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季思危垂眼看向半蹲在他身側,幫他換藥的阿命。

“你自己換不方便。”阿命輕手輕腳地揭開紗布,皺起了眉:“在副本裏受傷恢複得會很慢,你洗漱的時候小心些,別碰水。”

手腕上的傷口不僅沒有愈合,反而有化膿的趨勢,通紅一片,與蒼白修長的手臂形成鮮明對比,觸目驚心。

“這都怪我,虎牙,實在對不住。”

一旁的黎印看見這猙獰的傷疤,無比自責。

黎印被邪祟操縱期間完全沒有記憶,還是後來聽阿命說才知道虎牙手上的傷是自己造成的。

人的情感真的很複雜,開始百般嫌棄的人,在一同經曆了艱難險阻之後,就有了不輕的交情。

“小傷而已,不必介懷。”傷口正在消毒,季思危好像不會痛似的,沒有露出一點情緒。

他看著立在一旁的黑色長刀,陷入了深思。

這是進入讀本後的第七天,如果沒有變故,現世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招呼沒打就把刀帶走,也不知道傳單大叔和葉囂現在怎樣了。

而且,陳叔還在等他聯係。

天灣廣場已經關門了,按陳叔的性格,那麽長時間聯係不上,估計已經報警了。

“好了。”阿命剪斷紗布,囑咐季思危:“出了副本之後你還得受一次罪,到時候可要仔細一些。”

“命姐,進副本的時候,你在哪裏?”

季思危收回手,平靜地問了一句。

阿命收好醫藥箱,仰頭看他,似乎猶豫了下:“在一棟廢棄大樓裏。”

黎印接過阿命手上的醫藥箱,也插了一句:“我是在一個貓博物館。”

阿命站起身,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怎麽突然問這個?”

季思危問出了壓在心裏的疑問:“你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那麽,知不知道我們進入副本後,現世中的身體會怎麽樣?”

阿命抱著雙手,思量片刻後說道:“其實我也不敢確定,但根據每一次的經曆推測,進入副本後,現世中的身體以及隨身攜帶的東西會暫時消失,完成任務從副本裏出來後會重新出現在原地。”

季思危點點頭,又問:“如果沒有完成任務呢?”

阿命看著季思危的眼睛,吐出咬字清晰的四個字:“原地死去。”

“所以我們都會避開人群,找準時機才打開抽屜,免得引起恐慌。”黎印補充道:“不過據我所知,大多數抽屜都在陰氣重或者地理位置特殊的地方,這些地方普遍人煙稀少。”

“虎牙,哥勸你一句,下個副本裏可別輕易跟別人透露你的位置,也不要問這種問題。”黎印語重心長地說:“這很危險。”

正說著話,族長就帶著人上門拜訪了。

不像以前那麽聲勢浩大,這一次,族長隻帶了老伯一個人。

頭發花白的兩個老人各自背著一堆東西,看起來格外淒涼。

“你們都在,實在太好了。”

族長看起來有些疲憊,他打了聲招呼後,慢騰騰地放下手中的包裹,找位置坐下後,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黎印一邊幫老伯卸背簍,一邊問道:“族長,這次就老伯一個人和我們去?”

族長半眯著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他放下煙槍,神色肅穆:“九尾廟關乎我族存亡,此乃族中大事,這一次我親自給你們做向導。”

“你也要去?”黎印揉了揉鼻子,有些驚訝:“族長,你之前不是說你不能離開寨子嗎?你走了這寨子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怎麽辦,況且你這身子骨禁得起來回折騰嗎?族長,你不行就不要勉強。”

“我不行?我哪裏不行?”

族長哼了一聲,怒摔煙槍,站起身來一把扯開衣襟露出紋著大片圖騰……

瘦骨嶙峋的胸膛。

“我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族長拍著自己的胸口,瞪了黎印一眼:“你說我不行?我當年可是寨子裏數一數二的高手!”

黎印還以為自己又要見到堪比健美先生的軀體,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安撫道:“行行行,你最犀利。”

族長仍舊氣哼哼:“以後你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在關鍵時刻,族長提出和他們一起前行,季思危總覺得這其中有貓膩。

他沒有表露情緒,整理完包裹,操縱輪椅向老屋外麵駛去:“別浪費時間了,出發吧。”

擔心原件破損,季思危路上隻拿那份自己臨摹的地圖找路。

曆經滄海桑田,地貌有所改變,再加上地圖上記載的線路就連族長也不太熟悉,這次尋路比之前兩次困難許多。

“過了前麵那個山洞之後,我們先休息一下吧。”

族長雖然在山裏生活了大半輩子,但年紀確實大了些,又沒有老伯那麽逆天的體格,走了大半天已經到了極限,撿了根木棍當拐杖,每走一步都要喘口大氣。

“族長拖著老邁的身體,非要和我們跋山涉水找九尾廟的理由是什麽?”阿命悄聲和季思危說:“這一點我很在意。”

“靜觀其變。”季思危說:“族長一有什麽奇怪的舉動,馬上製止。”

距離副本的核心隻差一步,誰也不想橫生枝節。

老伯做了幾個簡易的火把,分給眾人:“山洞裏麵太黑了,帶著火把進去安全一些。”

