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生活

白大千氣得指天罵地捶胸頓足,越想越感覺女兒是受了委屈,每天孤零零的在家裏連吃帶喝,胖得可憐見兒的。甩著偏分劉海在辦公室裏大規模的發了一頓牢騷,末了他對無心說道:“今天沒生意,你下午去一趟市區,替我看看小飛究竟是養了個什麽東西,有沒有毒吃不吃人。要是猛獸的話,你立刻想辦法把它扔了。”

無心把手裏的小貓托給了他:“行,你幫我照顧著貓,我走了。”

白大千抱著貓,追著他做了個向後轉:“鳥呢?出門還帶著鳥哇?”

無心穿了一條帶有大口袋的短褲。彎腰把大灰雀塞進了口袋裏,他來不及回答,直接推門走了個無影無蹤。

無心擠上一輛公共汽車,頂著烈日跑到了史高飛家。給他開門的照例還是佳琪,佳琪穿得挺整齊,正在往一隻保鮮袋裏裝桃子。無心在門口脫了鞋,光腳跑到廚房喝了一通涼開水,然後抹著嘴走回客廳問道:“佳琪,你知不知道爸和蜥蜴現在在哪裏?”

佳琪裝了滿滿兩大口袋水蜜桃,裝得幹淨利落:“寶寶跟我走,我去給哥哥和蜥蜴送水果吃。”

把水蜜桃和幾瓶冰鎮礦泉水放到一隻大布兜裏,佳琪又道:“蜥蜴喜歡吃櫻桃,可是櫻桃太貴了,哥哥舍不得給他買。我想給蜥蜴買,蜥蜴是隻好蜥蜴,哥哥把他的尾巴扭傷了,他也不生氣。”

無心伸手掏了掏口袋,隻掏到了一把零錢,無法資助佳琪買櫻桃喂蜥蜴。伸手替佳琪拎了沉甸甸的大布兜,他跟著佳琪出門下樓。小區位於市區中的黃金地帶,出了小區大門再走一站地的距離,便到達了市中心商業區。因為都是直來直往的大街,所以佳琪走得輕車熟路。十幾分鍾之後,她帶著無心進了一條長長的地下過街通道。過街通道因為不見天日,所以髒兮兮的陰暗涼爽。在通道靠牆的一側圍了一圈花紅柳綠的青年男女,無心和佳琪走近了,隻聽到最後一聲“嗡”的琴弦響。

佳琪率先穿透了人牆,無心拎著大布兜緊隨其後。當著一圈觀眾的麵,他沒敢叫爸,隻對著大蜥蜴點頭一笑,然後打開布兜放到他們麵前:“我們帶了桃子。”

史高飛和大蜥蜴本是站在牆壁前,此刻見無心和佳琪到了,史高飛立刻有了笑模樣,蹲□在大布兜裏挑挑揀揀。挎著吉他的大蜥蜴最愛吃水果,所以見狀也跟著彎了腰。無心蹲在一旁陪伴著,隻見兩人麵前擺了一頂小草帽,草帽裏麵扔了零零碎碎不少鈔票,麵額全在一元到十元之間。

圍觀的觀眾們站得很穩當,並未因為史高飛和大蜥蜴吃水蜜桃而離去。一個煙花燙齊劉海的女生開口問道:“帥哥,你們不唱啦?”

史高飛吭哧吭哧的啃桃,咕咚咕咚的喝水:“累了,等會兒再唱。”

女生笑嘻嘻的又道:“等會兒讓我點首歌行不行?”

史高飛一搖頭:“不行,你點的我都不會唱。”

女生聽聞此言,芳心大亂,被他我行我素的傲人風采所傾倒:“哎呀,我可以專點你會唱的嘛!”

