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
馬英豪無端生出了一種“神魂顛倒”的感覺。於是他及時離開密室,上樓睡覺去了。他是憑著腦力做事業的,需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頭腦。天亮之後小柳治一定會帶來稻葉大將的指示,而憑著他對稻葉大將的了解,大將對於寶藏和詛咒,必會抱有天大的興趣。
他脫了衣服,泡了個短暫的熱水澡,然後上床蓋好羽絨被子。一切準備都做齊全了,可他還是隻睡了幾個小時。天還未亮,他就又睜了眼睛。
魔怔了似的,他不由自主的下了床,想要再去觀察無心。
他一板一眼的穿戴整齊了,然後像遊魂似的推了門往樓下走,沒有開電燈,因為是自己的家,住了好些年了,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一步。腳下一深一淺的走著,他的腦筋也在轉動。眼看距離密室越來越近,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興奮感覺,像小孩子將要拆開一份禮物,或是吃到一份美食。
將白銅鑰匙插進鎖眼,他在開門的時候,快樂的幾乎要戰栗。房門開了,鹹腥空氣撲麵而來,潮濕寒冷的帶了重量。他不舍得去開上方電燈,因為燈光自上而下的籠統傾瀉,顯示不出缸中海水的清澈剔透。他時常隻打開玻璃缸下的一串小電燈泡。有限的一點點光明被水吸收,他的大玻璃缸暖洋洋的發了光,會變成一塊巨大的黃水晶。
此刻,他彎下腰摁動了開關。大玻璃缸果然瞬間明亮了,可是並沒有黃水晶!
他看到了一大缸血水,淡紅的微透明,水中懸浮著絲絲縷縷的雜質。血腥味道越發重了,血水之中,是蒼白的無心在半躺半坐。雙手握住一條黑藍相間的海蛇,他銜住了海蛇的頭,正在專心致誌的吮吸。濃重的紅色從他的嘴角向外蔓延流動,是血。
扭頭望向外麵的馬英豪,他赤條條的沉在血水之中,像母體中一具奇異的胎,非常平靜,非常自然;張開嘴吐出海蛇的頭,海蛇其實已經沒有了頭,頭被他用牙齒咬掉了。
他咬死了缸中所有的海蛇,自給自足的喝飽了蛇血。殘缺不全的死蛇們長條條的脫了節,胡亂繞在他的小腿和腳踝上。
馬英豪的寵物們在幾小時內滅絕,後來者居上,他現在隻剩下了一個無心。而無心扔下手中的死蛇,忽然一躍而起,竟然向上一直竄出了水麵。頭頂隨即撞上了鐵絲網,他仿佛是猝不及防,當即四腳朝天的又沉了下來。抱住腦袋蜷起雙腿,他吃痛的在水中翻滾了幾圈,順手抓起了一條死蛇。伸長雙腿一蹬缸底,他舉起雙臂再次向上浮去。
手指穿透網眼吊住了身體,他仰起頭,一個腦袋露出了水麵。另一隻手把死蛇也貼上鐵絲網,他對著下方的馬英豪說道:“給你。”
鐵絲網的網眼太細密了,蛇身根本無法通過。所以馬英豪可以好整以暇的反問:“為什麽要給我一條死蛇?”
無心舔了舔嘴唇,嘴唇很紅:“你把它蒸熟了給我吃。”
馬英豪啞然失笑,隨即輕聲說道:“人到底是比蛇有趣。”
無心常年不會大喜大悲,即便是被馬英豪鎖在一缸冰冷的血水裏了,他也並不恐慌憤怒,隻是腸胃不舒服,想要吃點溫熱的飲食。他知道馬英豪不會善罷甘休,其實他不說,是為了所有人好,但是自作孽不可活,眼看著有人偏要往死路裏走,他也沒辦法。
馬英豪沒有接受他的死蛇,拄著手杖自顧自的離去了。他索然無味的鬆手向下沉去,不能總在水裏泡著了,他想,他得設法逃生。
可還沒等他想出眉目,房門一開,馬英豪拎著一串小鑰匙又回來了。伸手開了房內電燈,他用手杖從角落中撥出一隻小板凳,然後站在玻璃缸前,饒有興味的審視著他。
無心和他對視片刻,忽然撈起一條死蛇,作勢又要向上浮出水麵。馬英豪微笑著搖頭擺手:“不必不必,如果你肯和我合作,難道還怕我沒有東西給你吃嗎?”
無心依稀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但是不肯回答。
馬英豪知道小柳治在天亮之後一定會來,而他並不想和任何人分享無心。小柳治如果知道了真相,也許就會把無心送去軍部的秘密研究所裏,而他又怎能和軍部抗衡?
