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壁

無心和出塵子都是身強力不虧的人,然而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一群狼。況且狼還有著趨利避害的本能,外麵那一群行屍走肉卻都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家夥。無心背倚鐵門,就覺得身後一股子推力十分強大,自己的雙腳蹬在石板地上,身不由己的在一點一點往前蹭。

出塵子比他個子大分量重,這時倒是稍稍有了一點優勢。抬起一隻手摸進懷裏,他咬牙切齒的開口說道:“無心,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這裏還有許多驅鬼的符咒,多少總會有點效驗。”

無心立刻扭頭望向了他:“怎麽用?”

無塵子深吸一口氣,合身猛的向後一頂,把已經被微微推動的鐵門頂回了原位:“隻要貼到外麵門板上就行!”

無心登時擰起了眉毛。一門之隔便是凶殘的活死人,誰有本事跑出去貼紙符?隻怕是剛一露頭,便被屍首們撕碎活嚼了!

可是不冒這個險也不行,行屍走肉們打起衝鋒可是不含糊的,橫豎已經全是死人,在鐵門上撞成粉身碎骨也不在乎。對著出塵子一點頭,無心決定和他分工協作,務必做成此事。

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出塵子咬破舌尖,連血帶唾沫的在紙符後麵舔了一大口。把紙符交給無心,他把貼身藏著的勃朗寧小手槍也拔出來了。忙裏偷閑的重新紮好馬尾巴辮子,他雙手握槍,提起了精神。

無心的身體略略鬆了點勁,讓一扇鐵門緩緩開出縫隙。一轉身麵對了鐵門門縫,他就見門外黑黢黢的全是人形,借著門內兩邊的油燈光明,他就見一張鐵青的麵孔直湊上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很有幾分人樣子;不料在發現門縫不足以讓腦袋探入之後,這位體麵的活死人驟然張大了嘴,一口便咬上了鐵門邊緣。無心不敢耽擱,順著門縫伸出左手臂,“啪”的一聲就把紙符貼到了鐵門外麵。手背隨即一痛,正是被其它屍首的指甲抓傷了皮肉。

無心連忙縮回了手,而出塵子抓住時機瞄準門縫,一槍先把咬鐵門的活死人轟了個倒仰。接連扣動扳機又打出幾槍,他雖然不能把外麵的屍首再殺一遍,但是利用子彈的衝力,倒是把積極進門的幾位全轟了個東倒西歪。無心收回手推動鐵門,使出拚命的力氣把鐵門重新關好。倚著鐵門等了片刻,他發現自己這一邊果然是安靜了,可是出塵子所頂住的另一扇鐵門則是情形不妙,被外麵的行屍走肉衝撞的咚咚直響。顯見一張紙符還不夠用,須得再加一張。

出塵子趁著舌尖傷口還新鮮,又取出一張紙符舔了一口。兩人故技重施,無心故意把手背傷口滲出的淡淡鮮血抹開了,然後在出塵子的雙槍掩護下,險伶伶的再次開了門縫,貼出紙符。果然,這次他沒有再受傷害;出塵子也不含糊,槍槍不落空。眼看中彈的屍首搖搖晃晃的又要爬起來了,他和無心一起發力,大喝一聲推動鐵門,把兩扇大門徹底關嚴實了。

門外漸漸的安靜了,但也不是純粹的沒了聲音。屍首們依舊在動,隻是不再衝擊鐵門。出塵子鬆了口氣,無心留意到了,也跟著發出一聲歎息。

“不知道兩道符咒能夠抵擋多久。”出塵子把手槍重新掖回身上,一張臉上沒有血色,但是眼睛亮了許多,仿佛經過一場戰鬥之後,精氣神全上來了。

無心背著短劍,在石室裏麵兜了個圈子:“道長,我們一路走到這裏,並沒有看到岔路,難道千佛洞是個獨眼洞子,有進無出?”