史高飛埋頭吃桃,不回答了。吃著吃著他忽然抬了頭,對著無心說道:“寶寶,天氣太熱了,你和佳琪回家吧,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大餐。”

無心“哦”了一聲,乖乖的拎著大布兜和佳琪回家了。

夏季的天又長又熱,無心和佳琪無所事事,又沒有一直胡吃海塞的肚量,所以吹著空調犯了困,他們東一頭西一頭的睡在了一張大**。正是睡得舒服之時,史高飛和大蜥蜴卻是提前回來了。

佳琪睡沉了,無論如何不肯醒,並且伸胳膊伸腿的占據了大半張床,於是史高飛把半睡半醒的無心扛出了臥室,要和兒子親熱親熱。大蜥蜴熱壞了,把身上的T恤一直向上卷到胸口,他肚皮貼地趴在了立式空調前方,想要截留冷空氣。

無心閉著眼睛歪在沙發上,含含糊糊的問道:“爸,你回來得真早。”

史高飛當他是個小嬰兒,撓撓他的肚皮,撓撓他的腳心,同時眉飛色舞高聲答道:“寶寶!爸爸明天不去地下通道了!下午有個酒吧老板帶我們去了他的店,要我們每天晚上到他店裏去唱歌!”

無心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嗯?”

史高飛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他問我和蜥蜴以前是幹什麽的,還問我和蜥蜴是什麽關係。嘿嘿嘿,我當然不會實話實說了,難道我要告訴他我和蜥蜴已經組成了銀河係同盟軍嗎?”

無心漸漸的坐直了身體:“嗯?”

大蜥蜴也慢吞吞的瞟了史高飛一眼,但是涵養很好,並未作出反駁。

史高飛高聲大氣,連說帶笑:“我呢,告訴酒吧老板,說我和大蜥蜴是好朋友,以前是在家裏吃閑飯的,現在決定聯手做一番事業,自食其力了!”

大蜥蜴已經自食其力了好幾百年,如今聽了史高飛的話,他微微的感覺有些委屈。但是因為已經看透了史高飛的本質,所以他通情達理的繼續保持沉默。

無心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終於徹底清醒了。直愣愣的望著史高飛,他真怕對方是受了壞人的騙——反正他是從來沒聽史高飛正經的唱過歌,不知道憑著當今的市場行情,史高飛的歌聲究竟能夠價值幾何。

史高飛迎著他的目光,抬手捧住了他的臉揉搓了一下,背對著大蜥蜴又道:“我兒子越長越像我了,我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大眼睛。”

探頭在無心的眼皮上親了一下,他望著兒子的黑眼珠說道:“可惜啊,後來爸爸的臉越長越大,眼睛卻是不變了。”

無心眯著眼睛望著史高飛,心裏想象著他十七八歲的模樣,想來想去,他末了隻想象出了一個巴掌臉的大眼賊。

“爸。”他懶洋洋的開了口:“明晚我陪你去酒吧。”

史高飛把他攬到胸前左右的搖晃,晃了片刻之後忽然停了,推開無心說道:“我還得再上街一趟,給蜥蜴買雙新鞋。蜥蜴的涼鞋太舊了,穿過之後腳好臭!”

大蜥蜴猝不及防的又成了靶子,當即羞愧的爬起了身:“不不不,我自己去買。”

史高飛已經走到了門口:“算了吧,你又沒什麽錢。寶寶跟我一起走,爸爸順便給你買香芋派。我的遮陽傘和太陽眼鏡呢?寶寶你的褲兜裏怎麽一動一動的?哦,是鳥。”

無心一手拿著遮陽傘,一手拿著太陽眼鏡,褲兜裏還探出了一隻灰撲撲的鳥頭。手忙腳亂的穿了鞋,他跟著史高飛出門了。而大蜥蜴獨自坐在地板上,隻感覺自己是落在了史高飛的手掌心裏,於情於理都不能逃、也逃不脫了。

無心隨著史高飛去了一趟商場,吃過香芋派和漢堡包之後,他獨自回了市郊寫字樓,告訴白大千道:“沒有什麽蜥蜴,和他一起賣唱的是他的朋友。他朋友的外號叫蜥蜴。”

屏風外麵的史丹鳳聽了,立刻起了疑問:“小飛賣唱?”

