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杭還在研究那件衣服應該怎麽穿:“沒人喜歡我。”
“你呢?”他也問她,“追你的人多嗎?”
“還行。”
“談過?”
“談過啊。”程挽月打了個哈欠,“但沒意思。”
卿杭手上的動作頓住,很快又恢複自然:“怎麽沒意思?”
她想了想:“就是……沒那麽喜歡。”
程挽月喜歡一個東西,新鮮感來得很快,去得也快。喜歡的時候,她恨不得馬上擁有,但等那股勁兒過去,就會失去興趣。
那些衣服、鞋子被丟掉之後還能再原封不動地撿回來,可人不一樣。
煤球一直在抓卿杭的褲子,它還想爬上床,程挽月趴在床邊看,他沉默的這幾分鍾裏,眼神是沒有焦點的。
他問:“沒那麽喜歡,為什麽要談?”
程挽月反問:“不談談我怎麽知道其實沒那麽喜歡?”
卿杭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確定自己的感情,對你來說很難嗎?”
她想了想:“以前是挺難的。”
煤球沒抓穩,摔到卿杭的腳背上,程挽月怕它摔疼了,連忙下床。
卿杭回過神,先把她抱上床,再把煤球放到她身邊,眼前的燈光還模糊著,他的吻就落了下來。
空調關掉之後,房間裏有些熱,他低聲問:“是他們好,還是我好?”
不等她回答,他又補了一句:“隻能選一個。”
昨晚睡前,程挽月問他,她是長發好看還是短發好看,也是這個語氣。
“我又沒跟他們吻過,沒有可比性。”
“不是談過嗎?”
她嗤笑:“誰說談戀愛就一定接吻?我同意了嗎?點頭了嗎?”
卿杭翻身坐在床邊,把她也從**拉起來:“洗漱吧,退完房去吃早飯。”
“你還吃得下呀?”程挽月眼裏的笑意越發明豔,“我以為你光是吃醋都吃飽了。”
卿杭沒理她,找了雙一次性拖鞋放在她腳邊。
程挽月梳洗得慢,程遇舟在機場給她打電話時,她雙手都是濕的,洗漱台上也全是水漬,卿杭就拿著手機站在旁邊,等他們聊完。
言辭還在北京,昨晚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說過要再待半個月。
吃完早飯,卿杭送程挽月回家。
剛把門打開,程挽月站在門口就喊:“程延清,恭喜你,你要當舅舅了!你有外甥女了!過年的時候要準備壓歲錢了!”
“什麽?這麽快!”程延清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衝出來,拖鞋穿反了,頭頂還豎著幾根呆毛,“你再說一遍!讓卿杭也速速滾過來!”
程挽月從背後拿出一隻小貓:“它就是你的外甥女。”
程延清:“……”
那年程遇舟把糯米帶回家的時候也這樣,他在電話裏說:“程延清,你當叔叔了,以後過年記得給我家糯米準備壓歲錢。”
那次程延清就上了大當,以為程遇舟和周漁有孩子了。
“妹妹。”他歎氣,“這樣會顯得我很不穩重。”
程挽月笑笑:“我的女兒不就是你的外甥女嗎?”
陌生環境,煤球膽子小,程延清一隻手就能托住:“它真不是糯米的崽崽?”
“糯米做過絕育手術。”
“那你這隻是從哪兒來的?”
“卿杭送我的。”
“他人呢?”
“吃醋了,害羞了,走了。”程挽月知道打開窗戶什麽都看不清,但還是在窗邊站了一會兒。
程延清嘴上說著不要,但沒過幾分鍾就把煤球抱進屋了。
他熬了一夜,睡前還在網上買了一套小貓要吃的和用的。
手機裏有很多條未讀消息,程挽月先給周漁回了個電話。
周漁和程遇舟一樣,開口就是問她在北京過得開不開心,吃得習不習慣。
“我挺好的,阿漁,你別擔心我,你工作忙,請假來回折騰多累啊,年年都過生日,又不差這一次。”
周漁半年沒和程挽月見麵:“挽月,你許了什麽願望?”
