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her Brown had turned round at last, and stood against the window, with his face in dense shadow;but even in that shadow they could see it was pale as ashes. Nevertheless, he spoke quite sensibly, as if there were no Gaelic souls on earth.
“Gentlemen,”he said,“you did not find the strange body of Becker in the garden. You did not fnd any strange body in the garden. In face of Dr. Simons rationalism, I still affirm that Becker was only partly present. Look here!”(pointing to the black bulk of the mysterious corpse)“you never saw that man in your lives. Did you ever see this man?”
He rapidly rolled away the bald, yellow head of the unknown, and put in its place the white-maned head beside it. And there, complete, unifed, unmistakable, lay Julius K.Brayne.
“The murderer,”went on Brown quietly,“hacked off his enemys head and fung the sword far over the wall. But he was too clever to fing the sword only. He fung the head over the wall also. Then he had only to clap on another head to the corpse, and(as he insisted on a private inquest)you all imagined a totally new man.”
“Clap on another head!”said OBrien staring.“What other head?Heads dont grow on garden bushes, do they?”
“No,”said Father Brown huskily, and looking at his boots;“there is only one place where they grow. They grow in the basket of the guillotine, beside which the chief of police, Aristide Valentin, was standing not an hour before the murder. Oh, my friends, hear me a minute more before you tear me in pieces. Valentin is an honest man, if being mad for an arguable cause is honesty. But did you never see in that cold, grey eye of his that he is mad!He would do anything, anything, to break what he calls the superstition of the Cross. He has fought for it and starved for it, and now he has murdered for it. Braynes crazy millions had hitherto been scattered among so many sects that they did little to alter the balance of things. But Valentin heard a whisper that Brayne, like so many scatter-brained sceptics, was drifting to us;and that was quite a different thing. Brayne would pour supplies into the impoverished and pugnacious Church of France;he would support six Nationalist newspapers like The Guillotine. The battle was already balanced on a point, and the fanatic took flame at the risk. He resolved to destroy the millionaire, and he did it as one would expect the greatest of detectives to commit his only crime. He abstracted the severed head of Becker on some criminological excuse, and took it home in his offcial box. He had that last argument with Brayne, that Lord Galloway did not hear the end of;that failing, he led him out into the sealed garden, talked about swordsmanship, used twigs and a sabre for illustration, and-”
Ivan of the Scar sprang up.“You lunatic,”he yelled;“youll go to my master now, if I take you by-”
“Why, I was going there,”said Brown heavily;“I must ask him to confess, and all that.”
Driving the unhappy Brown before them like a hostage orsacrifce, they rushed together into the sudden stillness of Valentins study.