無心立刻繞過屏風向她匯報:“還有一個酒吧老板,要請他和蜥蜴去店裏唱呢!”

史丹鳳敲著鍵盤嗤之以鼻:“別聽他吹,他會唱個屁。”

無心沒敢替史高飛說話,因為心裏也是打鼓。翌日傍晚他又進了城,隨著史高飛和大蜥蜴一起去了商業區的步行街。街上有一家“星野原咖啡西餐酒吧”,上下共有二層樓,正是史高飛和大蜥蜴的目的地。

無心始終隻是尾隨。史高飛和大蜥蜴進門之後去見酒吧老板了,他占了個小小的座位,點了一杯果汁慢慢的喝,一邊喝一邊留意店內環境。一杯果汁被他啜飲到了底,史高飛和大蜥蜴終於又露麵了。從員工通道中走上了酒吧一角的低矮台子,史高飛和大蜥蜴分別坐上了高腳凳,另有一名年輕的小服務生彎腰為他們整理麥克風電線。大蜥蜴抱著吉他垂著頭,衣褲全是灰撲撲的半舊貨,唯獨一雙新鞋繽紛絢爛,姹紫嫣紅之餘嵌著熒光綠,並且還比他的腳丫子大了一號。此鞋凝聚了史高飛對他的關愛與友情,不穿是不行的,穿了又像個變態。無可奈何的縮到史高飛身後,他把兩條腿扭成了麻花,極力的把腳往暗處藏。

史高飛對著麥克風吹了口氣,大蜥蜴一甩手也撥動了吉他琴弦。酒吧大廳裏的人聲靜了一瞬,同時史高飛開了口,正是大蜥蜴最鍾愛的一曲《青城山下白素貞》。

無心靜聽了片刻,發現史高飛扶著麥克風淺吟低唱,竟還有著清澈的大男孩聲音;要說唱功,談不上多好,但是也絕不跑調,慢悠悠的把他和大蜥蜴全唱成了溫柔迷離的背景。

一曲終了,有人鼓了掌。史高飛回頭和大蜥蜴說了幾句話,又遙遙的對著無心一笑。

如此唱一唱歇一歇,史高飛一晚上唱了五首歌。下了台子之後走進員工通道,他和大蜥蜴去辦公室簽了三個月的合同。

無心在史家住了一夜,翌日上午回到了寫字樓。獨自進了九樓的出租屋,他把貓崽子和大灰雀一起放在了茶幾上。

白琉璃始終是不肯做貓,蹲在玻璃煙灰缸裏,他東啄啄西啄啄,自得其樂的不理人。小貓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看著看著伸了爪子,想要碰他一下,哪知他猛然回頭,一口正叨上了貓爪肉墊。小貓立刻縮了爪子,喵喵叫著對著他一呲尖牙。

無心在茶幾前席地而坐,心裏默數自己的親人:白琉璃在煙灰缸裏,姐在樓下公司裏,爸在市區新房裏。天下太平,萬物安好。

自然而然的盤起了雙腿,他隱約記起自己似乎也曾做過許多年的僧人。雙手扳著膝蓋閉了眼睛,他效仿小沙彌念佛經,前仰後合左搖右擺的晃了一圈。

晃過之後坐正身體,他無聲的微笑了。雖然永生不死,但在人間,他也有他的輪回。

俯身把下巴抵上了茶幾表麵,他輕聲說道:“白琉璃,我心裏真清淨,真快樂。”

