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bang 091 百裏
出身江淮土豪之家的範含是祝重發手下四大將之一,這次突擊行動正是在他的指揮下,如願將陳涼的旗艦與附近的興漢軍戰船分割開來。
計劃開端執行一切順利,隻是等到那些暫時被範含戰術迷惑的興漢軍,猛然發現自家主帥陷於敵軍圍攻之下,立刻跟發瘋了一樣發動向心突擊。根本來不及開心一下,範含此時連一絲喘息之機都沒有,旋即被卷入到一波接著一波的激烈戰鬥中,乃至於他都無暇抽身參加對陳涼的直接攻擊,隻能帶隊在外圍指揮阻撓興漢軍的戰船瘋狂突進增援的決死衝鋒。
忙亂了半晌,當範含得見一艘興漢軍的樓船殺透了外圍重重封鎖,已然闖入核心戰圈救援陳涼之時,他不免心生寒意。
這個現象意味著前期戰術布置正在喪失作用,不過範含隨即又生出了一絲僥幸之心。隻要搶在外圍的興漢軍大舉殺過來之前幹掉陳涼,此前的一切損失跟戰果比較起來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瑕疵。
“火速調頭,撞沉那艘敵船。”
興漢軍的五牙大艦屬於傳統樓船的最新改進型,體積比原版要大得多,噸位能頂上將近兩艘普通樓船,一般樓船即使迎頭撞上去把自己弄沉了都未見得能傷到皮糙肉厚的五牙大艦。
如今,範含能夠表現得這般信心滿滿,也是因為他的這條樓船經過了特殊改裝,船頭部位的水線之下安裝了一支重達千斤的大型撞角。
前日,範含用一條吳軍報廢的樓船試驗了撞角的實戰殺傷效果,在船體吃水線以下部位,撞出了足夠容納一人通行的大窟窿。眼下,他唯一的顧慮是如果撞在出水蛟這樣超標準的大船上,很可能會卡死撞角,到時候誰也跑不掉,隻能等著一起下水喂王八了。業已被逼到絕境邊緣,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權衡利弊之後,範含現在也顧不了許多忌諱,士急馬行田,無論整個計劃完備與否,行與不行也得先這麽幹了。
“咚!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張滿了船帆,乘風破浪而來的樓船,狠狠一頭紮在陳涼旗艦的船頭附近,撞擊發出沉悶嘶啞的木板碎裂聲響,緊隨其後是“咕嚕咕嚕”不住地灌入船艙的響亮水聲。
突遭外力撞擊,陳涼跟船上的所有人,無分隸屬於哪一方旗下都在衝擊下立足不穩。
等到殺紅了眼的眾人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受到幹擾暫時停息搏殺又重新開始了,過程也變得更為血腥殘酷。興漢軍要保護自己的最高統帥陳涼,必須殺退敵兵,然後才能談到堵住船頭的破損。吳軍方麵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和一點點好運氣才算把陳涼這條大魚網住,即將大功告成之際,在這個時候你要他們輕易放手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麵色冷如霜雪的範含一揮橫刀,大聲喝道:
“小的們,隨老子登船去,斬殺陳涼,封爵受賞啊!”
“嗷嗷——”
在同一時間,鮮於閔也指揮著下屬,高聲叫道:
“快,把大將軍接到咱們船上來,此地不可久留。”
在這塊陳涼被困的水域周圍,越來越多的戰船開始一邊相互投射箭矢、石塊和五花八門的火器,一邊拚了命地向戰圈核心靠攏過來。不論是打算保護陳涼的,抑或是準備幹掉他的人,群情激奮地撲向絞肉機的中心地帶。
隨著幾條龐大的樓船相互撞擊和搭接在一起,這場水戰已經有了幾分更像陸戰的意味。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偏偏累得快死了也到不了,一路上走沒幾步就要跟一波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敵人遭遇上,然後殺著殺著就迷失了方向。不僅如此,事態發展還在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滑落,那些後續加入戰團的雙方兵士,紛紛投擲出了撓鉤、套索等物將自己的戰船與前麵連成一片的船隻固定起來,跟著衝上去與服色不同的敵軍展開撕殺。
“範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淮右土豪出身的範含,一貫是好勇鬥狠的紈絝子弟典範也經曆過數不清的大小戰鬥,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漂杵的場麵也不是沒見過,但是眼下這場膠著異常的混戰還是叫他覺得無比撓頭。
沒錯,範含手底下的這幾十條大小戰船和數千人馬看著不少,卷進這個亂戰的漩渦也是杯水車薪,連續突擊除了把自己也陷進去之外,沒得到任何有建設性的成果。雖然生平不愛讀書,範含到底是靠雙手打出一片天地的實戰派,即使他說不明白這種危險預感從何而來,不過他本能地意識到添油戰術的**和危險並存。看來一路殺到陳涼跟前,一刀砍下他的腦袋,這最幹脆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這時,範含壓抑住求戰的欲望,咬著牙一跺腳,猶如從牙縫裏擠出詞句,惡狠狠地說道:
“放火,來人,給老子把這些糾纏在一起的船都燒了。”
聞聽此言,範含身邊的幾員副將嚇得魂飛魄散,火燒敵船沒什麽,現下許多戰船糾纏在一起,那裏麵還有自己人,戕害袍澤這罪名可不小哇!
“啊!將軍,這怕不成吧!咱們的人也在上頭呢!”