The great detective sat at his desk apparently too occupied to hear their turbulent entrance. They paused a moment, and then something in the look of that upright and elegant back made the doctor run forward suddenly. A touch and a glance showed him that there was a small box of pills at Valentins elbow, and that Valentin was dead in his chair;and on the blind face of the suicide was more than the pride of Cato.
巴黎警察局局長阿爾斯蒂德·瓦倫丁舉辦了一場晚宴,他宴請的賓客都已紛紛到來,他本人卻一直沒有出現。他的親信伊萬再三保證,局長一定會如約而至。伊萬是一個麵帶傷疤、臉色像胡須那樣蒼白的老頭。他總是坐在大廳入口處的桌子旁,大廳裏則掛滿了各種槍支。瓦倫丁局長的住所就像他本人一樣,不僅與眾不同,而且聞名遐邇。這是一座老式建築,盡管院牆很高,但是,那些高大挺拔的白楊樹還是幾乎將枝葉伸到了塞納河畔。這座房子的建築結構極為奇特——這可能是源於警察的審美標準——這裏除了正門以外,別無其他出口,而正門則由伊萬和一個門衛嚴加看守。花園不僅寬敞,而且裝飾精美,房間裏的各個出口均可通向花園,花園同外界之間卻沒有任何通道相連。花園四周用高大、光滑且難以攀登的院牆圍起來,院牆上麵還插滿了特製的長釘。對於一個有上百個罪犯發誓要對他進行報複的警察來說,這無疑是個絕佳的設計。
伊萬向各位賓客解釋,局長打電話說要晚到十來分鍾。局長正在對執行死刑及其他相關事情做最後的部署,盡管他對這些任務厭惡透頂,但是他對待工作仍然十分細心。追擊罪犯的場麵十分殘酷,但他傾向於對罪犯采取較為溫和的懲罰方式。他在法國乃至歐洲其他很多國家的警務界都享有至高的權威,因此,他對減刑和淨化監獄環境方麵的工作有著深遠的影響。他也是法國人道主義自由思想家之一,這類人的唯一錯誤就是把仁慈弄得像審判一樣冷酷無情。
瓦倫丁局長終於來了。姍姍來遲的他身穿黑色晚禮服,佩戴玫瑰形胸針,風度翩翩,他那黝黑的胡須已經略帶灰色。他徑直穿過房間,走向書房,書房通向後麵的花園。花園的門是開著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公文箱鎖在了固定的地點,又在門口停留了幾秒鍾,朝花園望了望。一輪新月在被風暴卷起的破紙碎片中時隱時現,對於一向理性嚴謹的瓦倫丁來說,閃過這樣的念頭實在是不同尋常,或許他本能地對一些性命攸關的大事有某種預感。瓦倫丁很快回過神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遲到了,賓客們早已等候多時了。
來到客廳,瓦倫丁瞟了一眼,便知他宴請的重要賓客還未到來。在這個小型的晚宴上,還是不乏名門顯要:英國大使加洛韋勳爵——一個脾氣暴躁的老頭,他的臉就像是個大蘋果,紅中泛黃,還係著藍色的嘉德絲帶;加洛韋夫人略顯消瘦,滿頭銀發,慈眉善目中不乏高傲之色。他們的女兒瑪格麗特·格雷厄姆小姐,是一個皮膚白皙、一頭棕發、古怪精靈的漂亮姑娘。還有蒙特·聖·米歇爾公爵夫人,她有一雙黑眼睛,雍容富態;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兩個女兒,她們也和母親一樣,有一雙黑眼睛,高雅美麗。還有西蒙醫生,他是一個典型的法國科學家,戴著眼鏡,蓄著尖溜溜的唇髯,額頭上爬滿皺紋,這是對他經常傲慢地豎起眉毛的懲罰。他還看見了自己剛剛在倫敦結識的布朗神父,他來自埃賽克斯。
但是,瓦倫丁最感興趣的是那個身穿製服的高個子男人,剛才他畢恭畢敬地向加洛韋一家鞠躬,而他們對他不理不睬,這會兒他正向瓦倫丁局長致意呢。他是來自法國外籍軍團的奧布瑞恩長官,他身材有些消瘦卻略顯發福,胡子刮得幹淨利落,滿頭黑發,戴著藍色的眼鏡。作為一名指揮官,他這樣的形象實在太符合他那個以光榮的失敗和成功的自殺而聞名的軍團了。然而,他那精神抖擻的神情中又透露出些許憂傷。奧布瑞恩生來就是一位愛爾蘭紳士,少年時便知曉加洛韋一家,特別是瑪格麗特·格雷厄姆小姐。後來,他因債務破產而離開了愛爾蘭。如今,他穿著製服,佩著軍刀,腳蹬帶有馬刺的軍靴,顯示出不受英國禮節的束縛。當奧布瑞恩向大使一家鞠躬時,加洛韋夫婦隻是微微欠身,瑪格麗特小姐也向別處張望。
無論是什麽原因使得這些人對彼此感興趣,大名鼎鼎的瓦倫丁對此卻絲毫不感興趣。在他的眼中,還沒有一個人算得上是今晚的貴賓。因為某些原因,他盼望見到的是一位聞名世界的人物。瓦倫丁在美國期間,曾從事過一些極為重要的偵探工作,並取得了成功,其間,他和這個人成了朋友。這人名叫朱利葉斯·布雷恩,是個千萬富翁。為小宗教團體捐款時,他往往一擲千金,並常常因此在英美報界引起轟動,而他自己也就順理成章地贏得了人們對他的支持。沒有人知道布雷恩先生是什麽人——無神論者、摩門教徒,抑或是個信基督的科學家?但是他總是願意對知識分子傾囊相助,隻要他們願意去探索、去研究,他就會毫無怨言地予以物質上的支持。布雷恩先生還有一個嗜好,就是等待美國“莎士比亞”的出現,但這需要的耐心遠勝於釣魚。盡管巴黎的盧克·皮·坦納要比惠特曼“進步”得多,但是他仍非常欽佩沃爾特·惠特曼。布雷恩先生也喜歡一切他認為“進步”的事物。他認為瓦倫丁就是一個“進步”的人,而在瓦倫丁看來,他的這一評價著實有失公允。
朱利葉斯·布雷恩鎮定自若的麵孔一出現,就像就餐鈴聲一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的這種氣質,一般人是很難具備的,因此,他的出現就如同他的缺席一樣會受到大家的關注。
布雷恩先生身材魁梧,穿著全套的黑色晚禮服,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表鏈或是戒指之類的贅飾,滿頭白發向後梳理得一絲不亂,就像德國人那樣;他麵色紅潤,嚴肅的神情中還透著一絲可愛,幸好下巴上留著一撮微微翹起的胡須,不然,就成了一張富有戲劇性且略帶狡猾的“娃娃臉”。不過,不久大家就將注意力從這位名人身上移開了,人們很快便忘了他的遲到,加洛韋夫人挽著他的胳膊,將他請到了餐廳。
通常情況下,加洛韋一家是很親切很隨和的,他們唯獨對一件事介意,那就是瑪格麗特小姐有沒有去挽“冒險家”奧布瑞恩的胳膊。要是挽了,加洛韋勳爵就會拉下臉來。瑪格麗特小姐也確實沒有這麽做,她端莊大方地與西蒙醫生一起走向餐廳。盡管如此,加洛韋勳爵依然煩躁不安。
晚宴期間,加洛韋勳爵確實是圓滑老練,但是當大家抽起雪茄的時候,西蒙醫生、布朗神父和討厭的奧布瑞恩(一個穿著外國製服的流亡者)這三個年輕人都散開了,要麽混到女人堆裏,要麽躲到休息室抽起了煙,反而把加洛韋勳爵晾到了一邊,如此一來,他真是有點兒手足無措了。每過一分鍾,他都會感到坐立不安,一想到那個流氓奧布瑞恩可能會向瑪格麗特使眼色,他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加洛韋勳爵獨自和布雷恩、瓦倫丁喝起了咖啡。布雷恩是個滿頭白發的美國佬,他信仰所有的宗教;而瓦倫丁是個頭發略微泛白的法國人,什麽宗教都不信。這兩個人還時不時地互相辯論,可是這絲毫沒有引起加洛韋勳爵的興趣。過了一會兒,這兩個“進步分子”的激烈辯論越來越枯燥無味了,加洛韋勳爵起身想到休息室待會兒。可是,在長長的走廊裏轉了七八分鍾也沒找到,直到聽到西蒙醫生尖聲尖氣侃侃而談的聲音,還有布朗神父低沉的音調和陣陣笑聲,他這才循著聲音找到了休息室。加洛韋勳爵想,他們可能是在討論“科學與宗教”,就詛咒了一聲。但是,他一開門就注意到一件事——奧布瑞恩長官和她的女兒瑪格麗特都不見了蹤影!