所以趕在小柳治到來之前,他得放出無心。橫豎是放,不如順便講講條件。很可惜,他想,老二老三先撿到了他,他就成了老二老三的人;如果當初在上海遇到他的是自己,自己現在就無需使用種種招數逼供了。他真的隻是個無廟可歸的落魄和尚嗎?顯然不是,要麽是老二老三聯合起來欺騙自己;要麽就是老二老三也受了他的騙。
無心站在了水中,一手向前扶著玻璃缸壁,一手攥著半條斑斕死蛇,表情有點茫然,仿佛隨時預備著向上竄。忽然掄起死蛇輕輕一抽玻璃,他垂下頭做了個深吸氣的動作。當然沒有空氣讓他吸,但他的腹部的確是凹陷了,蒼白皮膚下顯露出根根肋骨的形狀,可見他肚子裏真是沒了食。
抬手拍拍自己的癟肚皮,他歪著腦袋望向馬英豪,一切盡在不言中,還是要吃要喝。
馬英豪笑了,一邊笑一邊踩上小板凳,很費勁的去開鎖。
當最後一枚小鎖頭也被除下後,不用馬英豪再出手,無心自己向上一頭頂起鐵絲網,雙手扒住了玻璃缸沿。身體貼上滑溜溜的缸壁,他蜿蜒蠕動著向上攀爬。皮膚摩擦玻璃,發出刺耳聲音,馬英豪眼看他越爬越高,末了將一條水淋淋的長腿從缸內甩出來,他已經趴在了窄窄的缸沿上。
不動聲色的斜出一眼,無心見馬英豪正在下方眼睜睜的注視自己。馬英豪讓他在海水中吃了一夜苦頭,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壞主意。
他打算從天而降,把馬英豪砸個七葷八素,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報複。再次把眼珠瞟向對方,他驟然做了個失手的勢子,張牙舞爪的從缸沿翻落而下,一屁股拍向了馬英豪的頭臉。馬英豪當他無所不能,正在欣賞他的靈動體態,不料他竟然也會失誤。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馬英豪連叫都沒有叫出一聲,隻覺眼前一黑,已然被他砸了個仰麵朝天。
在熬過後腦勺的劇痛之後,馬英豪睜開眼睛愣了一下,隨即揚起雙手,惡狠狠的把騎在自己臉上的無心推出老遠。無心軟綿綿的不反抗,緊閉雙眼蜷縮成了一團。而馬英豪爬起來站穩了,一邊用袖子抹臉,一邊怒問:“你是怎麽回事?”
無心哼哼的不說話,因為馬英豪的鷹鉤鼻子硌了他的蛋。他弄巧成拙,此刻疼得發昏。
馬英豪隨即拉開房門,伸手向外一指:“自己出去!隻要你肯乖乖的聽話,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無心長長的呻吟了一聲,感覺自己的蛋都要碎了。哭喪著臉爬起來,他扶著牆慢慢的往外走,心中很想要一點溫柔的關懷,可惜他如今僅有的好朋友,賽維和勝伊,都遠在百裏之外的北京;而且即便他們全在身邊,恐怕也不會做出關懷的舉動。
馬英豪不給他衣服穿,怕他打扮的有人樣了,會動心作怪,伺機逃竄。把他帶到一樓的小餐廳裏,他先讓無心光著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後自己靠著桌子站穩了,居高臨下的問道:“說吧,有什麽說什麽。說清楚了,就讓你吃飯。”
無心望著桌上的飯菜,飯是白米粥和熱燒餅,菜隻有一盤香腸,顯然,此地的夥食比不上北京馬宅。
伸手抓向燒餅,他心不在焉的打太極:“說什麽?”
手伸到半路,被馬英豪握住手腕又送了回去:“如果再明知故問的話,我就把你送給日本人。讓日本人好好的研究你,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無心翻了他一眼,仿佛不甚情願似的,低聲說道:“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懂,說就說,反正我對府上的寶藏毫無興趣,隻希望我說過之後,你可以放我走。”
馬英豪盯著他細看,始終懷疑他生了鰓:“不要討價還價,我和你沒有仇,對賽維和勝伊也沒意見。隻要你們肯如我的意,我自然不會傷害你們。”
無心點了點頭,對著熱燒餅開了口:“詛咒是可以破解的。”
然後趁著馬英豪不防備,他一把抓過了燒餅:“隻要能找到另一半幹屍。”
馬英豪緊盯著他:“什麽意思?”
無心咬了一大口熱燒餅,三嚼兩嚼的咽了:“一種巫術,薩滿法師發出詛咒之後,讓人把自己活劈成兩半,炮製成幹屍。法師慘死時的痛苦和怨氣,可以讓詛咒永存。”
馬英豪微微皺起了眉頭:“另一半幹屍在哪裏?”
無心搖頭答道:“另一半幹屍,應該就在薩滿法師的慘死之地。”
然後他把手中的燒餅撕成兩半,對著馬英豪重新一拚:“薩滿法師的三魂七魄分別附在兩半幹屍上。隻要把兩半幹屍拚成一具,薩滿法師的靈魂就複活了。”
馬英豪不以為然的一點頭:“聽起來是很恐怖。”
無心將一半燒餅填進嘴裏,同時搖頭:“不恐怖。等到法師的靈魂複活,你們找個有道行的高人,讓法師魂飛魄散就可以了。法師一旦魂飛魄散,他所施加的詛咒自然也就失效。到時候洞裏的破銅爛鐵,你們想怎麽運,就怎麽運,絕對不會再出人命。”
馬英豪舔了舔嘴唇,因為是受過科學教育的,所以總感覺自己一本正經的和無心談論神鬼之事,有些荒唐:“你的話是真是假,我會找人幫我判斷。”
無心沒理他,捧著瓷碗喝大米粥,又把盤子端起來,用筷子將切好的香腸往嘴裏撥。而馬英豪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著他,看著看著,忽然說道:“你真像人,簡直和人一模一樣。”
無心聽了,很不高興,感覺自己是被馬英豪揭了短。
正當此時,仆人在門口稟告道:“大少爺,小柳先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