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程挽月每次過生日都會留一個生日願望給周漁。
她要賺大錢,買別墅,買跑車,帶著從未走出白城的周漁去北京天安門看升國旗,去青海看鹽湖,去新疆吃葡萄。
“第一,希望我的朋友和家人身體健康;第二,希望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禮一切順利,我要看著你穿最漂亮的婚紗嫁給最愛的人;第三,希望我們八十歲的時候還可以一起去公園買糖人。”
“都和我有關。”
“是啊,你的生日願望都留給了程遇舟,我得給你補上。”程挽月對著手機小聲說,“阿漁,我跟卿杭見麵了。”
她生病的事,隻有家裏人和言辭知道,她不鬆口,誰都不可能告訴卿杭。
周漁很了解程挽月,她不會用生病這件事讓卿杭做什麽。
“怎麽見到的?”
“我剛來的時候隨便找了份工作打發時間,那家店的店長有個弟弟,姓周,是醫生,他請我們去吃飯,我把鑰匙落在他家了。去拿鑰匙那天,我就在他家見到了卿杭。”
程挽月想起那天見麵的場景就想笑。
她麵試第一家店就定下來了,孟琪跟周恒關係好,卿杭又剛好是周恒的室友,但凡這裏麵有一點偏差,他們都不會那麽早見麵。
“好巧啊。”周漁感歎,“北京那麽大,你們都能遇到,大概是老天爺都覺得你們不應該分開,想讓你們和好。”
“我們昨天晚上在一起,這樣算不算和好?”
“還是要正式說一下吧,要麽卿杭跟你說‘挽月,當我女朋友’,要麽你跟他說‘卿杭,和我在一起’,這樣才是一段戀愛關係的開始。”
程挽月想了很久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問題出在她住在卿杭家的那一周,但她沒有刻意靠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她又開始回想以前,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她不討厭卿杭給她補習了,數學那麽難,物理特別枯燥,英語又聽不懂,她也能在書桌前坐好幾個小時。
以前,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
但到今天為止,他們都沒有一句正式的告白。
愛情開始的時候沒有告白,所以分開的時候也沒有告別。
煤球來家裏之後,程延清的地位一降再降。
給它買的窩又軟又舒服,但它不睡,它就喜歡睡程延清的床。
明明每天程挽月陪煤球玩的時間更長,但它更黏程延清,程挽月都懷疑卿杭送她這隻貓的目的是來替他擺平程延清的。
言辭連續一周都在忙工作,合同談成了,才來家裏吃飯。
程挽月本來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然而剛開始就失敗了,不到五分鍾就被兩個男人趕出廚房。
她靠在門口,看他們熟練地洗菜、切菜,穿著襯衣、西裝認真工作的時候有魅力,換了休閑服在廚房做飯也很帥。
雖然卿杭不會把白大褂穿回家,但她在醫院見過他穿白大褂的樣子,她住在卿杭家的那一周,幾乎都是卿杭做飯。
她感歎:“哎呀,也不知道誰那麽有福氣能嫁給言辭。”
這麽多年,言辭一直單身。
“後悔沒早點下手吧。”程延清開玩笑,“人家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爸媽給你們製造過那麽多次機會,怎麽你倆就是看不上對方。”
如果再多說幾句,他就又要提起當年那封送錯的情書了。
言辭轉移話題:“排骨是紅燒還是煮湯?”
天氣熱,程挽月不想喝湯:“紅燒,加辣。”
“行。”言辭看向旁邊的程延清,“把盤子遞給我。”
程挽月幫不上忙,在廚房待著礙事,就去客廳了。煤球在玩快遞的紙箱,從酒店帶回來的那束玫瑰花插在一個白色花瓶裏,有兩朵花瓣已經蔫了。
閑著無聊,她去換水,剪枝。
生日那晚她拍了照片,這就是普通的玫瑰,沒什麽特別的。
她收到過太多太多的花,但卿杭送的,這是第一束。
把花瓶拿到離空調遠一點的位置放著,應該還能再活一個星期吧。
程挽月看時間,已經六點半了,想著卿杭應該剛下班,就問他來不來吃晚飯。
等了很久,他隻回了兩個字:“在忙。”
程挽月問他忙什麽。
十分鍾後,他發來一條消息:“在討論科研的事,晚上去接你。”
程挽月昨天辭了那份兼職,之前聯係她的那家工作室給的條件很好,她抽空去跟老板聊了聊,覺得還不錯,程延清也支持她。
科研?
……他那個師姐?