和之前一樣,加洛韋勳爵又煩躁不安地起身離開了休息室,在走廊裏捶胸頓足了一番,阻止女兒和那個愛爾蘭阿爾及利亞二流子來往的想法占據了他的整個頭腦。他朝屋子的最裏麵走去,那是瓦倫丁的書房,碰巧在那裏遇到了瑪格麗特。瑪格麗特正與一個神色輕蔑的小白臉擦肩而過,加洛韋勳爵更加覺得迷惑不解了。如果瑪格麗特剛才和奧布瑞恩在一起,那麽他現在在哪兒呢?如果剛才他們沒有在一起,那她又是和誰在一起呢?由於年老多疑,再加上愛女心切,他跌跌撞撞地向屋子深處走去。他發現了一個仆人專用的出口,這個出口通往花園。一輪新月破雲而出,驅散了烏雲,銀色的月光灑滿了花園的各個角落。一個身著藍衣的高個子男人大步流星地穿過草坪向書房走去。銀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閃閃發光,那是奧布瑞恩長官。
奧布瑞恩穿過落地長窗,閃身進入室內,隻留下加洛韋勳爵一個人在那裏生悶氣。他痛恨這個年輕人,卻又對他束手無策。花園裏灑滿銀色的月光,猶如劇場的布景,又像是在嘲弄他的塵世權威和暴躁脾氣之間的衝突。那個愛爾蘭男人的昂首闊步更讓加洛韋勳爵焦慮不安,此時他儼然是個情敵,而不是父親。月光使他更加激動,他似乎被魔法帶入了一個滿是行吟詩人的花園,這裏仿佛法國畫家華托畫筆下的仙境。他想要和奧布瑞恩溝通一下,以擺脫現在這種無所適從的狀態,於是便三步並作兩步緊跟了過去,可是一不小心被草叢中像樹枝或是石頭樣的東西絆倒了。他憤怒地向腳下看了一眼,立刻嚇得魂飛魄散。月亮和高大的白楊樹都目睹了這一幕不尋常的情景——一個上了年紀的外交官一邊拚命狂奔,一邊狂呼亂叫。
他麵色慘白地衝進書房,聲音嘶啞,西蒙醫生戴著發光的眼鏡,皺著眉頭,終於聽清了這位勳爵說的是什麽:草叢中有屍體——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而奧布瑞恩最後也神情恍惚地離開了這裏。
“我們必須馬上告訴瓦倫丁局長,”聽完另一個人斷斷續續地描述了一番他大著膽子去察看的景象,西蒙醫生說,“還好局長在。”正說著的時候,瓦倫丁局長聽到了哭喊聲,也趕到了書房。出於職業的習慣,他一向都很嚴肅機警,再加上作為主人和紳士的責任感,他對各位賓客和仆人的安危也很擔心。當瓦倫丁得知這個血案的相關情況時,立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個案件上來,無論有多麽猝不及防,他都會理智地去進行判斷,這是他的職業。
“太奇怪了,先生們,”在大家都匆忙從書房往花園走去時,瓦倫丁說,“我的職責是在全世界偵查疑案,而今疑案發生在我自己家的後院。案發現場具體在哪裏呢?”此時從河麵上泛起了一層薄霧,所以,人們在穿過草坪時有些費力,在戰戰兢兢的加洛韋勳爵的引導下,人們看見了那個陷在草叢深處的屍體——那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的臉向下,所以隻能看見他肩膀上的黑色衣服,他是個禿頂,隻有一兩綹頭發貼在腦袋上,像是濕漉漉的海草,一股鮮紅色的血正從他的臉上流出來。
“至少他不是我們宴會當中的。”西蒙醫生用深沉而又異樣的語調說道。
“醫生,趕快給他檢查一下,他或許還沒死。”瓦倫丁急促地喊道。
西蒙醫生俯下身。“他的身體還沒有徹底變涼,但是恐怕他已經死了。”他回答道,“快來搭把手,幫我把他抬起來。”
人們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從地上抬了起來,毫無疑問,他已經死了,因為屍體的腦袋掉了。此時,氣氛更加凝重,一定是有人割斷了他的喉嚨,並且試圖把脖子切斷。就連瓦倫丁都為之震驚,“凶手一定像大猩猩一樣強壯。”他嘀咕道。
盡管西蒙醫生對解剖再熟悉不過,但此時他的手也不由得一顫,他托起死者的頭部,發現他的脖子和下巴都有輕微的刀傷,但是臉部沒有任何傷痕。那是一張呆板、泛黃的臉,輪廓分明,且有些浮腫,鷹鉤鼻,厚厚的嘴唇——一副邪惡的羅馬皇帝的麵孔,與中國皇帝也有幾分相似。所有在場的人似乎都以一種茫然、驚恐的眼神盯著這具屍體。當人們抬起屍體的時候,除了看見死者白色襯衫的胸口處被血染紅以外,似乎沒有別的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了。西蒙醫生說過,這個人不是宴會當中的,但是他的穿著又說明他很可能是為了這場晚宴而來的。
瓦倫丁局長趴在地上,手撐著地,近距離地用他最職業的觀察力仔細觀察了屍體周圍二十碼的草叢和地麵。西蒙醫生在旁邊給他搭手,而加洛韋勳爵則一臉茫然地跟在後麵。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隻有幾根被劈斷或是砍斷的小樹枝,瓦倫丁撿起來看了看,隨即又把它們丟掉了。
“小樹枝!”他一臉嚴肅地說:“幾根小樹枝、一具被割斷脖子的陌生男屍,這就是草坪上所有的一切。”
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沉靜了片刻,突然,身心疲憊的加洛韋勳爵焦急地喊道:“那是誰?是誰在牆角?”
