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有侍從奔走上來將白楚慈的屍體給處理了幹淨。其餘人等皆不敢妄動,靜靜等候著首領發落。大廳裏鴉雀無聲,隻有處理血跡的拖把擦過地麵發出“簌簌”地間斷聲響。
待到侍從將血跡處理幹淨,塞洛斯才緩緩起身,看向了自己剩餘地一十二名部長。
就在方才,侍從處理血跡的時候,他在思索。
因為他從白楚慈地大腦中沒有讀到關於徐蒼地信息,在第一次勸說徐蒼放棄暗殺韓授之前,他們兩個根本沒有任何往來交際。
也就是說徐蒼跟白楚慈並非串通一氣,徐蒼不是PRDC地臥底。
這下徐蒼的目的一時之間很難被揣摩了,但塞洛斯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他注視著自己的手下。這些人有的尊敬他,有的畏懼他,有的憎恨他,但如今他們都還在自己麾下,而且他輕而易舉就能判斷出誰鍾誰奸。
但若是那樣,豈不是太沒意思。
想到這兒,塞洛斯笑了。他一笑,那十二名部長中的絕大多數都想哭。
“白楚慈會死,因為她是敵人。”塞洛斯環視麵前手下,開口道,“諸位之中也許還有我的敵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我已經懶得再與你們進行無謂的篩選查殺。”
“向南,北美的大半已經被我等重裝武器部隊占領;向東,歐洲即將麵對的是三個人造異能師與一個衝鋒壓製師;拉丁美洲、中東、加上早已經歸順的大洋洲、綏靖的耶格爾俱樂部,如今能夠負隅頑抗的勢力已經屈指可數。
“而後天,整個世界都將會被我攥緊在手中。那個從不曾在你們麵前展露過的《DEM計劃》將成為製勝的關鍵。”
言盡於此,塞洛斯也不多說,穿過眾人而徑直離開了大廳,留下各懷鬼胎的手下們一時膽戰心驚——敢於向整個世界宣戰並且還擁有如此從容,按照他們對這位首領的了解,他也許真的打算在確切到後天的那一天,將整個世界都收入囊中。
那麽他們的積怨、他們的潛伏、他們想要在關鍵時刻折斷大廈支撐的想法,在那個《DEM計劃》麵前也許真的一文不值,而他們在首領必勝之路上的反叛也就顯得與自殺無異。
在那一刻,心懷鬼胎者們的心思,動搖了。
……
晚風吹拂,恒玉的燈火依舊通明璀璨。龍文齋武館之中,長髥老者安然端坐太師椅,手邊高腿小方桌上放了兩盞茶。
老人望著武館的正門,等待著那個預感中即將到來的身影。
三十秒後,門開了。李遊書探進一個腦袋來,東瞅瞅西望望,而後便被忽然飛來砸在門板上的畫龍指·彈指神通驚了一跳。
“怎麽在門外站了那麽久?”彈指的手收回來捋了捋胡須,龍文齋家主蔣雨生向李遊書問道。
李遊書呲出一口整齊白牙,笑嘻嘻走進來並反手把門關好:“這不是覺得自己是在逃身份,怕師公您老人家不待見嘛。”
蔣雨生笑了一聲,目光裏除了慈愛還有些對李遊書捅出這般大簍子的批評:“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是知好歹的,沒想到你竟然比你老子當年還要離譜,鬧翻了東邊不說,現在惹得全國上下都要拿你。我可是聽你二叔說了,現在連外國鬼子都想要你的命。”
李遊點頭哈腰搓著手往裏走,頗為窘迫地站到了師公麵前:“是我做事莽撞了,師公您別嫌棄啊,誰的兒子隨誰嘛。”
“嗯,這話倒是不假,”蔣雨生指了指旁邊那個位子示意李遊書先坐下,“我沒什麽要怪你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離譜。隻是我擔心你安危,也擔心你禍及家人親友,尤其是你父母和妹妹。”
李遊書不再笑了,蔣雨生的話也戳中了他的心結。他坐到椅子上去,重重地點了下頭:“師公,其實我挺害怕的。”
“害怕什麽?”在蔣雨生印象裏,李遊書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貨色。五歲那年李廣成帶李遊書來恒玉,有朋友送蔣雨生一隻藏獒,李遊書騎在藏獒身上當馬。那破狗不知道發了什麽性子,想要咬李清夢,李遊書愣是給它活活勒死了。
“怕死。”李遊書低頭搓著手,向蔣雨生說道,“若熙……讓仇人給抓去了。我要去救她,仇家很厲害,我怕自己一去不回了。”
蔣雨生點了點頭,等待李遊書說下去。
“師公,您這麽厲害,有沒有碰上過一看就絕沒有勝算的對手?”想到塞洛斯將自己戲耍的經曆,比起在那逼仄房間中產生的壓迫感,李遊書更多是覺得屈辱。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衝著敵人打怵,被敵人給玩的暈頭轉向、手忙腳亂。
蔣雨生撇著嘴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我都已經快九十的人了,哪裏能把那麽多事情放心上。你以為我是你們小年輕啊,我不得老年癡呆就已經是萬幸了。”
“一位武林泰山北鬥要是得了老年癡呆那可實在太有戲劇性了。”李遊書撅起嘴來,不過蔣雨生話鋒一轉又開口了:“遊書啊。”
“啊?”李遊書剛端起茶碗來,雖然下午在韓授那邊已經喝了一壺,不過他現在又覺得渴了,大概是因為心裏有火。
老人家有事兒沒事兒的就會捋捋自己的胡須,留了胡子不捋著玩還能作何呢:“你是不是對自己的功夫產生懷疑了?還是說你對武術本身不信任了?”