話音落下,他被小貓一爪子撓了個滿臉花。

三道紅傷縱貫了無心的麵孔,他算是暫時破了相。史丹鳳急急忙忙的上樓給他療傷,他也不撫今思昔的發感慨了,哭喪著臉坐在沙發上,他一邊罵貓一邊把臉埋到了史丹鳳的胸前。史丹鳳捏著個小棉球,雖然知道他是個奇異的品種,不怕貓撓,但還是想要給他擦擦傷口。可他像灘爛泥似的癱在她的懷裏,攙不起扶不起的,並且宣稱自己疼得厲害,晚上要吃一盤對蝦補一補身體。

史丹鳳氣得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吃對蝦就說吃對蝦,你少跟我裝模作樣!真是的,越來越煩人了。拱什麽拱,一邊呆著去!還拱?還拱?哎呀,還敢咬人……不許鬧了,一會兒白大師該回來了……別鬧……你別亂扯,我自己解……”

無心的興致是忽然生出來的,而且一瞬間便野火一樣把他燒成了身不由己。史丹鳳要帶著他回臥室去,可他急得抓心撓肝,竟是連一秒鍾都等不得了。抓起沙發上的一頂大遮陽帽,他摸索著扣住了煙灰缸裏的白琉璃,算是讓他非禮勿視。

白琉璃蹲在乳白色的遮陽帽裏,輕輕去啄帽子裏垂下的線頭。帽子外麵正卷著驚濤駭浪,沙發吱吱嘎嘎,人也哼哼唧唧。通過透明的玻璃茶幾往下瞧,他能看到無心的一隻赤腳——那隻腳踏在光滑的地板上,正在一蹬一蹬的借力。

無心是個懶蛋,很少做出如此賣力的姿態,所以白琉璃看得饒有興味,甚至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恨不能在他的腳趾頭上狠啄一口。

良久之後,沙發上的兩人鳴金收兵。劈裏啪啦的互相親了十幾個嘴之後,史丹鳳下樓去了,無心則是去洗了個澡。

白琉璃蹲在帽子裏打了個盹,清醒之後發現帽子沒了,窗外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無心裹著一條毛巾被躺在沙發上,睡得如同挺屍一般。拍著翅膀飛到了無心的胸膛上,他來回踱了兩步,最後收攏翅膀,在無心的肚皮上蹲下了。百無聊賴的望著天,他一點一點的往前回憶,一直回憶到了上百年前。

他不是個很有感情的人,理智也匱乏。先前在山裏和無心吵架的時候,無心總說他太任性。他不知道無心的評價值不值得相信,無心總是沒個正經,誰知道他的話有幾分準?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也許能讓他信上幾分,但他又從來不肯聽別人說話。

白琉璃難得的做了一次自我檢討,可惜這次檢討並沒能觸及他的靈魂。他低頭啄著毛巾被上的線頭,越啄越來勁,最後就把檢討的事情給忘記了。

無心當晚吃了半盤子對蝦,把貓崽子捉住又揍了一頓,然後帶著白琉璃出了門,專往人跡罕至的偏僻地方走,想要捉些不成氣候的小鬼給他吃。

在回家的路上,他給史高飛打了電話。史高飛剛剛出了酒吧,向兒子講述了兩件事:第一,他發現了一家物美價廉的小吃店,現在正和大蜥蜴在店裏喝啤酒吃烤蘑菇;第二,今晚在酒吧裏,有個女的想請大蜥蜴出去吃夜宵,大蜥蜴不為美色所動,凜然拒絕了。

他說這話時,大蜥蜴拿著一串烤蘑菇坐在對麵,欲言又止的抬起頭又低了頭,感覺自己這點**全被史高飛出賣了。史高飛並不能體諒他對自己這種愛恨交織的心情,隻自顧自的仰頭灌了半瓶啤酒,然後對著他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酒嗝。

吃飽喝足之後,史高飛又打包了幾串烤蘑菇,帶回家去給佳琪吃。佳琪毫無孕婦的自覺,想方設法的四處尋覓垃圾食品往嘴裏塞。史高飛給她什麽,她就歡天喜地的吃什麽。大蜥蜴又是太自覺了,大半夜的進了廚房,他把明天早餐需要的材料預備齊了,又輕手輕腳的擦亮了客廳地板。史高飛和佳琪全沒有睡,一起在地板上打了個滾,然後坐起來對著大蜥蜴笑嘻嘻:“真幹淨。”