言辭和程延清說說笑笑就把晚飯做好了,飯菜端上桌之前,程挽月每盤都夾出來一些,用飯盒裝好。
卿杭不挑食,也不挑水果。
冰箱裏隻有幾樣水果,蘋果削皮後容易氧化,顏色不好看,葡萄吃起來麻煩,她就裝了一小盒荔枝,還在上麵放了些冰塊。
程延清全都看在眼裏:“這是什麽想法?”
“嘻嘻。”程挽月笑笑,“借花獻佛。”
“去醫院?”言辭晚上不在這裏睡,“我送你去。”
“你才在北京待幾天,就買車了?”
“同事的車,送完你順便還回去。”
程挽月自己的車都扔在家裏,言辭隻是來出差而已,更不會把車開過來。
程延清還有點工作,就沒有一起出門,他想了想,還是給卿杭發了消息,沒說程挽月帶了晚餐,就隻說她去醫院了,讓卿杭在醫院等著,別讓她忙活半天,結果撲了個空。
卿杭安排好急診送過來的病人之後才看到微信裏的消息,都快八點了。
黎雨已經不在辦公室了,卿杭本來也沒空送她,課題的事情沒談完,還得再約時間。
他扭頭問同事:“有人來找我嗎?”
“你女朋友來過,剛走。”同事在卿杭手機裏見過程挽月的照片,“她好像生氣了。”
“等了很久?”
“沒多久,大概就五分鍾。剛走,你現在下樓還能追上。”
卿杭連衣服都沒換,等電梯的時候就給程挽月打電話,電話通了,但對方沒接。
被係統掛斷後,他又打第二遍。
程挽月雖然不喜歡等人,但不至於連這點耐心都沒有。
她到醫院也才二十分鍾的時間,言辭的車還在停車場沒有開走,遠遠看見她從住院部大樓那邊過來,以為她把晚飯送到就下來了,走近後才發現她臉色不太好。
“怎麽送個飯把自己弄得生氣了?”
程挽月冷著臉:“我不該來的。”
“卿杭不在醫院?”
“管他在不在。”
她空著手,言辭又問:“晚飯呢?”
“送給別人吃了。”
有人走過來,高跟鞋的聲音很清脆,言辭還沒抬頭往前看,程挽月就轉身擋在來人的麵前。
黎雨停下腳步,平和地對上程挽月的目光,兩人剛才在卿杭的辦公室見過,但沒打招呼。
“請問有事嗎?”
“有,耽誤你幾分鍾。”程挽月也很平靜,“言辭,你在車裏等我吧。”
她這麽說,就是不想讓第三個人在場的意思。
言辭回到車裏,關上車門後,沒往那邊看。
黎雨手裏抱著很多資料,她的車停得遠:“有事請直說,我趕著回實驗室。”
程挽月既然開了口,當然沒有心情再玩拐彎抹角那一套:“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問問那塊用紅繩掛著的玉佩是你的嗎?”
她進辦公室的時候,黎雨坐在卿杭的辦公桌前用電腦,一隻手正從包裏拿東西,紅繩纏在筆蓋上,把那塊玉佩帶了出來。
程挽月記性不太好,但她自己的東西,時間過去再久,也認識。
那是她奶奶給她的。
程家隻有一個女兒,玉佩也隻有一塊,奶奶就隻給了她,說這東西是保平安的。
那年程國安生日,卿杭被她鬧哭了,半睡半醒時說了很多夢話,顯得她好像一個壞女人。
就是那天,她把玉佩送給了卿杭。
不是玉佩有多特別,而是掛著玉佩的紅繩,那是程挽月自己編的,和外麵賣的不一樣。
黎雨說:“不是我的,而是我在實驗室的更衣間撿到的。”
撿的。
不是別人送的。
程挽月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那你知道是誰的嗎?”
“應該是卿杭的,那天晚上隻有我跟他在實驗室。”
“既然知道是他的,為什麽不還給他?”
“首先,我來找卿杭是因為課題的事,中途他幾次被叫去病房,我走之前他都還在忙。這塊玉佩看起來很貴重,他能隨身帶著,應該對他很重要,隨隨便便放在辦公室或者交給其他人都不好,萬一丟了或者被摔壞了,算在誰頭上?其次,你是用什麽身份來質問我?”
