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大廳的地上還殘留著剛剛爆炸過的痕跡,黑紅色火藥的燒痕呈放射狀開散,窗戶被炸成一個大破口,露出一大片夕陽下的天空,玻璃渣像碎落的水晶鋪了一地,映著天邊緋紅色的晚霞。

十二名玩家坐在半邊圓桌,桌上躺著第十三名玩家的屍體,蓋屍的白布被染上黃昏的餘暉,冰冷的肉軀留著凝固的褐色血跡,在殘陽的映照下透出鮮紅的光色。

蘇亦沉默地低著頭,咬著下唇,剛才頸圈炸彈那樣恐怖的驚嚇讓他心髒又開始隱隱作疼。

柳眉蹙起,白嫩的臉上露出疼痛的表情,蘇亦把頭低的更低,盡量不引人注意地捂住胸口。

……越來越疼了。

他身體從小極差,大多時候是躺在病**,奔跑跳躍任何稍微激烈一點的運動都可能奪走他的生命。

蘇亦不想那麽快就暴露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別的玩家尤其是凶手知道他身體這麽差,說不定更會欺負他

夕陽曬著他蒼白的臉,身上大片的肌膚被塗抹上偏黃的暖色,如同泛著溫潤光澤的羊脂玉,低頭時脖頸連著肩背的線條無比優美,像一隻引頸就戮的天鵝。

潔白複麗的蕾絲婚紗在黃昏中暈出淡黃的光暈,蘇亦憂愁地蹙著眉、安靜地忍受痛苦,宛如落難的天使。這副模樣別說想試圖低調不引人注意,簡直是無法讓人移開眼睛。

[好美的夕陽,好美的老婆!]

[嗚嗚嗚太美了!天塌下來那也是由我老婆的顏值在頂著!]

[媽媽總問我,為何我的屏幕常常濕潤?喔原來是我在舔老婆啊prprprprprr]

……

小電視在短暫的沉默後,又冒出了一條條新鮮的彈幕。蘇亦忍著心髒發麻的疼痛,看到彈幕裏那麽多觀眾真的沒有一個人敢發表對剛才爆炸的想法,所有人都被迫遵守著殘忍的規則,連隱晦地提起都不敢。

每個人心照不宣、一如往常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玩家專注劇本殺,觀眾觀看取樂,對已經發生的爆炸事實緘默其口。荒誕的像“房間裏的大象”,明明是觸目驚心的存在,卻被所有人明目張膽地忽略。明明知道、卻意識到自己不該知道、終而集體失聲裝作不知道。

如果不是現場還留有爆炸燒焦的濃重味道,蘇亦幾乎要以為係統引發的炸彈從不存在。

【恭喜您!當前小電視有236人正在觀看,108位觀眾關注了您,請繼續加油吧!】

光屏照舊彈出該有的提示,用詞禮貌還帶有鼓勵,即使前一秒還要炸死他。

蘇亦感覺到一種機械的冰冷,隻要玩家好好玩劇本殺,光屏就是友善模式,有問必答,安撫鼓勵照顧情緒。一旦玩家不遵守潛規則,光屏就會立刻轉變為攻擊模式。

這次對他的攻擊特別嚴重,按照林姐所說,新人一般觸發潛規則會給悔改機會,不至於一上來就是炸彈。蘇亦在反省,他剛剛的想法到底……

忽然,手上一暖。

寬大的手握住蘇亦纖細的小手,隔著白蕾絲的新娘手套,傳遞著掌心的溫度,打斷了他繼續想下去的危險思路。

“受傷了?”

大少爺關切地轉過臉,他臉上戴著白金的麵具,蘇亦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隻看到他漆黑如夜的眼睛,透著一股莫名的深情。

“…沒有。”蘇亦搖搖頭,有些招架不住對方這樣的眼神,他錯開眼睛,不敢跟大少爺對視:

“剛才…謝謝你。”

如果不是白大少坐在他旁邊,以奇跡般的速度第一下把他拽離座位,那個頸圈炸彈早就已經套上了他的脖子。

係統要他死的,自然不會留什麽時間讓人救他。說起來……蘇亦回憶著當時的情形,白大少的動作實在是有點…太快了。

一個正常人、即使是受過特訓的正常人類,真的能以凡人之軀在間不容發的瞬間成功阻止智能係統的頸圈炸彈嗎?

這種反應力,快到幾乎像是提前預知了整件事的發生。

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個想法,蘇亦微微譴責了一下自己,大少爺剛剛還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不太應該懷疑別人。

“你沒事就好。”白大少朝他溫和地笑一笑,“剛剛看你的表情有點難受,還擔心你是不是傷到哪裏了。”

[嗚嗚嗚嗚大少爺好溫柔,我永遠愛紳士!希望兩位趕緊完婚入洞房!]

[沒錯沒錯我也是!希望三少爺繼承家業搞事業去吧,不要亂搞事,我還等著看大少爺和少夫人先婚後愛HE甜蜜結局!]

[啊這,就我不一樣嗎?我隻想給大少爺點一首:愛是一道綠光。你老婆fine,下一秒mine!]