一個長著大而笨拙的腦袋、身材卻矮小的身影在月光照射下的霧霾中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像個小醜一般。大家很快就認出是那個留在休息室的小個子神父,於是都鬆了口氣。
“我說,”他細聲細氣地說,“你們都知道吧?這個花園沒有門。”
瓦倫丁的黑眉毛擰成一道,他一看見黑教士服就會這樣。但是不可否認,神父的這句話的確與此案有關。“你說對了,”瓦倫丁說,“在我們弄清楚他是如何被害之前,我們必須弄清他是如何進入這個花園的。現在,都聽我講,先生們,如果大家對我的職位和責任沒有任何懷疑的話,我想是不是將一些名人排除這件事之外更為合適呢?這些賓客當中有很多女士、紳士以及外國大使。如果今天我們把這件事當成罪案記錄在案,那麽必須按照法律程序追究到底,而作為警察局局長,我有一定的自行決定權,這個特殊位置允許我可以對這件事暫時保密。如果上帝同意,我會在召集人馬搜尋嫌疑犯之前為各位賓客澄清事實。尊敬的各位,明天中午之前,你們都不能離開寒舍。這裏有足夠的房間供大家休息,你們也都知道到哪裏找我的仆人伊萬,他在前廳,是我的親信。西蒙,請轉告他立刻來見我,並且再找一個仆人替他守衛。加洛韋勳爵,你是告訴那些女士今晚所發生的狀況的最佳人選,讓她們不要驚慌。她們今晚也必須在這裏留宿。布朗神父和我要留在這裏看管屍體。”
這種有統帥風範的話出自瓦倫丁之口,就像軍中號角一樣,沒有人敢不服從。西蒙醫生走到武器庫,叫上這個偵探的私人助理伊萬。加洛韋勳爵去了休息室,盡可能巧妙地把這個可怕的消息告訴了她們,不一會兒人們都聚集在這裏,那些女士們已經從驚魂不定中平靜了下來。與此同時,善良的神父布朗和無神論者瓦倫丁則一動不動地站在死者的頭部和腳邊,在月光的照映下,猶如兩尊雕像。
臉帶傷疤、蓄有胡子的親信伊萬從屋子裏衝了出來,就像一顆出膛的炮彈,一溜煙兒地穿過草坪來到瓦倫丁的麵前,活像小狗跑到主人的麵前。他那青紫色的臉如同國內偵探小說中的人物,他要求主人允許他檢查現場殘留物,他的這種急功近利之心著實讓人厭煩。
“好的,隻要你願意,就看看吧,伊萬,”瓦倫丁說,“但是時間不要太長。我們必須進屋去解決這件事。”
伊萬高高昂起的頭又耷拉下來了。
“為什麽?”他氣喘籲籲地問道,“這,不能這樣。你認識這個人嗎,先生?”
“不認識,”瓦倫丁冷淡地說,“私下解決更好。”
他們把屍體抬到書房的沙發上,所有人一起去了休息室。
瓦倫丁一聲不響地坐在書桌旁,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猶豫的神色,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法官在麵對法令時嚴酷無情的表情。他在紙上作了簡短的記錄,補充問了句:“大家都在嗎?”
“布雷恩先生不在。”蒙特·聖·米歇爾公爵夫人望了望四周,說道。
“不,”加洛韋勳爵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我猜尼爾·奧布瑞恩也不在。我發現屍體還有餘溫時,奧布瑞恩正穿過花園。”
“伊萬,”瓦倫丁說,“馬上去找奧布瑞恩長官和布雷恩先生。我知道布雷恩先生正在餐廳抽雪茄,我想奧布瑞恩長官正在溫室裏走來走去,但是我不敢確定。”
這忠實的奴仆飛一般跑出房間,在大家議論紛紛之前,瓦倫丁堅定而迅速地接著講下去: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今晚在花園裏發現了一具男屍,腦袋被幹淨利落地砍了下來。西蒙醫生,你已經檢查過了。你認為,像這樣割斷一個人的喉嚨是否需要花很大力氣呢?或者有可能隻需要一把非常鋒利的刀?”
“我想說的是,也許這根本就不是用刀幹的。”西蒙醫生說,他的麵色有些蒼白。
“那你有沒有想到凶手可能會用何種凶器行凶呢?”瓦倫丁又問道。
“從現代技術的角度來考慮,我確實還沒有想到。”西蒙醫生無可奈何地皺著眉頭說,“如果動作不夠敏捷,很難輕易砍得這麽幹淨利落。可能是用戰斧、劊子手執行死刑時用的斧頭或者雙手握的利劍。”
“但是,上帝!”公爵夫人歇斯底裏地喊道,“這周圍也沒有這樣的利劍和戰斧啊!”
瓦倫丁依然忙著在紙上寫著。“告訴我,”他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問,“有沒有可能用的是法國騎士的軍刀?”
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傳來,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大家都覺得聽到的這陣敲門聲就像是《麥克白》中的敲門聲,所有人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西蒙醫生的話打破了凝重的氣氛:“軍刀——是的,我想很有可能是。”
“謝謝,”瓦倫丁說,“進來,伊萬。”
伊萬打開門,把奧布瑞恩領了進來,伊萬最後是在花園裏找到他的,他正在那裏踱來踱去。
奧布瑞恩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顯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喊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請坐,”瓦倫丁以愉快平和的語調說道,“為什麽您沒有佩戴您的刀呢?它在哪裏?”
“我把它放在圖書館的桌子上了,”奧布瑞恩說,他那愛爾蘭口音在緊張慌亂的情緒中顯得越發明顯了,“它是個累贅,它正——”
“伊萬,”瓦倫丁說,“去圖書館把奧布瑞恩的刀取來。”伊萬剛離開,瓦倫丁就接著問道:“加洛韋勳爵說當他發現屍體時,看見你恰好離開花園,那麽,你當時在花園做什麽呢?”
奧布瑞恩慌亂地跌坐在椅子上。“哦,”他用地道的愛爾蘭口音喊道,“欣賞月色,和自然對話啊,我的朋友!”
此刻,四周又安靜得出奇,不一會兒,又是一陣急促恐怖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是伊萬,他手裏拿著一把空的鐵質刀鞘。“我能找到的隻有這個了。”他說。
“放到桌子上。”瓦倫丁頭也沒抬地說。
屋內死一般沉寂,像是在等待對罪犯進行最後的宣判那樣鴉雀無聲。女公爵微弱的驚歎聲也早已消失了。加洛韋勳爵對奧布瑞恩的反感,此刻也得到了滿足,他現在也冷靜多了。這時,一個聲音冒了出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說話的竟是瑪格麗特小姐。
“我想,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在這樣一個公共場合,這個女人無所畏懼地用清晰、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既然他選擇保持沉默,那麽,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奧布瑞恩先生在花園裏幹了什麽吧。他在向我求婚,但是我拒絕了。我告訴他,在我的家庭環境中,除了敬意之外,我什麽也不能給予他。奧布瑞恩先生有些生氣。我想,他似乎對‘敬意’並不怎麽在意,”瑪格麗特雖然麵帶笑容,但是有些蒼白,她接著又說,“不知奧布瑞恩先生現在是否在意我對他的尊敬?因為我正在向他表示我的敬意。我發誓,他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事。”
加洛韋勳爵靠了過來,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跟他的女兒嘀咕:“住嘴,瑪吉!”盡管是竊竊私語,但他的語氣依然強硬,“你為什麽替這個家夥開脫?那他的刀在哪裏?他那該死的……”
他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的女兒正死死地盯著他,她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
“你這個老傻瓜!”她低聲地說了句,沒有絲毫的憐憫,“你到底想要證明什麽?我都說了奧布瑞恩是無辜的,那會兒他正和我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不是無辜的,他也是和我在一起。如果他在花園裏殺了人,那麽誰是那個應該看到、應該知道這一切的人呢?你討厭奧布瑞恩,是不是討厭到要把你的女兒推進殺人事件裏呢?”