出塵子定了定神,明白了他的意思:“照理來講,應該另有出去的通道。否則洞子成了一條死胡同,外麵又困著屍首和鬼魂……”

無心抽了抽鼻子:“道長,洞裏的空氣一直不算壞。”

出塵子連連點頭:“是了,僅從這一點看,也不能真是死胡同。”

無心解下短劍,又把劍鞘遞給了出塵子。兩人分別握著劍與劍鞘,各自輕輕去敲牆壁地麵,想要通過聲音找出密道。石室的麵積有限,幾分鍾後兩人在羅漢床前會了麵,全是一無所獲。

無心蹲在地上,把短劍伸到羅漢床下又敲了敲,依然是聲音沉悶。仰起臉望向**的老道人,無心頗為沮喪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道長,你和你師父倒是不大一樣。”

出塵子徹底沒了主意,跟著他也坐下去了:“我和師父的確是……誌趣不同。”

無心對著鐵門一指:“你就不想練出幾招呼風喚雨的法術?”

出塵子側過腦袋,抬手扯下緞帶,放開一頭長發甩了甩:“我擅畫符。”

無心微笑著看他:“如果你有誌於學,我可以給你介紹個好師父。你太師叔祖——”

出塵子立刻很不耐煩的一揮手:“不要說了,用人性命修煉法術,想一想都令我感覺惡心!”

無心偷偷把左手藏在身後,因為手背上輕淺的傷口正在愈合:“道長倒真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出塵子理直氣壯的一昂頭:“當然!我現在有電燈有電話,吃外國飯菜坐外國汽車,朋友不是總統就是總理,督軍們見了我都一團和氣。憑著本道爺如今的身份地位,怎麽活都是風光無量,何必還要去研習什麽法術?另外我是講衛生的,讓我守著屍體住山洞我會吐!”

無心早就看出塵子入世太深,不像是嶽綺羅一派的人;如今聽了他一番回答,更放心了。而出塵子把地上的馬燈拎到近前,將事先揣進懷裏的秘笈取出來一頁一頁的翻看。翻到最後他抬起頭,急赤白臉的把秘笈往腿上一拍:“這哪裏是一時三刻就能領悟透的?”

無心知道出塵子日子過得舒服,一定分外惜命。眼看出塵子所帶的油布口袋就放在地上,他伸手將其拽過來,從裏麵掏出了餅幹吃。一邊吃一邊說道:“道長,令先師是自殺吧?”

出塵子早在幾十年前就認定師父是死了,所以現在雖是和師父的屍體同處一室,卻也毫不動心:“應該是的。先師死狀慘烈,大概也是為了刺激魂魄匯聚,以免消散。”

無心緩緩咀嚼著餅幹,又問:“那令先師的魂魄,如今又在何處?”

出塵子自從進洞之後便是心慌意亂,此刻登時就被他問住了:“這個……”

無心說道:“除了鎖魂陣內,洞中其餘地方都很幹淨,連零碎的魂魄都沒有,可見令先師法術未成,大概死後便魂飛魄散了。”

出塵子沒言語,心裏認為師父也算倒黴催的。

無心咽下餅幹,又拍了拍手上的餅幹渣子:“道長,起來吧,我們再四處瞧瞧。怎麽房裏連飲食都沒有?令先師當時已經辟穀成仙了?”

話音落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廢話;而出塵子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血色又褪了一層。房內雖然沒有五穀雜糧,房外卻有一大群待宰的活人。出塵子的師父如果想要填飽肚子,倒也容易。

出塵子一貫仙氣飄飄,沒想到從太師叔祖到師父,接連著給自己丟人現眼。灰頭土臉的站起來,他沒敢搭茬,一邊整理長發一邊走去書架前。將架子上的書從頭到尾翻了一氣,最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大冊子,翻開來卻是一張地圖。

將地圖瀏覽了一遍,他忽然驚喜的出了聲:“無心,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一條秘道?”

無心連忙起身走了過去。出塵子彎腰把地圖鋪在地上,一根手指點在下方:“兩邊畫了小人,大概就是洞口的兩尊菩薩。對不對?”

