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寶寶
史高飛盤腿坐在臥室內的大**,一件襯衫被他當成圍裙係在了腰間。大毛毛蟲剛被他送到浴缸裏洗幹淨了,此刻正長條條的橫在他的大腿上,大腿瘦成了兩根粗大的骨頭棒子,越發襯得大毛毛蟲粉嫩嫩軟顫顫,仿佛一把能掐出水。隻是蟲體表麵凹凸不平,並且白毛叢生。
史高飛認為它很可愛,連它身上甜腥的氣味都忽略不計了。
從頭到尾的摸了一遍,史高飛沒有找到它的頭也沒有找到它的尾,同時感覺毛毛蟲是軟中帶硬,仿佛嫩肉裏麵也有骨骼。手指劃過蟲身,史高飛的動作忽然一滯,因為感覺大毛毛蟲仿佛是在他的腿上抽搐了一下。
慢慢的俯□去,他幾乎把鼻尖湊上了一叢白毛:“寶寶,你怎麽了?疼了?還是怕了?你不要怕,我是你的爸爸。我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二十五年,是個老地球人了。以後我會保護你的,不過你是打算長住呢?還是要帶我回家?”
話音落下,他感覺自己說的沒毛病。從把毛毛蟲抱進樓內開始,他的腦筋就像上足了發條一樣,一直沒停轉:臥室這麽寬敞,豆子落到哪裏不好,非要擠到髒兮兮的衛生紙下麵?可是如果把豆子想象成一顆來自母星的卵子,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非得如此不凡的大號卵子,才能自行找到他的衛生紙受精,並且在兩個月內長成半人多長。
所以他封了自己為毛毛蟲之父。雖然他是這樣的,他的毛毛蟲寶寶是那樣的。
史高飛徹夜不眠,想要找到毛毛蟲的嘴。沒有嘴,他怎麽給它喂食呢?
徒勞無功的忙了一夜,他一個哈欠都不打,腦筋繼續高速運行。既然實在是找不到嘴,那索性就把它當成花花草草來養。把它埋回土裏是舍不得的,於是他無師自通的開始進行無土栽培。蓄了一浴缸的溫水,他找出家中所有的維生素藥片,全磨碎了溶入水中。自認為一缸溫水已經十分富有營養了,他調動了他的大長胳膊大長腿,顫巍巍的把大毛毛蟲放進了浴缸裏。
然後他不走,捧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坐在浴缸旁,他為大毛毛蟲播放鋼琴曲,權當遲來的胎教。紋絲不動的從早坐到晚,他直到餓得眼前發黑了,才東倒西歪的起了身,想要找點食吃。家裏已經沒有存糧,他把樓門院門裏三層外三層的鎖嚴實了,草上飛似的跑去村口超市,買了許多餅幹泡麵。氣喘籲籲的回了家,他進門之後先往浴室跑,見大毛毛蟲還怡然自得的躺在水裏,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一顆心也落回了腔子裏。
史家的大門又關上了,院裏無論晝夜,永遠清靜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村民們知道史高飛的底細,平日恨不能繞著史家走路,他是死是活,自然也無人關心。如此過了一個多月,史家門外終於有人駐了足——史丹鳳來了。
史丹鳳穿著一身雪紡連衣裙,為了防曬,頭上又戴了一頂大黑簷遮陽帽。上下活動的帽簷比臉還大,放下來把臉扣了個嚴絲合縫。窈窈窕窕的推著一輛小電動車,她看身體飄飄欲仙,看腦袋神秘莫測,正是史高飛最瞧不上的人類形象。抬手連摁了幾下大門門鈴,她單手扶著電動車,車後座上捆了個大紙箱,箱子裏是她給弟弟帶的援助物資。長姐如母,雖然史一彪趙秀芬二人偏心騙得人神共憤,但是她身為大姐,並沒有遷怒於弟弟的打算。好好一個弟弟,男明星似的英俊瀟灑,偏偏瘋頭瘋腦的不說人話,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連自身的痛苦都暫時淡忘了。
門鈴響了一長串,樓內絲毫沒有回應。史丹鳳從身上的小皮包裏掏出手機,正想給弟弟打個電話;不料未等她開始按鍵,身後忽然起了一串叮叮鈴鈴的響動。回頭一瞧,她看到了一頭大汗的史高飛。而史高飛騎著自行車猛一捏閘,見了鬼似的瞪著他姐,也不打招呼,隻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
史丹鳳收起手機,張口就是牢騷:“小飛,你剛跑哪兒去了?我還當我撲了個空。大熱天的,我來一趟是容易的?我告訴你啊,現在爸媽慣著你,我可不慣著你。有本事你滾回太空去,否則我作為你姐,我就敢揍你!”