瑪格麗特對加洛韋勳爵大喊大叫。她的話語仿佛刺痛了在座的每個人內心深處的回憶,那似曾相識、曾經與愛人之間發生過的噩夢般的悲劇。他們看著那個驕傲的、麵色發白的蘇格蘭貴族女孩和他的愛人——愛爾蘭“冒險家”,他們就像是黑色小屋中的古老畫像。之後,又是一陣沉默,這種長時間的沉寂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被謀殺的丈夫以及惡毒的情婦。
突然,一個單純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可怕的沉寂:“那是一根很長的雪茄嗎?”
這個話題的轉換是如此突然,人們很快便轉移了注意力,紛紛環顧四周,想找到那個說話的人。
“我的意思是,”小個子神父布朗在屋子的一角說道,“我是說布雷恩先生抽的那根雪茄,似乎有一根手杖那麽長。”
盡管此番談話與案件沒有直接關係,但是瓦倫丁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了怒意,不過他也表示讚同。
“你說得沒錯。”他趕忙說,“伊萬,再去看一下布雷恩先生,立刻把他帶到這裏來。”
家務總管立刻關上門,瓦倫丁很認真地對瑪格麗特說:“瑪格麗特小姐,”他說,“我確信,我們在場的各位都對您能屈尊為奧布瑞恩長官澄清事實的行為表示衷心的感謝和由衷的欽佩。但是,這中間有一個漏洞。我記得加洛韋勳爵說過,他遇見你的時候,你正離開書房到會客廳,而僅僅幾分鍾之後,他到了花園,發現奧布瑞恩在那裏。”
“你記住,”瑪格麗特輕蔑地回答道,“我那時剛剛拒絕了他,所以我們沒有挽著胳膊回去。無論如何,他是一位紳士,所以他在後麵徘徊——因此才被牽扯進這樁謀殺案。”
“就這麽一會兒,”瓦倫丁鄭重其事地說,“他真的可以——”
又有人敲門,是伊萬,他那帶著傷疤的臉探了進來。
“請原諒,先生,”他說,“布雷恩先生已經離開了這裏。”
“離開了?”瓦倫丁立刻站起來喊道。
“他已經離開了,溜走了,不見了,”伊萬用滑稽的法語回答道,“他的衣帽也不見了。我跑到房子外麵去尋找有關他的線索,還真找到一條,而且是條很重要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瓦倫丁問道。
“我這就拿給您看。”伊萬說著便拿過來一把閃閃發光的騎士軍刀,刀尖和刀刃上還有斑斑血跡。房間裏的每個人都感到非常震驚,但是老練的伊萬非常平靜地接著說道:“我發現了這個,”他說:“被丟在去巴黎的路旁五十碼開外的灌木叢裏。換句話說,當那位尊敬的布雷恩先生跑掉時,他把這把刀丟在那裏,剛好被我發現了。”
又是一陣沉寂,不過,這時的沉寂已經與之前有所不同。瓦倫丁拿起軍刀,仔細檢查了一番,不動聲色地凝神思考了片刻,然後畢恭畢敬地對奧布瑞恩說:“長官,我相信,要是警察想要檢查您的武器的話,您會毫不猶豫地呈上來。”與此同時,瓦倫丁拍著錚錚作響的軍刀背繼續說:“我把它物歸原主。”
這個富有軍事特點的動作,使得在場的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這對於奧布瑞恩來說確實是個轉機。於是,他在黎明時分再次來到那充滿神秘色彩的花園中散步。那些對他不利的言行,此時對於這個有風度的人來說已經煙消雲散了。他是一個善於尋找快樂的人。加洛韋勳爵是一位紳士,他向奧布瑞恩道了歉。瑪格麗特小姐昨晚的所作所為不是一個普通女性可以做得到的。早餐前,當她和奧布瑞恩在茂盛的花叢中漫步時,瑪格麗特可能會給他比歉意更美妙的東西。眾人的心情也一下子愉快輕鬆起來,盡管疑問懸而未決,但至少他們不再是被懷疑的對象,因為目標已經轉移到那個飛往巴黎的、陌生的千萬富翁身上了——人們對他了解甚少。那個惡魔也被趕了出去——他自己把自己趕了出去。
謎團尚未解開,花園裏奧布瑞恩坐在西蒙醫生旁邊,這個思維敏捷的科學家立即重新談起了這件事。他沒能從奧布瑞恩口中得到什麽,奧布瑞恩的思緒早就轉移到更加愉快的事上了。
“我對此確實不怎麽感興趣,”奧布瑞恩坦率地說,“尤其是現在,當整個案件變得越來越清晰的時候。顯然,布雷恩由於某些原因,和死者有了過節,隨後把他引誘到花園裏,用我的刀對他下了毒手。然後他逃離了這個城市,在離開的時候他扔掉了這把刀。對了,伊萬告訴我在那具男屍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張美元,所以可以推斷出他是布雷恩的同胞。如此看來,一切就更加明晰了,我看不出解決這件事還有什麽困難。”
“這個案件有五大疑點,”西蒙醫生平靜地說,“就像一層層的高牆。別誤會,我認為這不是布雷恩幹的。我想,他的擅自離開正好證明了他的清白。問題的關鍵是,他如何離開這裏的。疑點一:為什麽一個人會選擇如此笨重的武器來殺害另一個人呢?他完全可以用折疊刀,這樣在殺人之後還可以放回口袋,神不知鬼不覺。疑點二:為什麽沒有聽到任何噪音和呼喊聲?難道一個人看到有人向他揮舞著一把利刃,會見怪不怪地安靜麵對?疑點三:仆人整晚都看守著大門,就連老鼠都難以進入瓦倫丁的花園。那死者又是如何進入的呢?疑點四:在同樣的情況下,布雷恩又是如何走出花園的?”