“我是什麽身份?你想知道就去問他啊。不管我是他的誰,我都有資格問,因為這塊玉佩是我給他的。”
黎雨這才認真打量麵前的人:“你是……程挽月?”
“我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程挽月感覺到包裏的手機在振動,沒理。
黎雨換了隻手拿資料:“沒見過,但是我知道你。”
卿杭有一支鋼筆,用了很多年,從大學用到現在,鋼筆上就刻著“程挽月”三個字,不細看,發現不了。
有一次黎雨急著記錄數據,從卿杭桌上拿了筆,寫字時拇指摸到上麵的紋路才注意到刻了字,正常的刻字不會刻在那個位置。當時她隨口問了一句,卿杭沒有解釋,隻是把鋼筆收起來,換了支筆給她用。
她以為是她不知道的品牌,在網上沒查到,偶然刷到一條評論,評論說自己給男朋友送了支筆,在筆蓋上刻了男朋友的名字,她才反應過來那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
程挽月忽然就笑了:“你喜歡卿杭?”
黎雨大方承認:“是,我喜歡他。”
程挽月並不意外:“他現在是挺招人喜歡的,謝謝你慧眼識珠,但很可惜,你來晚了,他先認識我,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黎雨說:“你們認識得早並不代表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長,我和卿杭也認識六年了,我喜歡的不隻是現在的他。”
她看見程挽月臉上明豔的笑意有些僵硬,頓了幾秒,但該說的話還是一句不少。
“我知道他家境不好,以前過得很苦,小縣城埋沒了他的光彩,他被輕視、被看低,所以那些人才會狹隘地認為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幸運。卿杭這樣的人注定會成功,因為什麽都不會是因為幸運。那些人錯過了十八歲到二十六歲之間的卿杭,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大學裏有多耀眼。”
程挽月沒什麽彎彎繞繞的心思,但不至於聽不懂話中話。
黎雨口中的“那些人”也包括她程挽月。
她和卿杭認識得久,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三年,比起黎雨的六年差遠了。
錯過的那八年時光也永遠都無法彌補。
手機還在振動,程挽月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卿杭從住院部大樓跑出來,他身上的白色和黎雨掛在臂彎裏的那件實驗服一樣。
在卿杭看向這邊之前,程挽月轉身上了車。
程挽月上車後,臉色比剛下樓的時候更差,她是藏不住情緒的人。
言辭遠遠看見卿杭,按了下喇叭。
卿杭聽到聲音後本能地看過來,他看不清車裏的人,但黎雨還站在路口。
臨時停車場最多隻允許停半小時,言辭想起自己開的是同事的車,卿杭可能不知道是他,他就降下車窗,打轉方向盤,準備往卿杭那邊開。
車剛好停在路燈下,燈光有些刺眼。
程挽月低著頭:“言辭,你把車門鎖上,往出口開。”
言辭說:“有誤會還是早點解釋清楚比較好。”
“我現在不想看見他,你不送我,我就去打車。”她話沒說完就要開車門。
言辭不可能讓她自己走,連忙把前後的車門都鎖上。
程挽月想到那塊玉佩還在卿杭師姐的包裏,心裏很硌硬。在辦公室的時候,她忍住了,這會兒不一定還能忍住。
“我再多在這裏待一分鍾,就要去把東西搶回來了,這種沒品的事,我不幹。言辭,你快點把我帶走。”
言辭隻好往出口開。
出口有橫欄,他等前麵的車先走,停了十幾秒鍾,卿杭就追上來了。
卿杭在副駕駛座那一側敲車門,程挽月捂住耳朵,什麽都不聽,隻是讓言辭趕快開出去。
手機還在振動,程挽月直接關機,後視鏡裏,卿杭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追了一段路,直到被交警攔住,才停下來。
黎雨還站在原地,卿杭回來時,身上的疲憊感像是剛搶救完病人。
很顯然,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黎雨認識的卿杭頭腦清醒,目標明確,不可能會做出在馬路上追車這種事,所以她很意外,又覺得陌生,她大概是低估了那個女生對他的影響力。
“是因為這個。”黎雨把玉佩遞到卿杭麵前,“如果給你造成了困擾,我道歉。”
“怎麽會在你這裏?”卿杭找了兩天,還看過醫院食堂的監控。
黎雨解釋道:“我在更衣間撿到的,今天帶到醫院本來是想還給你,但談起正事就忘了,你又很忙。”
卿杭兩天前去過學校的實驗室。
他的呼吸還很重,接過玉佩緊緊地攥在手心:“你跟她說了什麽?”