史高飛握著車把,支支吾吾的不肯靠近她:“我……姐,你來幹什麽呀?”
史丹鳳從鎮子騎到村裏,快被曬得融化噴火。此刻伸手一拍車後座的紙箱,她躲在黑麵罩後麵急赤白臉:“你快開門!速凍的餃子快要化了!”
史高飛下了自行車,猶猶豫豫的推車上前,一邊走一邊把手伸到短褲口袋裏掏鑰匙。史丹鳳一眼看清了他掛在車把兩端的大包裝袋,立刻又起了高調:“你買嬰兒奶粉了?”
史高飛停好自行車,慢吞吞的去開大門鎖頭:“嗯……”
史丹鳳擁有賢妻良母的一切素養,從經濟的角度出發,她當即針紮火燎了:“你多大了還喝嬰兒奶粉?十五塊錢一袋的不夠你喝嗎?嬰兒奶粉一桶得一百多吧?”
史高飛開了院門,轉身去推自行車:“兩百多呢,我挑了最好的買。”
史丹鳳雙臂運力,把電動車推入院內:“小飛,你個不聽話的,氣死我了。”
史高飛也跟著他姐進了院。摘下車把上的兩隻大紙袋,他把他姐帶入樓內。史丹鳳記得弟弟一貫很講衛生,然而此刻進了門,她猝不及防的吸了一鼻子怪味——又甜又腥的,不算臭,然而越聞越不舒服。客廳裏擺著舊沙發和舊茶幾,她一邊催促史高飛把紙箱裏的冷凍食品往冰箱裏放,一邊摘了遮陽帽坐上沙發。低頭摸了摸皮沙發的表麵,她摸到了幾根細長的白毛。
“小飛!”她高聲質問:“你養狗了?”
史高飛離開廚房進入客廳,意意思思的站在沙發一旁:“沒、沒有。”
史丹鳳一抬手,向他展示白毛:“你養狗我不管你,可是千萬別讓狗咬了。”
史高飛心神不寧的看著她,鼻子裏“嗯”了一聲作答。
史丹鳳不和他一般見識,起身往臥室裏走,要給他收拾房間,順便洗洗涮涮。雖然家裏有洗衣機,但是史丹鳳對洗衣機信任的有限。來都來了,她總要給弟弟出把子力氣。然而未等她走到臥室門前,史高飛已經背靠房門,阻住了她的去路:“姐……不用打掃了。”
史丹鳳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是個正經顏色,不禁起了疑心:“小飛,你緊張什麽?屋子裏有什麽怕人看的?”
史高飛義正詞嚴的正視著她:“沒有!”
史丹鳳伸手拽他,拽了一下沒拽動:“真沒有?你讓我進去瞧瞧!”
史高飛提高聲音:“不行!”
他嗓門大,中氣十足的吼出一聲,把史丹鳳嚇了一跳。吼聲過後是短暫的寂靜,史丹鳳的耳朵忽然一動,仿佛聽到房內有活物在唧唧的叫。
心隨耳動,史丹鳳不問了,轉身坐回沙發上,她開始和史高飛扯閑話,話裏話外的設了鉤子,想要勾出他的真話。史高飛警惕的望著她,忽然問道:“是他們派你來的嗎?”
史丹鳳太好奇了,靈魂恨不能突破軀殼穿牆而去,看看弟弟的臥室裏到底藏了什麽:“沒人派我,不過媽很想你,想讓你回家住幾天。”
史高飛嚴肅的望著她:“我很理解他們想要禁錮我的心情,但是我對他們來講,畢竟隻是過客。或許他們當初根本就不該收養我——他們為什麽不收養一個同種族的地球嬰兒呢?姐,我看你在地球人中還算是個善良的,所以對你有一說一。”
史丹鳳忍不住了:“你有一說一個屁!你告訴我你屋裏到底有什麽好東西不能讓我看?”
