻靠這一番話,當然不可能直接抹掉關洛陽心中的恐懼。

但後來他自己在多次實踐之中,已經能夠非常冷靜的對待這些槍械,帶槍在身的地主劣紳,也沒辦法擋他一刀。

然而這些人身上背的槍,跟他這幾年行刺所見的又大有不同,從形製上來看,似乎已經有點像是從前在影視劇裏看的那些二戰時期的步槍了。

必須要更加重視一些。

嗯,這回就不走直搗中宮的路子,先鏟除了這些有重大威脅的槍手,最後再殺領頭的。

呼!!!

關洛陽那把刀別在腰帶上,雙手在牆頭上一搭,整個身子已跳過牆的高度,雙腿在牆上一蹬,整個人像一隻迅猛的大貓,越過了五六米的距離,竄入走廊之中。

正在來回巡邏的兩個清兵,都是黑馬褂緊身長褲的裝束,這個時候剛好錯身而過,向不同方向邁步。

左邊那個清兵隻覺眼側一花,腦子裏忽然砰了一下。

關洛陽腳步落地的聲音,和拳頭擊打在此人太陽穴上的聲音,同時響起,成為這個清兵生命之中聽到的最後一響。

右邊那個清兵聽到身後異響,轉身看去,隻見同伴身體歪斜,即將摔倒。

地上一條影子一伏一起,就已經來到他麵前,青色的麵具在他眼中猛然放大,幾乎撞到了他的鼻梁。

喀!

關洛陽一拳擊斷了這人的脖子,任由兩具屍體先後倒地。

沉悶的聲音即將引來其他巡邏的人。

穿越過來整整六年的時間,關洛陽也迷茫過,猶豫過。

他用前三年的見聞,看著城裏鄉下那些人努力的活,又無力的死,看那些控製不住自己,破家滅財,瘦的像萎縮骷髏一樣的煙鬼,躺在牆根底下,道路兩邊,無人收埋,才想清楚了自己要做些什麽。

那些肆無忌憚的壓榨著勞力血淚,欺淩百姓弱女,踐踏著人命的東西,無論是領頭的還是幫凶,都是該被槍斃十次的渣滓。

故而方才手底下又添兩條亡魂,關洛陽目光也波瀾不驚,口中微微吐出一點濁氣,再深吸氣,腳步穿插,迅速斜行出手。

他動起來的時候,快的幾乎像是在附近這幾根柱子之間不斷折射的影子,往往一閃之間,就能從這一根柱子旁邊,竄到約三米外的下一根柱子那裏。

幾秒鍾之內,支撐著這一段走廊的左右各四根柱子,就被他分別印了一掌。

廣州附近的有錢人家,建造涼亭、走廊之類的建築時,往往都是以柏木為柱,這種木料不易變形,防腐蝕性好,剛性也強。

眼前這八根柱子,每一根的直徑都接近二十厘米,斧子砍在上麵也隻會留下很淺的痕跡。

但被關洛陽的手掌擊中之後,就有細密的裂縫,在柱身上呈蛛網狀擴張開來。

在這個清朝末年的世界,雖然從沒有見過什麽神仙鬼怪,也沒聽說過三尺氣牆、降龍神掌之類的武林絕學。

但關洛陽從田公雨那裏學到的拳術武藝,對體能的鍛煉提升效果,卻遠遠不是從前那個世界可以比擬的。

兩千斤左右的力道,含而不露,凝在掌心方寸之間,別說像這樣打出貫穿柱身的裂紋,就算一鼓作氣直接打斷,也並非不能。

打完這八根柱子之後,關洛陽身子一縱,手搭邊沿,翻到走廊頂上,直接趴了下來。

今夜烏雲蔽月,星光稀疏,關洛陽一身灰裏泛青的衣服,伏在走廊頂上之後,幾乎與瓦片顏色融為一體。

這時候附近巡邏的人才趕過來,發現地上的兩具屍體後,立刻吹響哨子示警。

十幾人陸續趕到這走廊附近,四處巡視,小心戒備。

客廳中的四人,登時被驚動,客廳另一側幾處院落裏的那些巡邏人手,也紛紛動作起來。

關洛陽身體微微移動,一條腿從廊頂上掛下去,一腳踢斷了之前就被他打出裂紋的某根柱子,接著雙手在廊頂一撐,整個人飛縱退開。

原本八根柱子都已經出現貫穿性裂紋,這根柱子一斷,其他柱子紛紛錯位,相繼傾倒。

整段走廊都塌了下來,煙塵四起,碎瓦飛濺。

聚集在走廊附近的這些人,當場被砸死、砸傷,哀嚎遍地。

躲得遠些的幾名清兵,也被關洛陽臨走之前擲出的瓦片打中要害,一命嗚呼!