與此同時,遠在城郊家中的無心也未入眠。他穿著一條緊繃繃的三角褲衩,躡手躡腳的潛入廚房,把晚餐剩下的半盤對蝦偷偷吃光了。史丹鳳睡得天昏地暗,毫無知覺;白大千在臥室規劃著自己的大事業,也沒留意到廚房裏的動靜。

白琉璃睡了,貓崽子今天挨了幾頓好打,叫得精疲力竭,也睡了。萬籟俱寂的一夜過後,天上飄起了小雨星子,史丹鳳開了窗戶仰觀天象,一邊看一邊打了個噴嚏:“降溫了。”

從這天開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夏天連個尾巴都沒留,讓人一步跨進了秋天。幾場秋風吹枯了綠葉,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小雪已經落了地。

這一年的秋冬兩季過得波瀾不驚,公司的生意全做得順遂,佳琪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大蜥蜴頂住了史高飛的熱情挽留,拚了命的搬了家——也沒搬遠,他直線下降到了史家所在高樓的地下室裏。地下室常年對外出租,租客以商業區內的服務員們為主,租金十分低廉,房源也總是充足,唯一的問題是潮濕,但作為地下室,不潮濕就怪了,所以這一點也不值得挑剔。

史高飛抱著一床嶄新被褥,跟著大蜥蜴下了樓,從樓外的一側入口裏往地下室走。大蜥蜴的新居隻有六七平米大,進了門就得上床。史高飛把被褥往**一扔,然後皺著眉頭環顧四周,隻覺得空氣都是冷而濕的,讓人一秒鍾都不能忍受。大蜥蜴卻是怡然自得的跳上了床——作為一隻常年在岩洞深處生活的蜥蜴,地下室的溫度與濕度都讓他感覺十分舒適。鋪好被褥之後抓過手機看了看,手機信號乃是滿格,可見住在地下也不耽誤他和地上的史高飛聯絡。

史高飛,因為是真心實意的拿他當朋友,所以心裏有點難受,很直白的說道:“蜥蜴,你還是跟我回家吧。你看你的樣子,慘兮兮的。”

大蜥蜴打定了主意,在**蹲得很穩當,無論如何不肯再回史家。等到史高飛悻悻的離去了,他跳下床去鎖好房門,然後脫了衣服恢複蜥蜴原形。很快樂的甩了甩大尾巴,他關閉電燈趴上床去,自自在在的閉眼睛睡著了。

大蜥蜴前腳一走,史家後腳又來了人——史一彪和趙秀芬帶著無數禮物前來做客,一盆火炭似的籠絡著佳琪和白大千,且給史高飛小兩口一人買了一件貂皮大衣。史丹鳳在旁邊眼睜睜的看著,從頭看到尾,連根貂毛都沒得到。及至他們回火星鎮了,史丹鳳憋氣窩火的回了家,連著對無心嘮叨了好幾天:“我倒不是眼紅佳琪,我是看不慣他們偏心。平時那些小事我就不提了,可是這回——他們明知道小飛根本不喜歡貂皮大衣,還腆著臉非買不可,不要硬給。我知道我不能和小飛比,可都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他們就不能問我一句嗎?”

此刻正是夜晚,無心先鑽進被窩裏躺下了,陪著笑仰臉哄她:“姐,你別生氣,把錢取出來,我給你買。”

錢進了史丹鳳的手,向來是有進無出,於是她對著無心一瞪眼睛:“買什麽買!房子都還沒有呢,也好意思穿貂皮?”