“疑點五,”西蒙醫生邊說邊盯著從小徑上慢慢朝這邊走來的英國神父布朗。
“我想,以上這些都不重要,”西蒙醫生說,“我認為最奇怪的是,當我第一次檢查死者的頭部,想要弄清死者的腦袋是如何被砍掉的時候,我想凶手一定砍了很多刀。但是經過仔細檢查,我發現在被砍掉的腦袋上有很多刀痕,這就是說,這些刀痕是在死者的頭被砍下後留下的。難道布雷恩對這個家夥如此憎恨,非得在月光下對一個屍體連砍數刀?”
“真恐怖!”奧布瑞恩不寒而栗地說道。
當他們正在談論的時候,小個子神父布朗過來了。他站在一旁,略微有些靦腆,直到他們談完,才怯生生地說:
“對不起,打擾了,不過,我是奉命來給你們傳遞消息的!”
“消息?”西蒙邊問邊盯著他,他的臉上顯出一種痛苦的表情。
“是的,抱歉,”布朗神父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知道嗎?又出事了。”
這兩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把椅子弄得左右搖晃。
“這樁案件也是同樣離奇,”神父目光呆滯地盯著杜鵑花,接著說,“這個案子像上一個那樣慘不忍睹,也是一樁斬頭案。這第二個腦袋被發現時還在淌血,一直淌到旁邊的河裏,而這條河距離布雷恩前往巴黎的那條路隻有幾碼遠。所以,人們在猜想他——”
“哦,上帝啊!”奧布瑞恩喊道,“難道布雷恩是個偏執狂?”
“這是美國人之間的深仇大恨,”神父麵無表情地說,還加了一句,“他們想讓二位來圖書館看一下。”
奧布瑞恩長官跟著其他人一起去現場查看,他感覺馬上就要嘔吐了。作為軍人,他恨透了這種血淋淋的場麵,這種慘無人道的肢解手段何時才能停止?第一個死者的腦袋被砍掉,第二個也是如此,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感到非常悲哀),說“兩個腦袋勝過一個腦袋”,真是荒唐可笑。他穿過書房的時候,在瓦倫丁的桌子上看到一副令人震驚的彩色圖片,他險些摔倒。那是一顆正在滴血的腦袋,這是第三顆了!那顆腦袋不是別人的,正是瓦倫丁自己的!他又看了一眼,才看清這隻是一個全國性報紙的欄目,名叫《斷頭台》,這個欄目每周都會把一個政治敵對分子被處決之後翻著白眼的扭曲表情公之於眾。因為瓦倫丁是他們的政敵,所以這期他是“主角”。奧布瑞恩是愛爾蘭人,所以他認為這簡直不可理喻。他對法國對待知識分子的這種野蠻把戲感到惡心。他認為,從怪異的哥特式教堂到報紙上的諷刺漫畫,法國全國上下都是如此。他想起了那句人人皆知的、關於法國大革命的玩笑話。他把這整座城市看做是一個醜陋無比的敵人,從瓦倫丁的那副殘暴不堪的圖片,到巴黎聖母院充斥著邪惡笑容的怪獸狀滴水嘴。
圖書館低矮、陰暗,隻有從低低的百葉窗透進的光線帶來的一些晨曦的氣息。瓦倫丁和他的仆人伊萬在一張微微傾斜的長條形書桌邊等著他們,書桌上麵放著兩具屍體,在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像個龐然大物。那黑色的身軀、黃色的臉,與在花園裏發現時基本沒什麽兩樣。第二顆腦袋是那天早晨在河裏的蘆葦叢中用釣竿吊起來的,水淋淋地放在另一顆旁邊。瓦倫丁的手下正在搜尋第二具屍首的殘留部分,它們有可能漂浮在水麵上。而布朗神父似乎沒有像奧布瑞恩這麽敏感,他走到第二顆腦袋前,仔細地檢查。這顆頭比拖把小些,白色的頭發濕漉漉的,在晨光的照射下,閃著一縷縷銀光。他紫色的醜陋麵容,像是罪犯那種類型的,似乎是在丟進河裏時撞到了樹上或者是石頭上。
“早上好,奧布瑞恩長官,”瓦倫丁鄭重其事地說,“我猜你已經知道布雷恩在‘屠宰場’的最新試驗品了吧?”
滿頭白發的布朗神父此時還在俯身查看那顆腦袋,他頭也沒抬地說:
“我想,這一定也是布雷恩幹的。”
“哦,從常識來看確實如此,”瓦倫丁手插在口袋裏說,“和上個命案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樣。距離上一個案件也隻有幾碼,所使用的凶器也是同一個。”
“是的,是的,我知道,”布朗神父謙恭地回答道,“但是,我懷疑布雷恩是否能砍下這顆腦袋。”
“為什麽不能呢?”西蒙醫生冷靜地問道。
“哦,醫生,”神父抬起頭,眨著眼睛說,“一個人能砍掉自己的腦袋嗎?我還真不清楚。”
奧布瑞恩感到自己的耳朵“嗡”的一聲,隻見西蒙醫生猛地直起身,把他那濕漉漉的白頭發向後撩去。
“噢,毫無疑問,他就是布雷恩,”神父平靜地說,“他的左耳朵上確實有個口子。”
瓦倫丁一直專注地注視著神父,他張開一直緊閉著的嘴,一針見血地說道:“看來你對他了如指掌啊,布朗神父。”
“我確實對他比較了解,”布朗神父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與他一起待了幾個星期,他正在考慮加入我們教會。”
瓦倫丁眼睛一亮,他拳頭緊握,大步邁向神父。“可能,”他鄙夷地喊道,“可能他想要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你們教會。”
“可能是吧,”布朗神父漫不經心地說,“這有可能。”
“要是那樣的話,”瓦倫丁獰笑著說,“他的事情你還真是知道不少。他的生活以及他的——”
奧布瑞恩長官把手搭在瓦倫丁肩膀上。“別胡說八道,你這是誹謗,瓦倫丁,”他說,“小心有更多的人掉腦袋。”
瓦倫丁(鎮定而謙恭地注視著神父)已經恢複了常態,“哦,”他立刻說,“個人的意見可以先保留,各位紳士務必信守承諾,不要擅自離開,並且互相監督。各位想要了解更多其他情況,可以向伊萬詢問,我必須公事公辦,並向局裏打報告。我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我一會兒會去書房寫報告,有任何新的情況,請速來找我。”
“還有其他新的情況嗎,伊萬?”瓦倫丁局長剛邁著大步出去,西蒙醫生就過來問道。
“我想,是有一件事,先生,”伊萬皺著他那張灰色的臉說,“不過從某方麵來說確實很重要。關於那個你在草坪上找到的老家夥,”他毫不客氣地指著那個臉色發黃的黑色屍體說,“不管怎麽說,有人告訴了我們他是誰。”
“真的?”西蒙醫生驚訝地喊道,“那他是誰呢?”