無心點了點頭,然後順著洞口向上看。地圖畫得十分簡略,但是清楚明白。最後到了頭,圖上赫然標了鐵門的記號,鐵門上方畫了個方塊,想必指的就是這間石室。石室仿佛是千佛洞的最末端了,然而仔細看去,正對著鐵門的牆壁上又用虛線描出了一道小門。兩人一起抬頭望去,發現若是小門當真存在,就必然開在了羅漢床的後方。羅漢床的床圍高大,而且是緊貼著牆,方才竟是被他們忽略了。

兩人心中立刻有了光亮,低頭再看地圖,卻是立刻又傻了眼。原來虛線所示的小門後方,雖然也畫出了兩條線表示通道,然而紙張有限,通道就隻延伸到了地圖邊緣。進入小門之後是生是死,竟然成了懸案!

出塵子看在師父的麵子上,強忍著沒有破口大罵;於是無心無聲的翕動嘴唇,替他罵了。地圖實在畫得可恨,顯然是在下筆之前根本沒有考慮過布局,畫到最後無處可畫,也就算了。

無心存著一份希冀,還問出塵子:“會不會另有半張地圖?”

出塵子把嘴撇得像鯰魚似的:“先師的性格我最了解,素來是顧頭不顧尾,而且沒有長性,半途而廢的事情做得多了!”

無心回頭望向羅漢**的老道人,心想知師莫若徒,看他的所作所為,也的確是個不著調的。對著出塵子喘了一口氣,他轉身走向羅漢床:“道長,咱們先把床搬開看看!如果真有暗門,再做打算!”

出塵子立刻跟上。一邊走一邊抬手摸了周身上下,確定紙符在,秘笈在,手槍也在。無心看了他的行動,立刻把短劍入鞘也背好,並且把油布口袋和馬燈拎起來放在了角落裏。

出塵子雖然對師父滿腹怨言,但是師父畢竟是師父,不敢輕慢。無心知道他的顧忌,所以親自動手,先是小心翼翼的把老道人抱起來放到地上,然後才和出塵子左右夾攻,使出吃奶的力氣挪動了大羅漢床。

大羅漢床雖然沉重,但畢竟是木頭製的,不會重得沒邊。出塵子常年養尊處優,到了動真格的時候,才看出他平日的保養並非無用功。無心的力氣則是稍遜一籌,好在會使巧勁,搖搖晃晃的倒也不拖後腿。

兩人拚死拚活的搬開了大羅漢床,床後的石壁顯露出來,果然在半人高處有一道緊鎖著的小鐵門。小鐵門方方正正,尺寸形狀都類似於一張大棋盤,怎麽看都不是給人走的。門上掛著個黃銅小鎖,鎖是老鎖頭,顯然不足為懼。

無心先走到門前彎了腰,伸手去摸鎖頭。試探著拽了兩下,他轉身去問出塵子:“道長,會開鎖嗎?”

出塵子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飛賊,怎麽可能會開鎖?”說完他從衣兜裏摸出一根牙簽,湊過來要去捅鎖眼。無心見了,便囑咐道:“道長,你先忙著,我再去到處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鑰匙!”

然後他當真起身找了一圈,連老道人的道袍都掀開了,可是連根鑰匙的毛都沒有找到。出塵子忽然“哎喲”一聲,麵如苦瓜的回頭告訴無心:“牙簽折在鎖眼裏了!”

既然文的不行,隻好動武。因為不知門後到底是什麽情形,所以出塵子先將一張紙符貼上門縫,然後給無心讓出位置。無心拔出短劍,開始試著去砍小鎖。砍過幾下之後他有了準頭,揮起短劍用力一斬,隻聽“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小銅鎖已經落了地。

無心沒有貿然開門。閉上眼睛靠近門縫,他靜候良久,並沒有感覺出異常的空氣,才將劍尖插進門縫,輕巧的向外一撬。鐵門帶著紙符立刻開了,門軸略微有一點鏽,發出了刺耳的吱嘎聲音。無心率先探頭向內一望,出塵子也趕上來了,跟著他一起窺視。

下一秒,兩人扭頭對視,麵麵相覷的全傻了眼。原來小鐵門後隻有一尺多長的空間,空間盡頭,又是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