在史丹鳳嘀嘀咕咕之時,史高飛也正在家搔首弄姿。穿著他的貂皮大衣站在穿衣鏡前,他看了又看,又抬手在肩膀和袖口之處比量了許久。最後他對旁觀的佳琪說道:“肩膀改一改,就能給寶寶穿了。”

佳琪愁眉苦臉的捧著大肚皮,不是因為有心事,而是純粹因為肚皮太大,搞得她坐立不安:“你像大熊。”

史高飛聳了聳肩膀:“毛茸茸的,誰穿都會像熊,你也一樣,你那件是白的,穿了會像北極熊。不過寶寶就不一樣了,寶寶可愛,穿什麽都好看。這件大衣又輕又暖,其實送給蜥蜴也不錯。但是我想了想,又有點兒不舍得,還是給寶寶穿吧!”

脫下貂皮大衣放進專用的大皮包裏,史高飛是個急性子,立刻就想去找無心量量尺寸。無心白天總不得閑,他晚上又有工作,如果要見麵的話,至早也是明天夜裏。史高飛躊躇了片刻,越想越是等不得。抄起電話撥通了大蜥蜴的手機,他說自己夜裏要出趟門,讓大蜥蜴上樓睡一夜,權當是幫自己看家。

大蜥蜴一口答應,然後在三分鍾之內敲響了史家房門。把大蜥蜴放進客廳裏,史高飛提著大皮包穿了大皮鞋,轉身向外就走。佳琪也回房上了床,大蜥蜴則是輕車熟路的找到一條毯子,靜悄悄的躺上了沙發。

如此過了許久,大蜥蜴睡得呼呼嚕嚕,情不自禁的又露了原形。佳琪在臥室裏都哭出聲音了,他還在一無所知的高臥酣睡。

佳琪是在夢裏被疼醒的,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疼法,反正肚子裏絞著擰著,連帶著腰都不聽使喚了。她慌了神,一邊哭一邊喊爸爸,糊裏糊塗的滾到了床下。一路掙紮著往外爬,她先是小聲的哭:“爸爸……爸爸救命啊!”

不知爬了多久,她進了客廳。人在地上摸不到電燈開關,她忽然想起沙發上還睡著好心腸的蜥蜴,便一邊哆嗦著往前蹭,一邊換了叫法:“蜥蜴……蜥蜴救命啊!”

黑暗之中,沙發上高低起伏,正是大蜥蜴仰麵朝天,長嘴撅起了多高。佳琪一路哭哭啼啼的往前爬,也不知道怎麽就爬得那麽累,及至到了沙發一邊時,她已經沒了哭叫的力氣,呼哧呼哧的隻剩了喘。一隻手顫巍巍的伸向上,她本意是要去推大蜥蜴,可是手伸到半路停住了,她在一陣銳痛之中慌亂一抓,卻是抓住了蜥蜴的大尾巴。

這一抓,就放不開了。

五根浮腫的手指拚命的攥緊了,她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慘叫。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她沒經曆過這個疼法。扯過尾巴往嘴裏一填,她不假思索的狠命一咬,咬得大蜥蜴驚吼一聲,一躍而起。

愣頭愣腦的望了佳琪幾秒鍾,大蜥蜴立刻反應過來了。從佳琪手中強行奪回了自己的大尾巴,他匆匆忙忙的化出人形,又把衣褲潦草的穿好。展開毛毯包住佳琪,他攔腰抱了她就往門口跑——跑了沒有兩三步,他猛的停了腳步向後轉。把一頭熱汗一臉淚的佳琪放在沙發上,他抄起電話撥了120。

救護車即刻趕來運走了佳琪,隨行上車的大蜥蜴把電話打給了史高飛。史高飛今夜留宿在郊外寫字樓裏,本來正在幸福的摟著兒子睡大覺。冷不防被手機震醒了,他抄起電話怒問:“誰啊?”

大蜥蜴太慌亂了,雖然是在勉強保持著自己的人形,可是嘴裏的舌頭已經長長的分了叉,說起話來很不利落:“你快回來,佳琪要生小孩子了!”

