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無忌

滅絕師太和西門吹雪之後,就再沒人上前獻禮。

雖然他們都是以為張三豐拜壽為借口上山的。

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們並非誠心前來拜壽,問罪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

謝遜,或者說屠龍刀,才是在場一半人的目標。

隻是如今武當派已沒有了退路。

今日前來武當之人縱然人多勢眾,但是武當派門下弟子又豈能出賣朋友?那謝遜縱然是十惡不赦的匪徒,但是如今他既然已經是張翠山的義兄,張翠山便是丟了性命,也不會說出他的下落。

張翠山不說,其他武當六俠便不會讓別人強迫他。

但是其他人又豈會善罷甘休。

終究還是要做過一場。

張鬆溪如是想到。

見到其他人一時間鴉雀無聲,張鬆溪諷刺道:“難道隻有滅絕師太和西門莊主為家師準備了賀禮嗎?你們這是想要折辱武當派嗎?”

聽得張鬆溪出言諷刺,終於有人受不了站了出來。

崆峒派的唐文亮,是個精幹枯瘦的葛衣老人,崆峒五老之一。

謝遜和崆峒派之間的恩怨糾葛世人皆知,他傷了崆峒五老,又奪了崆峒派的《七傷拳經》,實在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唐文亮站起身子來,大聲道:“張四俠,你不用把話說在頭裏。我們明人不作暗事,打開天窗說亮話,此番上山,一來是跟張真人祝壽。二來正是要打聽一下謝遜那惡賊的下落。謝遜奪我派的《七傷拳經》,又殺了我的親侄兒。姓唐的不能和他並立於天地之間。今天隻要張五俠說出謝遜的下落,姓唐的掉頭就走。絕不含糊。可若是張五俠不肯說,雖然姓唐的對張真人萬分尊敬,但今天也隻能得罪了。”

張鬆溪眼見終於有人跳了出來,心中冷笑。

不過唐文亮乃是崆峒五老之一,年歲不小,而且崆峒派和謝遜的確是生死大仇。張鬆溪雖然不喜他在自己恩師壽宴上提起報仇之事,但是也不好直言斥責於他。

張鬆溪的目光轉向張翠山。

今日的重點依然還是在張翠山的身上。

武當派其他人沒有一人喜歡謝遜,謝遜的所作所為,的確是罄竹難書。甚至謝遜當年還想要偽裝成成昆的身份來殺掉宋遠橋,借此逼迫成昆現身。

這種情況之下,其他六俠又怎麽會對謝遜有好感。

若是今天張翠山選擇說出謝遜的下落,那在場之人不管是為了真的報仇也好,為了屠龍刀也好,至少會走一大半。

武當麵臨的情況也會好很多。

當然,這都是張鬆溪的盤算,張翠山的為人張鬆溪很清楚,他肯定不會做出那種出賣義兄的事情。

張翠山也看到了張鬆溪的眼神。他明白,是自己應該站出去了。

張翠山此時心中也在遲疑。

大哥雖然本性不壞,遭遇也頗為坎坷,但是很多事情的確做得太過。比如殺掉滅絕師太親兄長,還想要對大師兄不利,這種事情在其他六俠看來。已經是十惡不赦。

若非和謝遜一同在冰火島上生活了十多年,張翠山對於謝遜的所作所為也肯定是不屑與之相交的。

他自己都知道謝遜的所作所為殺戮太過。那其他的師兄弟,自然不會對義兄有什麽好感。

這一點。張翠山心知肚明。

若是讓師兄師弟為了自己,他們想必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是如果是為了謝遜,恐怕內心並不是多麽的請願。

想到這裏,張翠山的內心也是為難之極。

倘若說了出來謝遜的下落,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島找謝遜報仇,但若不說,卻又如何隱瞞?他正自遲疑,殷素素突然說道:“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惡賊謝遜,早就已經死了。”

在場一大半人齊聲驚呼道:“謝遜死了?”

殷素素道:“不錯,在我生下這孩子的那天,那惡賊謝遜狂性發作,正要殺害五哥和我,突然間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心病一起,那胡作妄為的惡賊謝遜便此死了。”

這時張翠山已然明白,殷素素一再說惡賊謝遜已經死了,也可說並未說謊,因自謝遜聽到無忌的第一下哭聲,便即觸發天良,自此收斂狂性,去惡向善,因此大可說“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惡賊謝遜”已在九年之前死去,而“好人謝遜”則在九年前誕生。

唐文亮冷哼一聲,殷素素和張翠山結為夫妻的消息已經在江湖上傳開,而不管是明教還是天鷹教,都算不上什麽名門正派,所以對於殷素素的話,唐文亮是決計信不過的。在唐文亮的心目中,殷素素就是一個妖女。妖女的話,怎麽可能信。

唐文亮厲聲道:“張五俠,那惡賊謝遜真的死了麽?”