彈幕上明晃晃地飄過好幾條跟白大少相關的虎狼之詞,蘇亦看到大少爺的餘光正瞥著他的小電視,眼神十分玩味。

他馬上伸手將小電視轉過去,讓大少爺看不見,臉上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抱以歉意。

小電視被調了個方向,結果就對著魔術師、三少爺那邊了。魔術師瞄了一眼,挑挑眉,不再看。

三少爺白神向來對彈幕嗤之以鼻,那群人就是人類是複讀機的最好寫照,他從來不屑看小電視上密密麻麻的嗶嗶。

白神淡淡地瞥了一眼蘇亦的小電視,這一眼就收不回目光。上麵飄過一片曖昧的粉色:

[說大少爺溫柔紳士的是不是剛進來啊,前麵他倆在衣帽間的時候都沒看到嗎!]

[白大少一邊拿槍殺人,殺完人就把老婆強行按在輪椅上,抱著又聞又吸,跟瘋狗一樣!]

[我去這麽刺激?!那大少爺不就是衣冠禽獸變態紳士嗎?我靠我更愛了!]

看到彈幕的同時,三少爺的手幾乎是立刻攥成拳,指甲掐進掌心的灼傷,他嘶了一聲。

聲音極低,幾乎聽不到。

蘇亦卻在這一刻抬起頭,像一隻兔子警覺地豎起耳朵,他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他側過頭,就要看向三少爺這邊……

坐在他倆中間的魔術師很適時地伸了一個懶腰,高挑的身形舒展開,像一座山,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蘇亦的目光,阻斷了他和白神即將勾連在一起的視線,也省的某人在那嘶來嘶去的賣慘。

蘇亦環視一圈,什麽異樣也沒看到,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手心裏的灼傷還很疼,三少爺沉默地坐在原處,蘇亦這人各方麵都很敏銳,隻要他再哼哼唧唧一下,肯定會注意到他的。

但白神嘴唇抿緊,愣是一聲都不再發,他鄙夷地看了一眼故意擋住他的魔術師,心中不屑。

他今日白神的名號也是無數傷口換來的戰績,他受傷時從來沒吭過一聲,更遑論要用這傷口搖尾乞憐地找別人討要一點施舍,那跟狗有什麽區別。

魔術師竟然怕他搶走了搖尾乞憐的機會,真是幼稚可笑。

他就是死了,被頸圈炸彈炸死,也不會給蘇亦看他手裏的傷口,靠那一點可憐來博取好感。

三少爺將受傷的左手藏到桌子底下,別開臉,後腦勺對著蘇亦的方向,誰也不看。

……但先前看到的那一條條彈幕,卻在他的腦海中反複回放。

心像被貓撓似的癢,沒想到那個殘疾廢物抱著蘇亦在衣帽間裏幹了那樣的事。

三少爺想象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蘇亦一定嚇壞了,被那種殘疾瘋狗摁在懷裏又嗅又吸,熱烘烘的呼氣噴在嬌嫩的肌膚上,皮膚一定發紅了,發著抖又怕又委屈又逃不開,不知道有沒有被狗拿舌頭舔……

*

在場的玩家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圓桌上的屍體,不再去想剛才的爆炸。係統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檢查屍體環節即將結束,您還有兩分鍾觀察時間,請盡快做好疑點筆記。”

“狼人麵具。”魔術師長手一伸,從屍體旁拿來端詳一番,“這人是選新郎環節的一員吧。沒人認識他嗎?”

蘇亦記得,三少爺、魔術師、劉歌手、陳律師,這四個人都有參加這一環節。

當時他在教堂裏看到一排備選的男人,估計剩下的人都是係統NPC放進去湊數的,這樣看起來更有壓迫感。不然就從四五個男人中選出自己的丈夫,難度有點太簡單。

選新郎需要統一換服裝,並戴麵具。蘇亦記得,魔術師是後來進來的,那之前就做好準備的三少爺、劉歌手、陳律師應該有機會碰到死者第十三號玩家。

蘇亦將目光投向了三少爺。

可這人不知怎麽回事。臉竟然完全轉向了別處,隻露出一個後腦勺給他,似乎是…完全不想理他的樣子。

蘇亦隻好看向別人,陳律師想了想,道:

“我有遇到過,當時選麵具,我本來打算選狼人,結果他直接插隊過來,撞了我一下,把狼人麵具搶走,非常莫名其妙。”

陳律師頓了一下,斟酌措辭:“感覺怎麽說,好像精神有病一樣。”

劉歌手:“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這人非常魁梧高大,我有點怕他,我選的骷髏麵具,結果站隊還不小心跟他站到一起,真的很倒黴,但我發現,他好像全程一直在…小幅度地發抖。”

發抖…?

林女仆問:“他是很害怕什麽嗎?”

“不是,我說不準。”劉歌手撓了撓頭,“就感覺…好像帕金森發作那種感覺,手不自控地抖。”

這種形容…似乎像是發病。

蘇亦一下子想到死者西裝褲上蹭到的黃色粉末,一般而言劇本殺裏出現粉末,基本上都和毒脫不了幹係。

精神有病、莫名發抖……

這個第十三位玩家,真的是死於大少爺的槍殺嗎?

第15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