史高飛大叫一聲,扔了手機跑出臥室,在黑洞洞的客廳裏高叫:“快來人啊!佳琪要生小孩子了!”

此言一出,兩扇房門同時開了,出來的正是史丹鳳和白大千。史高飛望著他們,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佳琪要生小孩子了,已經被蜥蜴送到醫院裏去了!”

史丹鳳和白大千僵在了原地,異口同聲的說道:“日子不對啊!”

緊接著他們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眼:“早產了!”

話音落下,史丹鳳蓬著頭發轉身往回跑,將衣褲往身上胡亂的套。白大千盡管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然而要比史丹鳳熱鬧得多——他一邊穿,一邊咧著大嘴開始哭,因為女兒早產了。早產和難產,聽著多麽的像,嚇死他了。

四個人一窩蜂的下了樓,在天寒地凍的夜路上走了足有一裏多地,才攔到了一輛出租車。夜裏車少,顯得道路特別的寬闊平坦。司機聽說他們是往醫院趕,很體貼的把車開得快要平地起飛。而白大千哭了一路,及至終於到醫院了,他下車之後第一件事卻是去了廁所。情緒太激動了,他已經快要尿褲子。

等他係著褲腰帶走出衛生間時,史高飛和史丹鳳已經全不見了蹤影,隻有無心站在一架正在上行的電動扶梯上,拚命的向他招手示意。他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心裏哀哀的痛罵史高飛,因為史高飛把家安在了繁華地帶,導致佳琪把孩子生在了全市最豪華的醫院裏。豪華醫院太大了,他要跑多久才能看到佳琪?

沒等他跑出多遠,史丹鳳扯著史高飛,一陣風似的迎麵衝了過來。白大千立刻停步問道:“你們幹什麽去?”

史丹鳳頭也不回的答道:“你們往前走,我們交錢去!”

白大千平日裏能說會道,百般的精明,如今真是事到臨頭了,卻是隻會坐在走廊長椅上哭。哭得醫生護士紛紛側目,不知道他一個半老頭子,在婦產科嚎的是哪一出戲。無心手足無措的坐在一旁,也是沒了主意。唯有史丹鳳風風火火,牽驢似的牽著史高飛東奔西走,該繳費繳費,該簽字簽字。而大蜥蜴一時沒了著落,隻好六神無主的在無心身邊也坐下了。

淩晨時分,佳琪生了。

生了個三斤多的小男嬰,一出娘胎就進了保溫箱。佳琪是順產,睡了幾個小時之後也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向外一看,她嚇了一跳,發現單人病房裏全是人,甚至連前幾天來了又走的史一彪夫婦,也重新出現了。

史一彪在清晨時分接到了史丹鳳的電話,聽聞佳琪給自己生了個三斤多的活孫子,他在狂喜之下拋棄二三四五奶,帶著家裏的正房黃臉婆直奔了江口市。他和趙秀芬常年不和,唯獨在重男輕女四個字上是一對知音。孫子,雖然隻有三斤多,但單憑著他是個帶把兒的崽子,就足以讓史一彪夫婦對其頂禮膜拜了。

白大千什麽忙也沒幫上,唯一的成績是哭啞了嗓子,以至於現在望著女兒說不出話。史高飛在病床前彎下了腰,很認真的問道:“佳琪,你不會死吧?”

佳琪在枕頭上搖了搖頭,氣若遊絲的答道:“我好餓啊。”

史高飛又問:“你想吃什麽?”

佳琪氣息微弱的答道:“我想吃烤魷魚……多放辣醬……”

史高飛轉身就要出去買烤魷魚,在門口被趙秀芬拽住了。夥食從烤魷魚變成小米粥,佳琪一喝就是兩大碗。看見自己的大肚皮平了,她挺高興,想要看看自己生了個什麽,可是小嬰兒躺在保溫箱裏,而她又不適宜下床行走。

然後,她和史高飛一起吃起了熱蛋撻,暫時把孩子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