眾人拿著火把,進了山洞。

這山洞也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人為開鑿出來的,很寬闊,卻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前麵一段路光線還挺充足,越往後越昏暗,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頂上不時有水珠滴落,落在皮膚上涼津津的。

風聲、腳步聲、輪椅碾過石子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在山洞裏回**。

在封閉又幽暗的地方行走,很容易想象一些有的沒的東西。

比如黑暗裏會不會滋生出什麽髒東西……

比如隊伍裏會不會混進奇奇怪怪的“人”……

再比如走著走著會不會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也許此時,頭頂上就懸著一張蒼白的臉,正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

黎印的腦袋越垂越低,用力揉搓著自己冰涼的手臂,感覺再不說話就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瘋了。

他啞聲打破靜默:“這山洞好長,感覺沒有盡頭一樣。”

這突兀的話讓所有人都怔了怔,紛紛把目光投向他。

黎印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們能不能說點話,太安靜了,怪嚇人的。”

季思危打開手電筒,照向一旁,低聲道:“還是安靜點好。”

“為什麽?”黎印順著那道冷光束看過去,舌頭瞬間打了死結。

濕潤的洞壁長滿青苔,下方堆滿慘白的骨頭,有人類的,也有動物的。

手電筒掃過的地方,皆是屍骨,數量之多,難以估計。

黎印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根本就沒發現山洞裏堆滿了屍骨。

黎印又想給自己的嘴巴上拉鏈了。

他把嘴巴抿成一根線,一邊走一邊疑神疑鬼地看著四周,生怕這些骨頭堆裏冒出幾個阿飄偷襲自己。

又走了大約半公裏,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聲勢浩**,仿若千軍萬馬奔襲而來。

“這是馬蹄聲?”黎印一驚:“現在還有人騎馬嗎?”

阿命瞪了黎印一眼,恨鐵不成鋼:“這是重點嗎?”

動靜越來越大,馬蹄聲中好像還混著人聲。

山洞裏的石子詭異地動**起來,風聲越來越大,刮來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有什麽東西要來了。

季思危臉色一變,動作迅速地把火把摁在一叢雜草上,壓熄火焰:“快!把火滅了,靠邊站著,都別出聲!”

季思危很少有這種情緒外露的時刻,這幾乎可以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眾人心裏一凜,也沒問為什麽,手忙腳亂地摁熄了火把。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默契地一字排開,站在山洞邊上。

煙火味縈繞在鼻尖,睜眼和閉眼看到的都是同樣的黑暗。

腳後跟抵著一堆陳年屍骨,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驚擾了什麽東西。

黎印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是心髒緊張得瘋狂跳動,他懷疑自己此刻不僅心率失常,血壓也飆高了。

阿命比黎印冷靜,她心裏想著,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也要硬著頭皮扛住。

握著黑刀的掌心已經出了一層汗,季思危緊盯著傳來馬蹄聲的方向,淩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

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那麽大的動靜,再加上這種極像行軍的聲音,他隻想到一種可能——

陰兵借道!

季思危曾聽爺爺說過,在發生過大麵積戰爭的地方,因為屍體堆積陰氣過重,偶爾會出現陰兵借道的現象。

當時他還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隻把爺爺的話當成民間靈異故事聽。

但現在,他要成為靈異故事的主人公了。

先是黑暗中出現了一個幽綠的小點。

而後,那小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麵憑空漂浮的將旗。

旗麵血跡斑斑,四周燃燒著熊熊磷火。

將旗之後,一匹身披幽光的戰馬闖出黑暗奔馳而來。

它背上馱著一個身穿盔甲,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

紅色披風在風中翻飛,男人的臉麵隱匿在頭盔的陰影裏,渾身縈繞著一股肅殺之氣。

戰馬仰天長嘯,悲壯的馬嘶聲響徹山洞。

一個個身披盔甲騎著戰馬的戰士亡靈接踵而至,如海嘯一般奔騰,飛快地前進。

馬隊之後,大概還有列隊徒步奔跑的士兵。

亡靈身上散發著的幽幽光芒,讓山洞變成了一條流動的星河。

整個山洞在搖動,浩**聲勢瞬間震懾住了沒見過大場麵的幾人。

這奔騰的軍隊就像數百年前留下的縮影,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再一次重現。

眾人不敢動彈,屏住呼吸站在邊上,假裝自己是一具屍體。

這些亡靈將士隻管前進,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隻要挺到軍隊穿過山洞,就沒事了。

磅礴的陰氣如有實質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身上,季思危隻覺得遍體生寒,指尖仿佛結了一層冰霜。

手腕上的銅錢卻在發燙,燙得他的傷口開始疼痛。

心裏疑惑,季思危微微垂下目光,瞥向手腕。

不知何時開始,紗布上布滿了紅色血霧,它們似乎是從傷口裏長出來的,宛如有生命一般,向四周遊動。

安靜了大半日的小木偶爬出襯衫口袋,緩緩靠近季思危的手腕。

每次隻要那枚銅錢有動靜,小木偶就會變得異常興奮。

這讓季思危很懷疑,小木偶到底是認他為主,還是認這枚銅錢為主。

作者有話要說:

注:“我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取自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裏的經典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