黎雨忽然有些想笑,他不是問程挽月說了什麽,而是問她說了什麽:“我能說什麽?”
“師姐,這玉佩是她送給我的,很感謝你幫我撿到了,我在醫院沒有太多私人時間,以後能在電話裏溝通的事情,盡量就在電話裏談吧。”
“什麽意思?”黎雨愕然。
卿杭直說:“我們少見麵,或者不見麵。師姐,如果我在言語上冒犯了你,請你見諒。她已經生氣了,我不順著她,她會更生氣。”
“卿杭,這還是你嗎?她都不承認你的身份,你又何必放低姿態?好,退一步講,就算你們是男女朋友關係,難道談戀愛連正常的社交和工作都要舍棄?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除非你優秀到能讓所有人默認不選你就一定有貓膩,那麽,在結果出來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卿杭,有了事業,愛情才會是錦上添花,我們合作課題是共贏,我相信你不至於這麽拎不清。”
“錯過今年這次機會,明年還能再爭取,但她不高興就會不理我,我毫無辦法。”
上一次長時間冷戰的結果是八年不聯係。
他的人生沒有幾個八年。
程挽月的手機依然是關機狀態,卿杭從黎雨身邊走過,上樓換衣服,半個小時後,言辭給他發了位置共享。
——是一家酒吧。
程挽月已經很多年沒有喝過酒了,一是家裏人不讓她喝,二是她酒品差,喝醉了容易鬧事。她下車就往酒吧裏走,言辭攔不住,隻能跟著她,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往酒杯裏倒水。
她以前喝得少,嚐不出加了水的酒味道變了,醉了之後,連麵前這杯酒永遠喝不完都察覺不到。
礦泉水也能被她喝出烈酒的架勢。
卿杭還沒來,程挽月已經喝得上頭了,言辭問不出什麽,但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差不多了,送你回家睡覺。”
程挽月不樂意:“我不回家,我不睡覺。”
她的眼角閃著淚光,但其實沒哭,隻是喝了酒胃裏難受。
言辭看看手表,再過一會兒,程延清可能就要打電話催她回去了:“是你的,就永遠都是你的,睡一覺的時間而已,別人搶不走。”
“那塊玉佩本來就是我的。”
“人也是你的。”
“可是他從來沒跟我表白,也沒說過愛我。”
“他愛不愛你,你還不清楚嗎?”
“可我還是生氣。”程挽月從椅子上滑下去,隻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就差點摔倒,“我要去洗手間。”
言辭扶住她:“去完洗手間就回家,不行就不讓你去了。”
“……我不回家。”
“想睡天橋?”
“我這麽漂亮怎麽可能睡天橋,我要睡有按摩椅的酒店。”
隻要不鬧著要喝酒就行。
她站都站不穩,言辭不方便,就找了個女服務生去洗手間幫忙照看一下,他在外麵給卿杭打電話。
他打第一遍,沒人接,第二遍才接通。
但不是卿杭接的。
對方有口音,說自己是出租車司機,這部手機落在車上了。
言辭請司機把手機送到酒吧,送到之後他付錢,電話還沒掛,卿杭就從電梯裏出來。
“這邊。”言辭看著卿杭衣服上的血跡,“你怎麽搞的?”
卿杭說:“出租車被追尾,我沒係安全帶,撞到車門擦破了點皮。”
“沒事吧?”
“沒事。”
“你的手機還在出租車上,司機說找朋友送過來。”
卿杭往裏麵看:“程挽月呢?”
“在洗手間,有人照看她,應該沒事,你先把手背上的血擦擦。”
言辭去問前台有沒有醫藥箱,卿杭手背上的擦傷不嚴重,隻是白色衣服上的血跡幹涸後顏色加深,看著很明顯。
程挽月不讓別人扶,她站不穩,就把腳上的高跟鞋甩掉,沒絆倒自己,但砸到了人。
池越剛走出洗手間,一隻高跟鞋就從後麵飛過來。
服務生一看砸中了老板,連忙過去道歉,解釋客人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靠在牆角的程挽月小聲嘀咕:“就是故意的。”
池越沒聽清,隻是隨意往後方瞟了一眼,原本冷淡的雙眸在燈光下漾出點點笑意。
這個世界真小。
池越走到程挽月的麵前,稍稍低頭,從側邊看她:“美少女?”