史高飛昂首挺胸:“姐,你走吧。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就要回家了。希望你趁著現在我還在,多信任我,少騷擾我,少給我買特價衛生紙和特價牛奶。讓我在走的時候,還能保留一點兒對你的美好回憶。”
史丹鳳被他生生的氣跑了。
史丹鳳一走,史高飛立刻鎖了大門二門。笑嘻嘻的進了臥室,他掀開**的大毛巾被,低頭去看**的外星寶寶。大毛毛蟲逆著他的預想飛快成長,一身的骨骼越來越硬,並且分化出了潦草的四肢。人形的首端也有個腦袋,腦袋圓圓的,分布了五官的雛形。昨晚史高飛發現它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嘴,登時欣喜若狂,以至於今天起了個大早,特地到鎮上去給它買奶粉——它隻有幾個月大,當然是應該喝奶粉的。
快手快腳的衝了一杯奶粉倒進奶瓶裏,他先在胳膊上試了試奶水溫度,然後把一身白毛的寶寶抱到了大腿上。把奶嘴塞到對方嘴裏,他隻聽“咯吱”一聲,拔了奶瓶一看,他發現橡膠奶嘴已經被對方的利齒咬破了。
史高飛很有做父親的自覺性,饒有耐心的換了個奶嘴,繼續去喂。一邊喂一遍又自言自語:“寶寶,爸爸沒想到你入鄉隨俗,也長成了一個地球人。不過這樣更好,給我減少了許多麻煩。”
他的寶寶,無心,一邊窩在他的懷裏咕咚咕咚喝奶,一邊在心裏竊笑。沒想到這次下山走了邪運,如無意外的話,他自己琢磨著,很可以在這瘋小子手裏混上幾年的好吃好喝了。
用大號奶瓶喂了四瓶奶後,史高飛打開臥室牆上的電視機,抱著他人模鬼樣的寶寶看電視。電視正在播放相聲,無心聽高興了,想要大笑,然而器官發育不全,聲音失控,隻會尖著嗓子唧唧亂叫。史高飛以為他是又餓了,連忙起身再去燒開水衝奶粉。無心快樂的在**爬來爬去,所過之處一層白毛。雖然美中不足的給人當了兒子,不過當兒子當得如此舒服,他認了。
史高飛忙忙碌碌關起大門做奶爸,在第二次喂奶之時,他順便又確定了寶寶的性別——一眼沒留意,他的蟲寶寶竟然連鳥帶蛋的長全了家夥。而他的姐姐史丹鳳回了家,對著他們的媽竊竊私語:“媽,小飛好像出事了。”
趙秀芬正在家裏唉聲歎氣,聽聞此言,嚇得一激靈:“他怎麽了?”
史丹鳳見神見鬼的壓低了聲音:“他好像在屋裏藏了個嬰兒。”
趙秀芬常年鬧病,終日打嗝。這時直瞪瞪的盯著女兒,她驚訝的屏住了呼吸:“小飛有孩子了?”
史丹鳳也是犯嘀咕:“不知道哇!小飛買了那麽多嬰兒奶粉,還死活不讓我進臥室。我聽他們臥室裏有東西叫,唧唧喳喳的就像小孩!”
話音落下,母女二人一起對了眼。憑著史高飛的好皮囊,隻要他自己肯,誘騙幾個無知少女還是不成問題的。如果真是弄出一條小人命了,她們娘兒倆不能坐視史高飛自己胡鬧,至少也得把孩子搶回家裏來撫養。
良久之後,趙秀芬開了口:“小鳳,過幾天你再去一趟,悄悄的去,別讓他發現。看準了回來告訴我。小飛要是真有了我的孫子,我告訴你爸,讓他去搶。”
史丹鳳聽聞此言,有些後悔,心想弟弟雖然瘋,但是能頂著大太陽去買奶粉,可見還是知道疼孩子的。媽和爸說搶就搶,萬一把弟弟惹急了,非出大事不可。然而不去也不行,弟弟的精神好一陣歹一陣的,若是哪天把小地球人掐死埋了,到時自己豈不悔之晚矣?
史丹鳳左右為難,不由得步了她母親的後塵,坐在房內津津有味的長籲短歎。火星鎮上的姑娘隻要過了二十五,哪怕天好,都得算老姑娘,而她今年已經滿了三十,並且連著兩年都沒人給她介紹對象了。如果弟弟真是鼓搗出了個小嬰兒,她滿心惆悵的想,自己倒是可以幫他養育——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是個小瘋子。
一個禮拜之後,史丹鳳用黑色遮陽帽和雪紡連衣裙再次武裝了自己,騎著電動車往村裏去了。大正午的烈日高懸,熱出了她一頭一屁股的汗。為了防止迎風走光,她把裙擺全壓在了身下,一邊顛顛簸簸的高速前進一邊心疼,因為今年夏天隻買了這麽一條裙子,非得出門時才舍得穿,結果今天下鄉跑了長途,非把裙子壓出無數褶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