“他的名字叫阿諾德·貝克爾,”伊萬說,“不過,他還有許多化名。他是那種到處亂竄的流氓,據我們所知,他在美國待過,就是在那裏和布雷恩結仇的。我們沒怎麽和他打過交道,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德國活動。我們倒是和德國警察局進行了溝通。但是很奇怪,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名叫路易斯·貝克爾,我們倒是和他經常打交道。事實上,就在昨天,他被執行死刑了。哦,這真是一個離奇的案件。先生們,當我看到這家夥躺在草坪上的時候,從未如此驚訝過。要不是我們親眼所見路易斯·貝克爾被執以死刑,我發誓,這個躺在草坪上的人就是他。緩過神來,我才記起他有個雙胞胎兄弟在德國,於是就按這條線索追蹤下去——”
伊萬不再解釋了,因為這會兒沒人聽他的了。奧布瑞恩長官和西蒙醫生都盯著布朗神父,布朗神父僵硬地跳起來,死死地按著太陽穴,就像一個突然劇烈頭痛的人。
“停!停!停!”他喊道,“別再說了,我已經明白了一大半。上帝,請賜予我力量吧!讓我的腦袋足夠聰明,揭開所有的謎團!上帝,快來幫幫我!我向來善於思考,我曾經闡釋過《阿奎那寶典》的每一頁。快讓我的腦袋一分為二——或者找出答案!現在,我才弄清楚一半——僅僅一半。”
他把頭埋在手中,站在那裏,就像一個正在經曆痛苦和折磨的思考者或者禱告者,而其他三個人對於這混亂的12小時內所發生的奇事,隻能繼續觀望。
布朗神父把手拿下來時,看起來一臉嚴肅但是精神飽滿,像個孩子。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盡快處理這件事吧。聽我說,這是讓眾人信服的最佳辦法。”他對西蒙說,“西蒙醫生,你思維敏捷,我聽說你早上推斷出五大疑點。那麽,如果你想要弄清楚的話,就讓我來回答。”
西蒙滿腹狐疑,就連眼鏡從鼻梁上滑了下來,他都沒有發現,他立刻回答道:“好吧,疑點一:為什麽用匕首就可以殺人,卻要用笨重的軍刀?”
“因為用匕首砍不下腦袋,”布朗冷靜地說,“對這樁案件而言,砍下腦袋是絕對有必要的。”
“為什麽?”奧布瑞恩饒有興趣地問道。
“下一個疑點?”布朗神父問道。
“為什麽死者沒有叫喊或是發出聲音?”西蒙醫生又問,“在花園裏出現軍刀確實不同尋常。”
“樹枝,”神父沮喪地說著,轉向窗戶,看著案發現場,“沒有人注意到樹枝這個關鍵細節。為什麽它們會出現在離樹木很遠的草坪上?它們不是被折斷的,而是被砍掉的。凶手當時正用軍刀耍著把戲,以此來吸引死者的注意力,讓他看如何在半空中砍斷樹枝,或者諸如此類的把戲。接著,當死者低頭看被砍下的樹枝時,軍刀不動聲色地砍來,然後人頭落地。”
“哦,”西蒙醫生慢吞吞地說,“這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接下來的兩個疑點,你又將作何解釋?”
神父依然站在那裏,一臉嚴肅地盯著窗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這個花園被嚴密地包圍起來,猶如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既然如此,那麽這個陌生男子又是如何進到花園裏來的?”
小個子神父沒有轉身,回答道:“花園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陌生人。”
又是一陣沉寂。突然,一陣孩子般咯咯的笑聲打破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布朗神父的這番荒謬的解釋引起了伊萬的公然嘲笑。
“噢!”伊萬喊道,“那麽,難道我們昨晚沒有把一個笨重的屍體拖到沙發上?他從來就沒有走進花園?”
“走進花園?”布朗若有所思地重複道,“不,不完全是。”
“真該死,”西蒙喊道,“一個人進了花園或者沒有進來。”
“不一定非得如此,”神父微微一笑,說道,“下個疑問是什麽,醫生?”
“我想你病得不輕,”西蒙醫生尖銳地喊道,“你要是願意回答的話,我的下一個疑問是,布雷恩是如何走出花園的?”