他翻牆而去,身子起落,觀察過的宅院布局在心中流淌,故意繞開客廳所在的那個院落,闖到另一側的院落之中。

李飄零、莊成賢等人,相繼趕到這裏,走廊坍塌掀起的煙塵還沒有散去,那些清兵的慘叫,在這黑夜之下,格外刺耳。

莊成賢張大了嘴,嗓子尖的破了音,發狠叫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他根本沒有看到有敵人的蹤跡,隻看到自己最倚重的三十名精兵,直接在這裏死傷了一小半。

難道這破宅子年久失修,這段走廊今天就這麽巧在這裏塌了?

不對,這些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聚在這裏,之前有哨音示警,是青麵鬼!可是……可是……

莊成賢眼神顫抖,嘴裏發出急促的氣音。

他們研究卷宗,自詡對青麵鬼了解極深,這個人自從刺殺了河陽縣令之後,對火槍就越來越不放在眼裏。

就算看到這裏有火槍,他又不可能認出這些新槍到底有多厲害,怎麽會一反常態,選擇先對這些槍兵下手?!而且他還真成功了!

今夜這場布局,剛一開始就好像從莊成賢手中甩脫了韁繩,往未知的凶險狂奔過去。

莊承賢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好!快……”

李飄零最警醒,沒等他話說完,猛然回頭跑去。

既然這個青麵鬼先針對槍手,那除了這邊已經死傷無用的槍兵之外,客廳右邊那些院落裏麵,還有一批。

……

這座宅院右半部分的院落,是用來給家眷住的地方,沒有走廊,假山,小竹林之類的景觀,隻有幾處圓拱門相連的院子。

而這幾個院子通向客廳後院那裏的路徑隻有一條。

在這幾個院子裏巡邏的清兵,先聽到哨音,又聽到走廊坍塌的巨響,紛紛湧向那條路上,準備過客廳後院,到發出響聲的地方去查看。

牆頭上掠過一道影子,直接落在人群之中。

周圍清兵受驚,紛紛看來。

那戴著青色麵具的人,在落地的一刹那,左手扶腰間刀鞘,右手按上了刀柄。

明朝的《單刀式說》中有提到:“如執輕刀一言,製不得法,鐵不煉鋼,輕則僥薄,砍下一刀,刀口偏歪一邊,焉能殺人。

如要堅硬,則刀必厚,厚必重,非有力者不能用也。

故製法,惟以刀背要厚,自下至尖,漸漸薄去,兩旁脊線要高起,刀口要薄,此即輕重得宜也。”

關洛陽手裏的這把刀,是田公雨為他量身打造,刀柄七寸,有竹節紋路,刀刃兩尺七寸,重心得當,順手至極。

他拔刀的一瞬,不像是人在用刀,而像是一頭猛獸收藏已久的獠牙利爪,突然彈出。

有清兵的眼中幾乎看到那條持刀的手臂,像孔雀開屏一樣,展開了一道道殘影。

人的眼睛,有視覺暫留的效應,如果物體的位移變化快於零點一秒,那麽前一幕的影像,在人的視野之中,還沒有來得及消失,就會形成殘影。

關洛陽這一揮刀的過程中,留下的殘影如此完整,則是因為他不僅是刀刃揮動時的變位時間,遠短於零點一秒,就連手腕、手肘、乃至於靠近肩部的大臂移動,也達到了一個極高的速度。

這一刀落在視力稍差一些的人眼睛裏麵,簡直就好像是他在拔刀的一瞬,手臂和刀刃,突然消失了一下,隻剩下刀頭燈光反射形成的一圈弧光。

嗤!!!

隻這一圈刀光,就把周圍三個人的身子斬斷。

他們低頭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肋骨以上的身體,與其下的軀體開始分離。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驚叫。

濺射狀的血跡潑了一地,噴在外圍的人臉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