這就是老前輩的厲害——見多識廣、事故沉浮,總是能從一個動作、一個眼神裏便抓住對方藏在心底的秘密。
李遊書一愣,想要喝茶的手停在胸前遲遲不再往上舉,嘴唇欲言又止地顫了好一會兒才把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麵色愧疚地衝蔣雨生點了點頭:“是,師公。這四年來我見識了太多在武術之上的東西——槍械科技是一頭,超能力是另一頭。我覺得武術在其中真是越來越難生存下去。這次的敵人也是,我覺得自己打不過他,我會死……”
最後三個字,李遊書說的極為輕微。他不敢想象自己死的模樣,每每與人生死相搏,他總是抱著必勝的決心——跟柳仕良的時候,跟那十三個定戢會走狗的時候,跟讓·克朗的時候,還有跟左卿舞、蚩琚的時候,他都沒有覺得自己會低人一頭。
但是這次對抗的是塞洛斯的首領,是那個連他必殺之技“降魔”都能輕鬆擋下,連特戰組的怪物都難以招架的“人間之神”。在光明城,塞洛斯也許還隻是戲耍般地在與他、與徐參、與白狐和皇甫交手,若是再見,恐怕李遊書將要麵對的是更加難以抵抗的驚濤。
頭一次,這小子害怕了。
不過蔣雨生的表現很平靜:“你怕死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李遊書還是點了點頭。
“怕死就對了,”老人家端起蓋碗兒來,嗬嗬笑道,“武人最怕的就是不怕死。武人不怕死就會昏頭,昏頭就活不久。遊書,怕死的話就一定打贏,一定好好活下去。不要覺得我們的‘武’跟他們比就是一無是處。
遊書,小武能爭勝,大武能通天。槍再厲害、超能力再厲害,他們也不過都是人造的、人操作的,隻要對手還是人,我們練武的就絕對不是全無勝算。比起使槍的、用玄的,咱們用這副身子骨去爭天地一口氣的武人才真正該立於不敗之地。如果連身為傳承人的你都開始不相信自己的技藝、自己的本領,那還怎麽讓若熙相信你能去救她呢。”
麵對師公的規勸,李遊書聽得眼神顫動、雙拳緊攥:確實,如果連自己的本事都信不過,那還怎麽讓別人信你。
低下頭去,李遊書看向自己的拳頭。
自己能有今天,全靠這拳頭一拳拳打出來,如今若是對它們產生了懷疑,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想到這兒,李遊書騰地起身走到蔣雨生麵前跪了下去:“多謝師公提點,李遊書去了。若是我這次身死,請您轉告清夢照顧好我爸媽;也告訴子夜,清明記得給我帶酒。”
蔣雨生無言,沉沉點頭之下雙目望向李遊書。雖然他希望自己這“第四個孫子”百戰百勝、天下無敵,但他也已經猜到李遊書此行凶險,雖然老人持重如泰山,可麵對李遊書的道別依舊從眼中帶出了不舍的悲傷。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既是遊龍,當歸滄海,這小小的武行已經容不下李遊書了,他該去跟這天下一爭高低。
三個響頭磕得這靜謐大堂內回聲陣陣。磕完了頭,李遊書站起身來衝師公蔣雨生拱手行禮:“師公,您老人家保重身體。”
說完,少年郎轉身而去,身後短辮輕晃、寬袖亂舞,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蔣雨生緩緩起身,輕歎一聲。
“去罷,去罷!”
後門之後,躲藏已久的林回雪泣不成聲,李廣成輕拍她後背安慰著。
李遊書不傻,他早就覺察到了父母的內氣。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若能活,當盡孝;若身死,來世還。
咬牙忍住眼淚,李遊書大踏步而去,身影消失在了大門之外。
李遊書走後,林回雪狠狠捶打丈夫,抽噎道:“你當年為什麽要救他,既然救他為什麽要教他練武!我寧可他是個普通孩子,去做普通的事情!隻要他還能像個人似的活著,不要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李廣成眉頭緊蹙,幾十年來,他也是頭一次眼中噙淚了。
“這是命,回雪……”
“這就是遊書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