張翠山坦然道:“不錯,那胡作非為的惡賊謝遜在九年之前便已死了。”

張無忌身為張翠山和殷素素的兒子,也有資格站在這紫宵大殿中。

此刻張無忌在一旁聽得各人不住的痛罵惡賊謝遜,爹爹媽媽甚至說他早已死了。他雖然聰明,但怎能明白江湖上的諸般過節?

謝遜待他恩義深厚,對他的愛護照顧絲毫不在父母之下,此時張無忌心中一陣難過,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叫道:“義父不是惡賊,義父沒有死,他沒有死。”

這幾聲哭叫,讓在場諸人盡皆愕然。

殷素素狂怒之下,反手便是一記耳光,喝道:“住口!”

無忌哭道:“媽,你為甚麽說義父死了?他不是好端端的活著麽?”

他平時最多的時候就是和父母及義父三人共處,人間的險詐機心,從來沒碰到過半點。若是換作一個在江湖上長大的孩子,即使沒他一半聰明。也知說謊是家常便飯,決不會闖出這件大禍來。

殷素素斥道:“大人在說話。小孩子多什麽嘴?咱們說的是惡賊謝遜,又不是你義父。”

張無忌心中一片迷惘,但已不敢再說。

唐文亮微微冷笑,問無忌道:“小弟弟,謝遜是你義父,是不是?他在哪裏啊?”

無忌看了父母的臉色,知道他們所說的事極關重要,聽唐文亮這麽問,便搖了搖頭。道:“我不說。”

他這“我不說”三個字,實則是更加言明謝遜並未身死。

唐文亮瞪視著張翠山,道:“張五俠,我敬其他武當六俠行俠仗義的名聲,這才對你恭敬。可是你就如此戲耍於我嗎?”

張翠山張嘴結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本來他和殷素素要是一口咬定謝遜已死,就算是其他人不相信,但是有張三豐和武當派在,殷素素背後還有天鷹教。其他人也總會忌諱一二,今天這關可能就能應付過去。

卻沒想到,全被張無忌給攪亂了。

殷素素也是轉著這樣的念頭,若不是無忌多口。事情便好辦得多,但想無忌從來不說謊話,對謝遜又情義深重。忽然聽到義父死了,自是要大哭大叫。原也怪他不得,見他麵頰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後留下腫起的紅印。不禁憐惜起來。

殷素素將張無忌摟回懷裏。

張無忌兀自不放心,將小嘴湊到母親耳邊,低聲道:“媽,義父沒有死啊,是不是?”

殷素素也湊嘴到他耳邊,輕輕道:“沒有死。我騙他們的。這些都是惡人壞人,他們都想去害你義父。”

張無忌恍然大悟,向每個人都狠狠瞪了一眼,心道:“原來你們都是惡人壞人,想害我義父。”

張無忌從這一天起,才開始踏入江湖,明白世間人心的險惡。

他伸手撫著臉頰,母親所打的這一掌兀自隱隱生疼。他知道這一掌雖是母親打的,實則是為眼前這些惡人壞人所累。

張無忌自幼生長在父母和義父的慈愛卵翼之下,不懂得人間竟有心懷惡意的敵人。謝遜雖跟他說過成昆的故事,但總是耳中聽來,直到此時,才真正麵對他心目中的敵人。

張翠山見推脫不過,再狡辯反而讓人看低了自己,索性道:“金毛獅王謝遜和晚輩有八拜之交,義結金蘭。謝遜身在何處,實不相瞞,在下確實知道。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個‘義’字,張翠山頭可斷,血可濺,我義兄的下落,我決計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師無關,跟我眾同門亦無幹連,由張翠山一人擔當。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殺要剮,便請下手。姓張的生平沒做過半件貽羞師門之事,沒妄殺過一個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義,有死而已。”他這番話侃侃而言,滿臉正氣。

眾人一時間被張翠山言辭震懾,場中一陣沉寂。

張翠山擺明車馬要保謝遜,以他武當五俠的地位,在場中人還真沒有幾個敢真的為難於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少林寺的人身上。

“善哉善哉,張五俠宅心仁厚,義薄雲天,但是可曾想過,謝遜所害的那許許多多人,他們的父母妻兒,兄弟朋友。張五俠要講義氣,可是便對這些受害者視而不見嗎?”一個瘦小的老僧雙手合十,出言卻聲如洪鍾,隻震得滿堂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張翠山也是心亂如麻,無言可答。

半晌後,張翠山居然橫劍在手,道:“所有罪孽,全算在張翠山的頭上。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當,今日教各位心滿意足。”

說罷,張翠山竟然橫劍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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