程挽月一巴掌把他的臉拍開,響亮的巴掌聲在走廊裏產生了回音。
服務生都蒙了。
“你打招呼的方式,多多少少有點粗暴。”池越站直身體,笑著摸摸自己的臉,剛才她大概是誤以為他要親她,“還認識我嗎?”
程挽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哦,是你啊……你的頭盔還在我家。”
他想了想:“好像是的,那你是不是得還給我?”
“我不回家,你自己去拿吧。”她瀟灑地揮手,走了兩步又突然轉身,“別告訴我哥……我在喝酒。”
池越撿起高跟鞋跟在後麵:“美少女,不要你的鞋了?”
她嫌煩:“不要了。”
“地上涼,光腳對身體不好,萬一地上有玻璃碴,被劃傷了不值得。”池越半蹲下去,仰頭看她,“我幫你穿,你不會踹我吧?”
程挽月抬起一隻腳:“不準碰到我。”
池越被她逗笑:“差點就要跪下叫公主了。”
高跟鞋的尺碼剛剛好,她不配合,不太好穿,怎麽都避免不了肢體接觸,但她反應慢。
“程挽月。”一道冷淡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她茫然地抬起頭:“嗯?”
池越也聽見了,原來她叫這個名字,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一隻鞋還沒穿好,突然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池越身體失去平衡坐在地上,於是偏頭罵了句髒話。
等他站起身,程挽月已經被對方拉到身後。
池越拍拍手上的灰塵:“我記得她沒有男朋友,你是她哥?”
“跟你沒關係。”卿杭從池越手裏奪過那隻高跟鞋,又撿起地上的那隻,拉著程挽月往外走。
池越攔住他:“昨天有人在這兒鬧過事,玻璃碴可能沒有清掃幹淨,讓她把鞋穿上。”
地板是深色的,洗手間外的走廊裏的燈光很明亮,程挽月光著腳,連皮膚上被蚊子叮咬過的紅印都看得很清楚。
卿杭蹲下去,讓程挽月的手扶著他的肩膀。他一隻手握住她的腳踝,一隻手拿高跟鞋,利索地給她穿好。
程挽月被他拉走的時候,沒有掙紮,沒有扇他巴掌,更沒有踹他。
所以,這一次,池越沒有攔:“美少女,下次見。”
“拜拜。”程挽月回頭朝池越揮了揮手。
言辭去拿程挽月的包,他錯過電梯,晚兩分鍾下樓,注意到卿杭臉色不對勁兒,就沒有過去。
感情上的事,關係再好也是外人。
周圍人來人往,程挽月身上還有從酒吧裏帶出來的酒氣。
手被甩開,卿杭才停下腳步,深呼吸後又牽住她的手握緊:“我以為你今天要上班,不知道你去醫院了。”
程挽月偏過頭不看他:“我辭職了,不上班。”
卿杭愣住:“……辭職了?”
她要離開北京?
“對,辭職了,不幹了。”
辭職的事,程挽月本來是想當麵告訴卿杭,所以才會帶著晚飯去醫院。
卿杭工作忙,大部分是白天上班,夜班不多,大概一周一次,等他有空的時候,她又在上班,兩人能見麵的時間其實很少。
程挽月決定辭職之前考慮過這個問題,卿杭的工作暫時不會有變動,但她是自由的。
當然,這不是她換工作的主要原因,隻能說有這方麵的因素,但不全是因為他。
剛才被他從酒吧裏拽出來的時候,她沒有掙紮,隻是不想當著外人的麵讓他難堪,並不代表她喝了幾杯酒就消氣了。
程挽月第二次甩開卿杭:“我要回家了,你有事嗎?”
她身體往後踉蹌,險些連鞋跟都斷掉。旁邊有人經過,卿杭把她往懷裏帶,指腹輕輕揉著她的手腕,眉頭緊皺,但放緩了語氣:“挽月,先不要回去。”
他就算明天早上八點交辭職信,也不可能說走就走。
“她是我的同門師姐,我們有合作課題,玉佩不是我給她的,我怎麽可能會把這個東西給別人。”
不提還好,他提起黎雨,程挽月的脾氣立馬就上來了:“你這周是不是都和她在一起?”
