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慶毅親王此人有明君的氣度,雖然當初龍江侯以詭計蠱惑漢威人皇,導致慶毅親王被迫逃離雲京,且一路接連被人追殺,幾乎身死,但他奪權之後,並未處死龍江侯,反而將一支大軍交到他手上。龍江侯此人半生征戰,經驗是十分豐富的,能被稱為漢威兩大名將之一,豈是浪得虛名?對於這樣的人,慶毅親王還是能夠容忍的。

龍江侯率軍到達前線之後,指揮得當,將莽荒大軍的鋒芒完全壓製。將領用兵如神,再加上士兵人人都肯出力死戰,這支勁旅,幾乎是不可摧毀的。

因為每一個漢威軍士兵都知道,他們在沙場拚命,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的國家,民族,即便有些人不能洞悉這些大道理,卻也清楚,他們是為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兒老小在流血,即便戰死,也死得其所。

更何況,慶毅親王早已經頒布律條,凡在戰場戰死的士兵,不僅每個人得名字,都會被編撰入《漢威英烈錄》中,他們的家人,也將得到國家的贍養。

試問,又有哪一個人,願意看到自己家園被毀,看到自己年邁的雙親,年幼的兒女,被異族欺淩?

因此,所有的漢威士兵,這一次確實是拚命了,在龍江侯的指揮下,大軍士氣高漲到了極點,不僅沒讓莽荒寸進,反而隱隱將他們北逐了百餘裏。

軍報傳來,小朝廷上下人人振奮,但在捷報的背後,慶毅親王等人卻知道,這場風暴,隻是一個開始,後麵還有更大的危機,在醞釀著。

“龍江侯此人,是有真本事的,若非他為一己私利,有鎮北侯爺和他分別鎮守邊陲,莽荒即便攻來,也不可能來的如此順利。”方岩悵然道,對於鎮北侯父子,他還是心懷感激的。

“大軍阻擋住了莽荒,其實並不是一個好兆頭。”慶毅親王也有些不安。

方岩和慶毅親王交談了片刻,就離開行宮,等回到自己的軍帳時,才發現老乞丐正默默矗立在月光下。

“小家夥,你回來了。”

“老伯。”方岩快步上前。

老乞丐在月光下站立,幾乎和這片月色都融為一體,他麵容平和,無喜無悲,如同參悟了一切的聖人。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老乞丐微微歎了口氣,眼中的瑩潤光芒,閃動著點點亮光。

兩人漫步於夜色中,都未開口,良久之後,老乞丐才慢慢說道:“小家夥,大亂要來了,不久之後,或許這裏的一切都不複存在。”

“老伯,這也不一定,漢威軍氣勢正盛,將莽荒壓製的不能寸進。”

“小家夥,難道你忘記了鐵烈如何滅國的?”老乞丐自失一笑,道:“在千軍萬馬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但往往就是一個人,能夠改變一場戰爭,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若非兩個莽荒武祖潛入鐵烈王都,擊殺了鐵烈人皇和皇室子孫,莽荒能這麽快攻下這北域第一大國嗎?”

“不能。”

“所以,未雨綢繆,一切都要在還沒開始之前做好打算。”

方岩確實是有些慌亂,老乞丐所說的,再明顯不過了,他也知道,莽荒此來,是存了滅絕漢威之心,兩個莽荒武祖,肯定會故技重施,但慶毅親王現在已經登基,是這個國家的核心,是萬人的領袖,若是在大軍激烈交戰的時候,不聲不響的下海遠遁,於軍心不利。

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慶毅親王等人,是不能走的。

但不走的話,隨時都可能受到莽荒武祖的偷襲,這種絕世高手,想要潛伏到行宮附近,其實不算什麽難事。

兩名武祖出現,誰人能擋?沒有任何人擋得住。

“一切有我。”老乞丐幹瘦的身軀挺拔,在一片激烈的海風中,衣袂都未浮動,他如同磐石。

“一切也有我!”方岩上前一步,和老乞丐並肩而立。

遠方,在一片朦朧的黑暗中,隻有陣陣潮水聲,不斷湧動。

“小家夥,你前途無量,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老乞丐雙眼如同星辰,在閃爍。

此時,方岩已經看出了老乞丐的心意,但是,他怎麽可能獨留老乞丐一人,在此對抗莽荒。

“你如朝陽,我如日暮,不可相提並論,希望,是在前方。”

“老伯……”

“遠處,黑嗎?”老乞丐突然手指前方:“盡管現在看來,一片黑暗,沒有光明,但朝陽在蟄伏,隻要它能出現,天地,盡在一片光明中。”