聽了這話,範含瞪起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珠,惡聲惡氣地說道:
“你小子說什麽,到底我是老大,你是老大?吳侯降罪下來,那也是砍我的腦殼,別廢話,照著辦就是了。”
“遵命!小的們,預備火油,將軍有令,馬上把這些船都燒了。”
底層的吳軍士卒聽到這個消息,同樣驚詫得不能自已,一名小頭目反口問道:
“真的要燒?”
範含一捋胡須,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扯著嗓子說道: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都看著老子幹嗎?耳朵都聾了嗎?動手!”
抗命這種事,在軍隊裏是要有人頭搬家的思想準備,在自己抗命被砍頭和可能被燒死袍澤選項中,士兵們很快轉向了後者,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嘩啦!嘩啦!嘭——”
一桶桶潑出去的火油流淌得像是溪流,一枝火把落下,足有一人多高的豔紅色火牆猛然從甲板上騰起,緊隨其後便是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範含船上的兵士們連忙後退躲避著這陣可怕的熱風襲擊。
下麵發生的一切都落在了兩位地祇眼中,哪怕是剛才還神色篤定的大江龍君敖平,此刻祂舌頭也有點打卷了,含混地說道:
“林兄,現在這如何處置?”
聞聲,林旭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天空,說道:
“今日的天氣下一場急雨,應該不算意外吧?”
聞弦琴而知雅意!敖平即刻會意,接口說道:
“尊神所言不差,午後急雨乃是江南常有之事。雖說如今是冬天了,那春天還有倒春寒,誰說冬天就一定不能下場雨的?”
片刻之後,一片突如其來的烏雲籠罩戰場,頃刻間豪雨如注。宛若萬千銀絲自天際下垂般的雨幕突然降下,不禁火勢被壓得抬不起頭,人們的視野也被局限在咫尺之內。
的確,火油引發的大火雨水無法熄滅,不過本來延燒的火勢也被阻隔在了被火油覆蓋的幾條船上,無力再向前延伸。原本激烈火爆的戰事猶如按下了暫停鍵一般,逐漸冷靜下來的交戰雙方謹慎地收縮兵力調整部署,小心戒備著對手趁著視線不佳的機會發起突襲。
不顧在大雨中穿行可能會落水淹死的危險,鮮於閔一路摸到了陳涼的旗艦上麵,來到陳涼跟前,澆在他身上的雨水已是浸透了甲胄。
顧不得擦去臉上血汙和雨水,鮮於閔急切地說道:
“大將軍,隨末將換乘戰船吧!此地凶險切不可久留,若待雨勢緩和下來,您便走不脫了。”
聞聽此言,陳涼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他何嚐不知道這裏危險?剛才陳涼也抽空看了戰場數據分析的光幕,率隊突圍成功的概率隻有不到兩成。考慮到難以在敵軍眼皮底下脫身,他才舍生忘死地發起反向突擊,真當陳涼是個楞頭青不怕死嗎?
既然鮮於閔冒雨來到,說不得也是成功脫險的大好機會,陳涼點頭說道:
“鮮於將軍,有勞你了。”
“此乃末將份內之事,當不得大將軍讚許。”
為防己方人員在大雨中走散落水,以鮮於閔為首的將士們用麻繩纏繞在腰間將彼此捆成一串,讓陳涼待在中間位置,一行人才在雨水中摸索著向外圍穿行。
眼看著陳涼脫離了險地,半空中的林旭長長地舒了口氣,耐心等待的這十幾分鍾,比起跟強敵交鋒還要來得緊張和疲憊,他喃喃地說道:
“呼,好家夥,真是嚇死我了。”
聞聽此言,敖平嘿嘿一笑,說道:
“我早說過,尊神不必過慮的,那陳涼想來也是身具大氣運之人,既是應運而生的一代驕子又豈會輕易死掉。”
林旭此刻隻是搖頭苦笑,半個字都不說。他知道敖平此刻能表現得如此信心滿滿,那隻是因為祂沒在近距離觀察過祝重發的緣故。沒有高山顯不出平地!先後見過這兩位人道氣運所鍾的天之驕子,林旭很清楚祝重發的命格和氣數比起陳涼還要來得變態。若非覺得他性格中陰鷙險惡的成份太多,不免讓人想起了那位善於反咬一口的明太祖朱元璋,林旭也不會把賭注押在陳涼的身上。假如陳涼和祝重發隻以各自的天賦本錢而論輸贏,不計入其他因素考量的話,依照林旭的看法,陳涼很難勝過祝重發。
一場血戰過後,陳涼損失了自己旗艦,總算有驚無險地從戰圈中脫身了。然而,這場規模空前的湖口大戰並未就此結束,到底誰能笑到最後一刻,這事神仙來了也說不準哪!
“末將無能,有負吳侯重托。”
在雨中失去了追擊目標,遍體血汙的範含顧不得洗漱修飾一下儀表,迫不及待地拜見祝重發,一見麵便下跪請罪。
聞聲,祝重發淡定笑了起來,雙手攙扶範含起身,說道:
“範將軍不必如此,本侯已聽聞了前方軍報,此次失手乃天降暴雨攪局所致非戰之罪,不必記掛於心。暫且稍事休息片刻,待用過飯食休息好了再行上陣也為時不晚,那陳賊是跑不掉的。”
範含感動得熱淚盈眶,哽咽說道:
“末將定當獻陳賊首級於主公帳下。”