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己的意願
夕陽西下之時，黑貓、綾波麗和楚軒肩並著肩，手裏還拎著許多袋子，滿載而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好好地在其實已經很落伍了的遊戲中心裏回味了一番過去的樂趣後，他們三人又好像一家人似的在百貨大樓地下的超市裏采購了許多新鮮的食材，準備在今晚用海鮮火鍋盛宴來慶祝三人的同居生活正式開始。
“麗，今天你覺得有趣嗎？”
在人流稍嫌稀疏的人行步道上，黑貓眼睛看著被夕陽扯得老長，已經黏在了一起的幾個影子，用溫和而自然地語氣向綾波麗問道，好像已經與她相識多年的老友似的。
“……”
被剛認識的黑貓和楚軒夾在中間的藍發少女背對著即將落山的太陽，這讓她的麵部變得模糊不清，已經分辨不出臉上的表情了，但是她那比普通人更加缺少光彩的緋紅眼眸卻在陰影的對比下顯得略微明亮了幾分。
“有些怪。”
還沒有學會客套的綾波麗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為什麽要玩‘遊戲’？那些‘遊戲’有什麽用？”
“自然界中有許多動物也會進行遊戲，遊戲是動物熟悉生存環境，練習生存技能的一種自發性活動。
而人類作為自然界中的最高級動物，進行遊戲同樣也是出於智力培養和生存技能培訓的考慮。”
楚軒抬起手推了下反光的眼鏡，認真地解答了少女的問題，不過他的話卻讓黑貓的臉變成了囧的樣子。
雖然楚軒對遊戲的定義無比正確，但是她總覺得，麵無表情的綾波麗所需要的並不是這樣的解釋，並不是這麽“有意義”的遊戲。
“明白了。”
綾波麗輕輕地點了下頭，不過黑貓卻連忙對她說道：
“不、不是這樣啦……麗，玩遊戲並不是因為有什麽用，隻不過是為了……消遣罷了。
對，就是為了消遣。因為遊戲很有趣，而現實生活很無聊——起碼沒有遊戲世界那麽有趣，所以大家才會去玩遊戲，從遊戲中尋找樂趣。”
黑貓理直氣壯說出了很符合她禦宅族身份的理由。雖然這一點都不偉大、光明、正確，並不是什麽能拿得上台麵的理由，但黑貓本能地覺得綾波麗所需要的正是這種非常平凡、非常普通、非常私人的理由。
——人活在世界上，並不是非得一直去做什麽有意義的事情的，有些事情盡管無聊、盡管白癡、盡管對以後的人生沒有任何幫助。但是它卻能給人帶來快樂，這種快樂本身就是無比寶貴的財富了。
比起努力而辛苦地度過有價值的一生，果然還是開開心心地過完這輩子更……有價值的吧？
“樂趣？我不明白。
究竟要怎樣做，才會有趣？”
綾波麗麵無表情地看了看想要向她傳達些什麽，但卻說不太清楚的黑貓，然後又轉過了頭，用平靜如死水一般的目光注視著楚軒那張和她一樣麵無表情的臉。
“這種事情你問楚軒可就錯了，我可從來……我從來到這裏之後，可就一直沒有看他笑過呢。”
黑貓差點把話說漏了嘴，在“設定”上。她和楚軒之前可是素未謀麵的，但她說得卻好像和楚軒認識了很久似的，不過她那經過了強化調整之後的大腦也變得聰明了許多，立即就完美地改了口。
“我的臉本來就是這樣。”
楚軒轉過頭來，麵無表情地推了下反光的眼鏡，然後用一如既往平穩而無抑揚的聲音糾正了黑貓對他的錯誤看法。
“而且雖然我對一般的事情沒什麽興趣，但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樂趣。”
“真的假的？！”
已經和楚軒是“老夫老妻”（雖然還沒有做過H的事情）了的黑貓有些誇張地抬起拎著購物袋的左手掩住了嘴，將如同紅寶石一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相當吃驚地看著楚軒。
黑貓當然知道……不，身為命運與共的戀人。她當然可以感覺得到，在楚軒那無比沉穩冷靜，甚至就像機器人一樣的外表之下，其實同樣擁有一個正常人應該擁有的情感。其中也包括一顆能夠愛人的心，否則她也不會如此地喜歡這個毫無情趣的麵癱眼鏡男了。
——對於現在的綾波麗來說，她所缺乏的大概正是楚軒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種東西吧，黑貓雖然也不明白，不過她的直覺是這樣告訴她的。
“當然。”
楚軒認真地朝黑貓點了點頭，然後說出了會讓無數其實隻是為了消磨空虛的人生而不斷進行著充滿了低水平重複勞動的遊戲的禦宅族們羞愧而死的話語。
“對於我來說。探索世界的奧秘，發現宇宙的真理，就是一個相當有趣的遊戲。”
“嗚呃……好、好刺眼，快要被灼傷了……”
果然，麵對好像佛祖一樣在背後散發出一圈圈光環的楚軒，黑貓立即舉起雙手遮擋住了自己的臉，就如同被扔到了陽光之下的吸血鬼一樣。
“……”
臉上毫無表情的綾波麗一直靜靜地看著越過自己“打情罵俏”的黑貓和楚軒，他們倆的聲音和身影通過耳朵和眼睛傳達到了少女那幾乎完全是一片空白的心中，並在上麵留下了清晰的影子。
不過這一點點印記，僅相當於一張A4紙上的一個並不引人注意的微小黑點罷了，就連綾波麗自己，如果不拿著放大鏡在心裏麵仔細尋找的話，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心中是否真的多出了什麽特別的東西。
“不必在意‘有趣’這個概念，什麽時候你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然就會理解到底何謂‘有趣’。
自發行動——人類進行遊戲隻不過是因為他們自己想要進行遊戲，不管是為了尋找隻屬於自己的樂趣，還是練習某種生存技能，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進行的。
在沒有獲得‘自己的意願’之前，你當然很難體會到什麽是‘有趣’，因為你隻不過是一直在按照他人的命令行動，一直走在他人給你規劃好的道路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基於他人的意願而已。
經常去試著體會各種旁人覺得有趣的東西，有助於你從中發現某種樂趣，並找到你自己的意願。”
也許是看出了綾波麗心中的茫然，楚軒以監護人和指導者的身份，替她指點了一下前進的方向。
盡管楚軒也隻不過是將這個心中一片空白的少女導向他所希望的方向罷了，但人的一生，又有誰最開始不是沿著某個人或某些人所希望的方向前進的呢？甚至有許多孩子一直被要求循規蹈矩地嚴格按照父母所劃定的路線前進，絲毫不得偏離“正途”。
但是隻要吸收了足夠多的知識，學會了如何去生存、如何去探索、如何去思維之後，曾經隻是茫然地按照別人的意願前進的人們，自然會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意願，開始尋找自己的方向和道路。
這是所有人都必須經曆的一個過程，沒有經曆這一過程，人就不能稱其為人。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的“人偶”並不是隻有綾波麗一個，所有的孩子也都曾經是父母、是社會的牽線人偶，綾波麗隻不過是因為獲得的信息量太過有限，所以暫時還沒有生出要掙斷這些線的意願罷了。
當孩子們開始想要掙斷操控著他們的線時，他們便不僅僅是一個沒有自我意想的人偶了；而當他們終於掙斷了這些線的時候，他們就變成了一個完全獨立的人類。
但如果這些線過於堅韌的話……
就需要有人去幫助他們剪斷這些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