夜色中,潮汐前,一老一少佇立,如同兩座山峰,代表著這世間武道的極致。

漢威與莽荒的沙場之上,屍體層層疊疊,鮮血將土層都浸透了,每一瞬間,都有千百生命,從世間消失,每一瞬間,都有父母,失去了兒子,都有妻子,失去了丈夫,都有孩童,失去了父親。

人,都要死,死,卻有輕重之分。

龍江侯雙目通紅,指揮這場大戰,接連十多天不休不眠,即便他這樣的武聖強者,都有些吃不消了。

這不知道是龍江侯此生指揮的第幾場大戰,可能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但這場大戰,卻讓他的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此時,他說不清楚,自己是漢威的罪人,亦或漢威的功臣。

“侯爺,莽荒軍在聚集,似乎要發動猛攻了。”

“傳令三軍,死戰!”

這是漢威和莽荒暫時停戰後的第一戰,意義非比尋常,說到底,龍江侯也是漢威人,他不願自己的國家,被異族踐踏。

嗚嗚嗚……

咚咚咚……

號角和戰鼓都在轟鳴,前軍萬馬聚集在一起的氣勢,翻江倒海,殺氣升騰半空,盤旋不去,即便是那些懦夫,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來到這裏,一腔熱血也會被激**的將要沸騰。

滕然間,從極遠處的莽荒軍陣中,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猛衝而來,如同兩隻鯤鵬,在九天之上飛翔,兩條黃龍,在他們身後翻滾。

“這是兩名莽荒武祖!”

到了這時候,兩名莽荒武祖複蘇的消息,已經不是傳聞,擊殺大衍人皇,擊殺鐵烈人皇,擊殺漢威統帥,讓世人膽寒,讓大陸顫抖。

“嘶……”

龍江侯倒抽一口冷氣,瞳孔猛然收縮起來,這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不啻於死亡的代名詞,他們如同地獄的死神,來自另一個死亡的世界,到處收割生命,宛如操控著生死的法則,法則鎖鏈拋出,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

而此時,雙方數以幾十萬計的大軍廝殺在即,若龍江侯這名統帥臨陣退縮,整支大軍,就要散了。

從慶毅親王奪權之後,龍江侯便如同蒼老了幾十歲一般,此時,他的驚恐,在一點點消退,緊緊握住腰間的寶劍。

“帥旗,不可倒!”

“侯爺!兩名莽荒武祖,已經殺來了!”

“死戰!”

龍江侯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寶劍嗆啷出鞘,寒光閃動。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遠比任何名駒寶馬都要迅猛,如同兩顆星辰在宇宙中轉動。

兩人殺來,殺氣彌漫,氣勢如龍,幾乎要將千千萬萬漢威軍的殺氣都遮掩下去。

嗖!

身影衝到陣前,如同利刃破竹,一片一片的漢威士兵爆裂成血霧,密不透風的人群,被撕裂出一條血流得通道。

“桀桀桀桀……”黑梟怪笑,宛如夜魔。

“殺!”白魔隻說了一個字。

高高飄揚的帥旗下,龍江侯身姿挺拔,他手握寶劍,如同少年時剛剛從軍那般,一股熱血在激**著。

兩條身影漸漸近了,在千軍萬馬中衝殺,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

“臣有罪,今日,以血明誌!”

龍江侯喃喃自語,猛然,他眼中爆**光,將閃動著寒光的寶劍,慢慢舉在胸前。

“殺!”

他手持寶劍,猛衝上前,祖竅內一點金光,猛烈燃燒起來,頓時,金光如同一團熊熊火焰,蔓延到了全身。

黑梟白魔一步不停,一左一右,從龍江侯身旁一閃而過。

黑梟掌如刀,幻化出了一片殺影,斬裂天穹。

白魔拳如錘,震**出迷蒙的氣息,打碎世界。

嘭……

一黑一白兩條人影閃過,燃燒著金光的龍江侯,猛然爆裂開來,點點金光,在四周激飛,將地麵砸出萬千大坑。

嗆……

一切都毀滅了,隻有那把閃動寒光的寶劍,爆發出一陣清脆的劍嘯,嗖的飛上半空。

直到兩個莽荒武祖的身影消失在了千軍萬馬中,寶劍才呼的落下,斜插於地麵。

劍身微微晃動,一縷鮮紅的劍穗,如同浸染了鮮血一般。

當下,有戰報急送後方,慶毅親王看完之後,手指微微抖動了一下,麵龐上浮現出一抹極為複雜的神情。

龍江侯是罪人,卻在此時,不顧生死,壯烈陣亡,以血,令萬千將士激憤。

他無功,或許,在此時,亦無過。

“追封龍江侯,為上柱國,寶欒殿帥,鎮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