“他沒有走出花園。”神父說,他依然望著窗外。
“難道他沒有離開過花園?”西蒙突然喊道。
“不完全是這樣。”布朗神父說。
西蒙揮舞著拳頭,表現出典型的法國式狂躁。“一個人離開了花園,或者沒離開過。”他喊道。
“也不完全是這樣。”布朗神父說。
西蒙醫生不耐煩地猛地站起來。“我不會把多餘的時間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談話上,”他怒氣衝衝地喊道,“如果你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在牆裏還是牆外,那麽我不會再煩你。”
“醫生,”神父彬彬有禮地說,“我們一直相處得不錯,看在老朋友的分上,趕快告訴我你的第五個疑問。”
西蒙不耐煩地坐到門邊的椅子上,輕描淡寫地說道:“腦袋和肩膀的分離方式非常蹊蹺,好像是死者死後才被砍掉的。”
“是的,”神父一動不動地說,“這樣做隻是為了讓你對自己做出的錯誤假設更加肯定,讓你認為這顆腦袋屬於這個屍體。”
人的大腦無邊無際,那裏可以製造一切罪惡,它們在奧布瑞恩的腦袋裏迅速滋生。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信男善女混雜在一起,在那裏,男人有了不尋常的生育能力。一個神父用蒼老的聲音說道:“離開這個可怕的花園,那裏結著雙麵果。趕快逃離這個邪惡的花園,那裏有一個死人的兩顆腦袋。”然而,當這個罪惡的念頭閃過他那古老的愛爾蘭靈魂時,法國式的智慧最終還是占了上風,於是他和其他人一樣滿腹狐疑地聽著這個古怪神父的言論。
布朗神父最後轉了過來,倚窗而立,臉埋在陰影裏。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可以看出來,他的臉如死灰一樣蒼白,但是他說話時還是那麽有條不紊。
“各位紳士,”布朗說,“你們在花園裏找到的陌生屍體並不是貝克爾,花園裏也沒有任何陌生人的屍體。這隻是西蒙醫生的推理,我可以確定,你們看到的隻是貝克爾身體的一部分。看這裏!”(他指著那個神秘屍體的黑色身軀)“你們有生以來確實沒有見過那個人,你們曾經見過這個人嗎?”
他迅速地把那個陌生的黃色禿頭踢開,然後把旁邊那個白頭發的腦袋安了上去,完全吻合。毫無疑問,躺著的這個人就是朱利葉斯·布雷恩。
“凶手,”布朗繼續平靜地說道,“把仇人的頭砍下,然後把軍刀扔到牆外。但他是個聰明人,不隻把軍刀扔了出去,也把那顆腦袋也扔了出去。隨後,他又把另外一顆腦袋匆匆安上,這樣(由於他堅持私下調查),你們就把他完全想象成了另外一個人。”
“安上了另外一顆腦袋?”奧布瑞恩目不轉睛地問,“什麽另外一顆腦袋?草地上並不會長腦袋,不是嗎?”
“當然不會了,”布朗神父看著他的靴子,聲音嘶啞地說,“隻有一個地方會長。它就是斷頭台上的籃子,而它旁邊就是警察局局長瓦倫丁,在謀殺前不到一小時的時間裏,他就守候在那裏。哦,我的朋友,在把我撕成碎片之前,再聽我說一分鍾。他是個誠實的人,可是由於某種合理的原因,他變得如此瘋狂。但是,難道你們沒有從他那冷酷、灰色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瘋狂嗎?他能幹出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隻要是與粉碎他所謂的‘十字架迷信’有關,他就會為之戰鬥終身。如今,他已經為此去殺人。布雷恩的萬貫財產會因此分散到眾多教派,如此一來,原有的格局就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平衡也不會被打破。但是,瓦倫丁聽說布雷恩對宗教持懷疑態度,並且更傾向於支持我們。如此一來,事情就不同了。布雷恩就會資助窮人和好鬥的法國教會,以及類似於《斷頭台》之類的六家全國性的報紙。此時箭已在弦上,這個狂熱者不得不鋌而走險。於是,瓦倫丁決定幹掉這個千萬富翁,他真這樣幹了,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這麽一個大偵探也能犯一次罪。他利用犯罪學,合理地降罪於貝克爾,並砍下了他的腦袋,之後放在他的公文箱中帶回了家。直到最後,他還在和布雷恩辯論,而加洛韋勳爵並沒有聽完他們的談話就離開了。隨後,瓦倫丁就把布雷恩領到這個密不透風的花園,討論刀法,並用樹枝和軍刀來示範,然後……”
麵帶傷疤的伊萬跳起來喊道:“你這個瘋子!你應該馬上去見我的主人,不然我就……”
“怎麽了?我正要過去呢,”布朗鄭重其事地說,“我必須讓他去坦白交代所有一切。”
人們都跟在一臉嚴肅的布朗身後,就像挾著一個人質或是祭品。大家湧到瓦倫丁的書房時,突然停了下來。
大偵探瓦倫丁坐在桌邊,他顯然太專注了,以至於沒有聽到門口的動靜。大家停了一會兒,西蒙醫生發現在瓦倫丁筆直優雅的後背上有什麽東西,便猛地跑過去碰了他一下。人們看見在瓦倫丁的胳膊肘邊有一個小藥盒子,瓦倫丁死在了椅子上,而他那麵無表情的臉上還帶著比加圖還自豪的神情。
知識點
19世紀初期,資本主義製度已經確立,資產階級民主日益發展,政教分離,警察體製逐步建立,這是偵探小說產生的社會基礎。從19世紀中期開始偵探小說得到發展。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被認為是西方偵探小說的鼻祖。曆久不衰、具有世界影響的偵探小說當屬英國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W詞匯筆記
execution[,eksikju:??n]n.執行;實行;完成;執行死刑
例 He had failed in the execution of his duty.
他未能履行職責。
opulent[?pjul?nt]adj.富裕的;豪華的;繁茂的
例 He gazed up at the walls of his opulent room.
他環視了一下這富麗堂皇的房間的四壁。
cherubic[t??ru:bik]adj.可愛的;天使的;天真無邪的
例 I like to look at your simple cherubic smile.
我喜歡看你簡單可愛的微笑。
grope[ɡr?up]v.摸索;探索
例 She entered the room, and groped the light-switch.
她進入房間,摸索燈的開關。
S小試身手
瓦倫丁局長的住所就像他本人一樣,不僅與眾不同,而且聞名遐邇。
譯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種有統帥風範的話出自瓦倫丁之口,就像軍中號角一樣,沒有人敢不服從。
譯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個富有軍事特點的動作,使得在場的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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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短語家族
A glance at his drawing-room when he entered it was enough to make certain that his principal guest was not there, at any rate.
at any rate:無論如何;至少
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They could argue with each other, but neither could appeal to him. appeal to:對……有吸引力;向……呼籲;向……請求;向……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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