卿杭低聲解釋:“隻是工作。”
“你找她去,別找我。”程挽月用力推開他。
她又要往酒吧裏走,卿杭攔幾次,就被她推開幾次,聽著她叫言辭的名字,心裏壓抑克製的情緒也顯露出來。
她身邊從來不缺男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卿杭知道人的嫉妒之心無比醜陋,可他在她麵前隻是一個普通人,七情六欲被放大,會吃醋,也會嫉妒。
“程挽月,剛才在洗手間外麵的那個人是誰?”
她態度敷衍:“不知道。”
普通朋友不可能會幫她穿鞋,而且還是以半跪在地板上的姿勢。
“我能光明正大地解釋我和黎雨的關係,你不能嗎?”
“都說了不知道,你還要問什麽?”程挽月是真的沒有記住池越的名字,他們沒有給對方留過聯係方式。
卿杭眼裏的焦急、迫切和小心翼翼漸漸退去,緊握的拳頭過於用力,導致手背還未愈合的擦傷滲出血滴。
汗液流到傷口,火辣辣的刺痛感向周圍蔓延。
燈光映在他臉上,唇邊淡淡的笑意有些自嘲:“是不是每次我讓你不滿意了,你轉身就能去找別人?”
程挽月冷笑:“別以為我喜歡你喜歡到能不要臉地倒貼,我對你,沒到那個程度。”
“你給我解釋的機會了嗎?”
“她替你解釋了,你說的這些還沒她說得清楚。”
“既然解釋清楚了,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是啊。”程挽月低著頭喃喃自語,“卿杭,我為什麽生你的氣呢?”
她不知道卿杭是怎麽在黎雨麵前說起他們以前的事,她從來沒有跟第三個人講過。
連毫不相關的人都在替他不平,原來他記著的都是她的不好。
可她什麽時候輕視過他,看低過他?
“還能為什麽?”她情緒突然崩潰,“因為我跋扈,不講理,無理取鬧,因為我就是愛生氣,就是喜歡折磨你,行了吧!”
卿杭閉了閉眼,他的衣服汗濕了,連聲音都顯得極為疲憊:“程挽月,你好好說話。”
“我就這個樣子,沒有涵養,沒有學識,沒有氣度,看不慣就別站在我麵前。你給我走開,不要擋著路。”
“酒吧這種地方很亂,你已經喝醉了,我不會讓你進去的。”
“我就喜歡這種地方,你少管我。”
程挽月看都不看卿杭,大步走進酒吧。
言辭站在電梯旁邊聯係出租車司機的朋友,程挽月剛走進來就已經哭了,不等他開口就躲到他身後。
她不是委屈,隻是覺得丟人,不想被外人看見。
言辭往外看:“卿杭走了?”
程挽月雙手捂著臉,聲音哽咽:“隨便他。”
“哄不好你,我能理解,怎麽反而把你氣成這樣了?這可是你出門前花了半個多小時化的妝,哭花了多不劃算。”言辭穿得簡單,沒帶紙巾,她包裏也沒有,“用我的衣服將就著擦擦吧。”
程挽月也不客氣,直接掀起他的T恤擦眼淚。
言辭嘖嘖兩聲,故作嫌棄:“別擦鼻涕啊。”
她手上黏糊糊的,可能是洗手液的泡沫沒衝幹淨,擦完眼淚,順手在言辭腰上抹了抹。
卿杭剛好在這個時候進來。
他看到的就是程挽月在抱著言辭哭。
言辭雖然比她大兩歲,但始終跟程延清和程遇舟不一樣。
“程挽月。”卿杭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言辭腰上的手。
兩人同時看過來,卿杭也看見了她眼角泛著水光的紅:“你還想和好嗎?想就把手鬆開,不想就當我沒來過。”
言辭一聽就知道卿杭誤會了:“不是……”
“言辭就是我的姐妹、我的兄弟。”程挽月打斷言辭的話,“我們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我抱他就和抱阿漁一樣。別說我隻是跟言辭抱一下,我就算跟他談戀愛又怎麽了?至少他是我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人,你憑什麽用這種失望的眼神看著我?”
卿杭低聲笑了笑:“你也還記得言辭是你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人,所以他在你心裏真的和周漁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